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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眼前这位温婉可人的女士在这间极富纳维亚格调的咖啡馆里面对面坐着,艾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现在,她自己也是一位女士,一位从镜子里看起来也算赏心悦目的女人。

纵使这是一个情感表达极为自由的时代,但自己毕竟刚刚经历了如此可怕的际遇,还没有精力去面对有关个人情感的问题。

此时的自己对她是怜惜,不是其他,艾生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着。

“对不起,我和我的律师已经在着手起诉钛目公司了。”艾生有些尴尬地看向对面的女人,笑着说道。

女人将绣着精致纹饰的手帕敛在手中,右手食指不断轻轻搓拭着咖啡杯边沿,强装镇定地抬起头。

她的眼底弥泛着的不甘与隐忍的苦涩,仿佛一束束不断涌来的炙热激流,将艾生的思绪搅得稀碎。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马卿苏语气听上去是极尽温柔的,这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

“没关系,应该抱歉的是我。”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我,无法回应你什么,对不起。”艾生单刀直入地说。

尽管自己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明白这世界的情感有千万种形态,但艾生很清楚,今天这次约会,就是一场告别仪式,她不想以“过去”为素材来发表一场虚假的演说,因为这的确显得有些残忍。

结束这一切,才是善意之举。

“我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艾生苦笑道。

尽管马卿苏能听出艾生语气中的无奈,但也无济于事,她除了接受艾生的选择以外别无他选。

此时咖啡馆的服务生将两杯同样口味的咖啡端上来,艾生下意识选择去拿紫色杯子,没想到却不经意间触碰到同样伸过来的马卿苏的手。

两只手以一个交叠的姿势僵在半空。

马卿苏似乎并没有退缩的意思,而是看似云淡风轻地解释到,“对不起,没想到你会选这哥杯子,以前来这里,你都会把紫色杯子留给我。”

“没关系,是我唐突了。”艾生立刻将手抽回,改换去拿另一个杯子。

“说来奇怪,以前我们老是说一样的话……尽管我们之前有着年龄、经历、还有生理的差异,这很奇妙。”马卿苏自嘲笑道,仿佛在试图缓和气氛。

“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我才明白,也许这世上只有时间对于每个人而言是公平的。”

艾生没有搭话,而是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她,静静地听她说着对于这件荒唐事的感受。

“……过去有她的美好,但其实只需记住那些幸福的感觉就够了,对吧。”马卿苏苦笑道。

只见她刮搓咖啡杯的手指泛起了白,身体也因为不自然的呼吸轻微颤抖起来,似乎是在尽力控制情绪,以维系她一贯温婉可掬的仪态。

“希望您今后的人生一切顺利,幸福感一直常伴。”马卿苏一边说着,一边向艾生投来关切的目光。

此刻她眼底的苦楚如同泛滥的湖水,正毫无保留地向艾生湮没而来。

“谢谢你,马小姐。”艾生只是冷静而客套地回应。

听到这句略显冰冷的“谢谢”,女人眼底渴惬的光彻底消失了,她摘下自己那对看上去像是定制的精致耳环,紧紧捏在掌心好一会儿,然后撇过头向窗外望去,不再一语。

艾生见她这般反应,有些错愕,于是默默向她递上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

马卿苏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接过手帕,又再次转过头避开交错的视线。

“我……能理解卿苏小姐的感受。”

听到艾生这句话,女人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不断滑落的泪珠连成晶莹的丝线,与她漂亮的下颚线纵横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幅美丽却破碎的画卷。

坐在对面的艾生见到这一幕,心中也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此刻某种奇特的愁绪在她的脑中渐渐滋长,如同窗外乱作的狂风中飞扬的树叶,肆意乱舞却无处而安,最终被阴霾吞噬,遗迹难寻。

这真的是非常尴尬的一次会面,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天晚上,艾生回到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公寓。

她迷茫地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正夹杂着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不自觉有了些遐想。

从物质构成来说,人与窗外这些正在喧嚣的晶莹丝线也就只有大约百分之二十的差异,但他们却能无比自由地选择落脚之处,而人类却总是身不由己地落地为安。

和马卿苏的这次会面让艾生苦恼不已,原因是人类的“好奇心”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而理智和“过去”就是秀色可餐的美食。

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这只怪兽面前无处遁形。

她十分讨厌这种感觉。

看到唐杰律师发送在自己邮箱中那些关于“过去”的一张张佐证,艾生感觉就像在阅读一部以自己为主人公的小说。

那些精彩的,充满戏剧性的情节,以及自信、不安、焦虑,这些跟她“前半生”休戚相关的词语,在如今看来都如此的陌生,唯有“执着”的行事风格让现在的艾生有了些许代入感。

但可笑的是,现在的她,又该执着些什么呢?

窗外淅沥下起小雨。

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她此刻心中的困兽发出的阵阵纠鸣。

几日后,关于艾生的事故的报道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钛目集团为了未来的前景与声誉,爽快地答应支付艾生近十亿元的赔偿金,双方的谈判过程可谓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艾生选择在森联国一处私人宅邸静养。

如今的她放下一切,单纯做起了自己集团公司的“甩手掌柜”。

她不再参与公司任何具体管理事务,只是偶尔参加一下股东大会或者公司大型团建活动,与公司分享分享她近期获得的各种行业资讯而已。

当然,这只是她重新规划自己未来人生的第一步。

又过了数日,一个闲暇的晌午,艾生接到了从央城打来的国际长途电话。

“艾总,不好意思打扰了。”

“是这样,有一位名叫杨鄂的先生,说一定要见您。”电话那头,唐杰冷静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让原本有些倦意的艾生陡然打起了精神。

“杨鳄?”艾生面对这个极其陌生的名字,脑中即刻开始回想与之有关的点滴。

波澜的海水折射着瑰丽的阳光,让艾生觉得有些刺眼,她不得不起身走回海边的小屋,然后在一把冰凉的藤椅上坐下,佯装镇定地向电话那头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说……他……”电话那头的男人突如其来的语焉不详让艾生感到有些奇怪。

“是什么大人物吗?”艾生调侃道。

“他说,他是您的丈夫。”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的惊人消息让艾生吓得一下子从藤椅中坐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匆忙结束度假时光,去处理这件诡异的事情了。

因为官司还在进行,艾生选择了乘坐传统涡轮飞行器返回故国。

飞行器上,艾生的偏头疼发作。

从森卢(森联国首都)到央城的旅途只需要花费大约6小时的时间,但艾生却感觉极其漫长,仿佛恍如隔世。

原本的忐忑与好奇,加上身处高空的那份不安,让艾生的神经全程紧绷如同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稍有刺激便会炸掉。

下了涡轮飞行器,艾生便在唐杰律师以及一名保镖的陪伴下,驱AI自驾车匆匆赶往一个叫“钦福楼”的酒楼。

一进约定好的包厢,艾生便看到一位30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正坐在圆桌旁的座椅上,满眼踌躇地不停跺脚。

印花短袖衬衫、茶色西裤,以及登山皮靴的搭配,使他看起来像极了一位来自美洲西部的三流艺术家。

男人见到艾生第一眼,眼睛骤然张大,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失控地冲到艾生面前,激动地抓起她的双手,绵长地喊出一个令艾生无比陌生的名字:“莫如!——”

“莫如,是我呀。我是杨鄂!”男人唇齿激烈颤抖着,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艾生的双手被男人用力地抓握着,没有丝毫可以抽回的余地。

男人手心传来炽热的温度,正表达着他此刻强烈的情绪。

艾生觉得有些不适,努力挣扎着抽出自己的双手,然后指了指男人身后的座椅,尽力维持着礼貌与儒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示,一脸冰冷地说,“先生,请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聊。”

说完艾生也在男人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好,好。”男人坐回座位,哽咽着向艾生倾诉,“莫如,你的表情,你的眼神,一点也没有变!”

艾生见男人这般模样,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应对。

于是她瞥向站在身旁的保镖想要得到一些“建议”,却发现保镖脸上依旧是漠然的神情。

这更令此刻的艾生茫然至极。

她不禁想起唐杰律师描述的那个过去的“他”——身上总挂着“挥斥方遒、闲庭信步”这样的标签的艾生先生,同现在“遇事优柔寡断、一切从简”的艾生小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一瞬间,艾生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此时,包厢的门锁恰逢时宜地发出一阵响动,打破了这令人有些尴尬的场面。

唐杰律师再次走了进来。

“抱歉,各位,我刚才接了一个业务电话。”

艾生看到“救星”登场,赶忙示意唐律师坐在自己身边。

而此时的唐杰先是看了看艾生,又觑了一眼杨鄂,立马明白了当下的状况。

于是他连忙说道,“艾总,是这样的,这位杨鄂先生,有你们曾经熟识的证据。”

“那些资料我有拷贝,在这里……您现在是否要看看?”唐律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他的电脑。

“对对!律师先生,你快给莫如看看!”男人有些兴奋地急吼到。

艾生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点点头。

于是唐杰将电脑中的画面通过全息设备投射到空中,向艾生展示男人传给他的那些所谓“证据”。

“这是莫如女士和这位先生的结婚证书,这是他们以前的合影,这是莫如女士父母的资料。”唐杰向艾生一一展示着屏幕上的图像。

“另外我们已经鉴定过了,这些照片均无处理的痕迹,全部属实。”

“关于结婚证我们也查过了,民Z局也确实有登记。”

此刻,电子屏上雀跃的荧光如同飞舞的野蜂,正在张狂地蛰刺艾生的神经,画面上清晰倒映着的那张与她惊人相似的面容,足以让任何人都不再怀疑男人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的确,在这些所谓证据面前,艾生无力辩驳什么。

此时的她感觉有些崩溃。

此前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的应对话术在此刻显得毫无用武之地。

她不怪唐杰律师事前没有把这些东西给她过目,只因她了解过从前的自己与唐杰律师建立的信任度到了何种程度。

唐杰律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艾生翻阅那些相片的动作开始急躁起来。

不得不说,其中那张洋溢着幸福笑脸的结婚照极大程度地左右了她的想法。

她一语不发地撇开了视线,再次揉起了她的太阳穴。

“艾总?您还好吗?”唐杰律师关切地问到。

温柔而低沉的声线宛如一股清流,涌入艾生嗡嗡作响的脑中,将她从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艾生不停地摇头,口中不停地疯狂喃喃,“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我怎么可能是两个人……”

艾生突然感觉头痛欲裂,一下子瘫伏在身前的桌上。

“艾总!”唐杰律师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艾生,顺势将艾生揽入怀里。

“莫如!你怎么了莫如?”男人也试图想上前搀扶艾生,却遭了唐杰律师一个冷眼,于是他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又只得默默地收了回去。

唐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胸前,向杨鄂示意自己挂着针孔摄像机以及纽扣式遥控器,“杨先生,请你冷静。”

男人见状只得乖乖坐好,然后继续保持着距离地关心艾生,“莫如!你好些了吗?莫如?”

而此时的艾生难受至极,并没有对他的“一番关怀”做出回应。

见艾生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男人也开始有了些懊恼。

他想了想,忽然灵光乍现,一拍脑袋,大声吼道,“你们不会觉得我是骗子吧?”

“莫如,你是我老婆啊,我怎么会骗你呢!我——”

“杨先生,”唐杰忽然开口打断杨鄂的话,沉沉地说到,“不好意思,艾总有个情况。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一下。”

“艾总醒过来以后失去了记忆。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什么??”杨鄂一脸惊诧地说。

“莫如?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见艾生还是没有回应,杨鄂一脸焦急地问,“那这……这要怎么办?”

唐杰见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镇定地说,“我建议,要不杨先生为艾总聊聊你们的过去吧,说不定,有所帮助。”

“哎。”男人听到律师的建议,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到,“既然是这样,我再跟你们讲讲我和莫如之间的事吧。”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那天你突然说要一个人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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