在蓝阑独自生活八十天后,老人终于还是访友归来了。出去时身上穿的是那件朴素长衫,拉着一个小行李箱,回来时依旧是那件长衫,不过看起来颜色淡了些许。
看着开门后就愣在原地的蓝阑,老人笑着打趣道:“怎么,出去一趟认不得我了?”
“有没有想爷爷啊?”
蓝阑没有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半晌才压下心中扑到项祥仁怀中的冲动,轻声开口道:“有想的。”
其实项祥仁刚离开那会儿,蓝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日子依然是那么过的,与往日的不同也就是每天没了三顿美味的饭菜。
可当他终于将观海术修炼到观海阁前无古人的地步,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的时候,站起身来后却四顾茫然,才想起来项祥仁已经出去访友去了,喜悦的话堵在胸口不知道该与何人诉说,憋得他很难受。蓝阑这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人了,在海里的时候,获得再大的成就如何喜悦,更别说与他‘人’分享喜悦了,藏起来还来不及。
然后胸中激荡无处诉说的蓝阑就这么盘坐在大院中,心中烦闷,静不下心来。破天荒地既没有练武,也没有修行,就这么静静地沉默不语,看树、看花、看流云、看太阳;想人、想事、想东想西、发呆。一直到感知到晓雨的到来,蓝阑这才站起身来去给晓雨开门,才有了后面二者的对话。
项祥仁回来后看着干干净净连一片碎叶都没有的院子有些意外,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当是蓝阑闲的没事就在打扫院子。
进屋后项祥仁先去洗了个澡,将一身风尘仆仆染了灰尘的衣服换下,又跑到厨房去着手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说是给自己接风洗尘。蓝阑全程就在旁边看着项祥仁忙前忙后,什么也没做却也兴致盎然,觉得以前当做平常的事情也别有趣味。
小鸡炖蘑菇、咸肉炖春笋、小酥肉、红烧甲鱼、凉拌紫苏叶……
当真是,让人眼睛都吃饱了。
饭桌上,蓝阑一边品味着许久未尝到的爷爷的味道,一边听着项祥仁说着他这段时间的见闻。
项祥仁似乎并不想过多谈论他这么一个继学者的老朋友是不是修行中人,反而更多地谈论一些日常生活的琐碎事。
“说起这咸肉炖春笋,我有一个姓邓老朋友做的可是一绝。”
此时项祥仁说到菜肴上,作为一个老饕,自然是有一套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将咸肉的浓鲜与冬笋的新鲜极好地融合到了一起,汤浓郁而不腻人,咸肉软烂,鲜笋脆嫩,以他的手艺来说,已经十分拿了九分了。”
说到这里,项祥仁嘿嘿一笑,接着脸上带着几分矜持,说道:“若是我的话,会在炖煮的途中加入陈皮,这样出锅后还会以一分额外清香,让人胃口大开。偏偏那老小子说什么会破坏食材的本味之类的破烂话,真是不懂得享口福。”
蓝阑目中含笑,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项祥仁说话。
爷爷访友回来后不一样了,说话比以前多了,似乎也变得洒脱了许多。
注意到蓝阑的目光,项祥仁有几分得意地问道:“你觉得呢?”
蓝阑闻言还真盛了一碗咸肉炖春笋,认真地品味了一口,咂了咂嘴,脸上毫无恭维地说道:“我觉得爷爷说得对。”
被蓝阑哄得开心,项祥仁终于抑制不住大笑:“哈哈哈,好小子,就冲你这句话,我就把今年的压岁钱提前给你!”
说罢,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青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盘踞着的青龙,周身遍布着青云,龙目紧闭似乎在沉睡,一条长长的鲜亮红绳穿过玉佩,可以用来挂在脖子上。玉质并不通透,也不浑厚,只是颜色青青也轻轻,如春日的新叶一般,蓝阑就如这个年纪的普通孩子一样,看不出玉质的优劣。
“这其实算是老邓头给你‘见面礼’”,项祥仁摸了摸并不长的胡子,得意洋洋地说,“这老小子听到我回来后要找你评价我俩谁对咸肉炖鲜笋的理解更好,不惜拿出这件祖师传下来的玉佩贿赂你,有好处我自然地拿着,不过是留到今年过年时候充当你压岁钱了。”
最早在以渔村码头上听渔民们谈到龙王爷的时候,蓝阑还弄不清楚龙到底是什么生物,只觉得是一种很厉害的水中大鱼。后来特地与项祥仁详细询问了关于龙的传说和描述,诸如“能大能小,能或能隐,大则兴去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游四海”“潜龙在渊”等描述让蓝阑很是心神往之,虽然从未在水里见过,但依然相信世间是存在真龙的。
蓝阑平时比起这些死物更喜欢能够吃的“活物”,但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在他看来的绿色石头,心中就觉得格外亲近,又因为上面雕了青龙,所以一看到这枚玉佩,蓝阑就心生喜爱。
伸手拿过那雕龙青玉佩,入手坚硬清凉,让人心神一爽,仿佛酷暑天痛饮了一大碗拔凉的井水一般。
蓝阑将手中的青玉佩不断把玩,爱不释手。看着玉上雕琢着的闭目青龙,只觉得睡醒了就会活过来一般,透露着一股活物的气息,再定睛一看又仿佛刚才的感觉都是错觉。
连饭也忘了吃了,将玉佩放在手心,左看右看,怎么都看不够。
突然蓝阑开口问道:“爷爷,这枚玉佩的名字叫什么?”
他听项祥仁说过,凡大匠之作玉器,皆有独属于它的名字,蓝阑觉得这青玉佩栩栩如生,当得上大匠之作,肯定是有名字的。
“老邓头与我说这枚玉佩叫做青龙卧云佩,质地不详,虽不是那几种极为出名的名贵质地,但胜在玉质特殊,若青叶一般可以说是天底下独一份。青龙卧云佩神异,能够庇护主人,有揽吉化凶之能。”说罢项祥仁满意地笑着说道,“这玉佩虽然不算是老邓头最好的东西,但也算是他压箱底的几件东西之一了,你确实该谢谢他。”
蓝阑立马将双手捧起青龙卧云佩举过头顶,大声说道:“蓝阑在此谢过邓爷爷的礼物!”
“嗯,这才像话。”项祥仁点了点头,“收下吧,挂在脖子上就行了。”
蓝阑这才将青龙卧云佩挂在脖子上,紧贴着胸口,任其垂下。玉佩是老的,但红绳是新的,极长,垂到了蓝阑肚脐的位置。
这玉佩天然带有一股清凉,贴在热乎乎的肚皮上依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焐热,等到稍微焐热了一点,离开蓝阑肚皮上不过一小会就又变得清凉了起来。蓝阑本就是水里出生,天生就喜阴凉,所以贴身悬挂着这枚青龙卧云佩便感觉分外惬意,心中不由又对爷爷的老兄弟生出几分好感。
项祥仁看了看喜滋滋地吃着饭的蓝阑,突然又补了一句:“这条青龙在卧云而眠,等有朝一日这条青龙睡醒了,啧啧啧,青龙护主,可是了不得的大机缘啊。”
正在埋头扒饭的蓝阑头猛地一抬,一脸震惊地看着项祥仁,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什么时候会醒来?”
“我怎么知道,老邓头是这么说的,至于什么时候醒来,他也只说睡饱了就会醒来了,细问他也啥都说不明白,这老小子就是喜欢神神叨叨的。”
项祥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这顿饭蓝阑肯定是吃不安生了。
饭吃着吃着就要隔着衣服摸一摸玉佩,仿佛下一秒就要睡醒了一般。
项祥仁看着这一幕又是一阵无语。
晚饭后爷孙二人搬来去年年关前项祥仁做的两架竹椅,靠得很近,坐在院子里吹晚风。
蓝阑摊在竹椅里,左边是项祥仁,将青龙卧云佩高高举起,左右端详,怎么看怎么喜欢。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睡饱呢?
到那时一定要拿给爷爷看看。
也许是明天!
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呢……
就这么想着,修行多年的少年破天荒地睡着了,睡在晚风里,竹椅上,老人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