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男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可能是觉得自己有些难堪，男人抬手用袖子朝脸上一抹，然后端起桌前的茶杯猛撅一口，接着说到，“直到那天我看到新闻，你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的一刹那，我惊呆了。”

“我的莫如，又回来了！”

男人越说越激动，情难自控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想要扑上抱住艾生的姿势。

保镖见状立马往前站了一步，横在了男人面前。

“杨先生，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请你停止你的越举，否则，我们会告你骚扰艾总！”唐杰疾言厉色地冲男人吼到，话里带着几分威慑。

此时的艾生从唐律师怀中端坐起身，捋了捋眼前几丝杂乱的碎发，调整了一番自己的仪态，然后平静地开口问道，“杨先生……”

“你说的这位莫如女士，是那个有名的【消失列车事件】的遇难者吗？”

“是啊……”男人连忙回答。

“【消失列车事件】？”唐杰律师一脸诧异地惊叹到，“这不是几年前轰动一时的光森旅行仪意外事故吗？”

“我记得，是有好几百位遇难者吧？”

“是的。”

“那就很奇怪了，这个案子如此轰动。”

“按道理，如果此时的艾总是李莫如女士，那么安全委员会早就该发现了，但他们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找过艾总？”

“我，我也不知道啊！”男人一脸无奈地说。

“杨先生，你说的这位李莫如女士，为什么要突然决定一个人去旅行？”艾生忽然开口问到。

“我不知道……”

“那时……你突然跟我说很想去森联国旅行，但公司恰好遇到了一点事，我没日没夜地去处理，实在抽不开身。”

“于是你就告诉我说你决定一个人去，之后新闻就……就……”男人一边有些语无伦次说着，一边翻找起带来的背包。

随即，他拿出包里的平板电脑，然后快速拨弄了几下，递到艾生面前。

“你看你看，这就是当时的报道！”

“说那次光森旅行仪事故导致上百人失踪，森那结构信息也随之丢失。”

“这是官方公布的遇难者名单。”

艾生沿着电脑中显示的名单目录逐一查看，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李莫如”这个名字。

“我们家属最后只得到了很少很少的赔偿，因为钛目的霸王合约里那些冷血至极的风险责任规避条款。”男人似乎很是愤怒地说。

“莫如，你不知道你出事之后我是怎么过的啊！！”说到这里，男人竟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越哭越大声，一旁的唐杰律师有些看不下去了，示意保镖将桌上的纸巾递给男人。

而此时的艾生，更是感觉头痛欲裂。

她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随性的打扮，未仔细修剪的拉扎胡须，高挑纤瘦的身材，看上去一副艺术从业者的做派，但此时的谈吐和举止却显得他相当的迷茫和脆弱。

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哪种感官作祟，艾生竟然开始觉得这个人越看越有几分亲近感。

看起来，这件事的确并不简单。

原本就对自己身份有些迷惑的艾生，这下更是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既然掘开了这道口，那就要刨根问底了。

艾生就这么暗自下了决定。

“你说的那位莫如女士，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艾生继续问到。

“莫如啊，以前是一名幼教老师，因为她很喜欢小孩……”

于是男人向艾生讲述起了这位名叫李莫如的女人那漫长的过去。

……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悄然流逝。

在男人孜孜不倦地讲述中，艾生总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然后，她以：这件事太过令人震惊，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消化为由，将男人打发回家。

走出餐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将灰冷的帷幕妆点出丝丝暖意。

艾生停下脚步，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她转头向寸步不离跟在身后的唐杰律师说道，“唐律师，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的建议是，这件事情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看样子这位杨鄂先生不会罢休，如果不妥善处理，他会对您进行无穷无尽地骚扰。”

“嗯，看样子有这个可能……”艾生点点头，同意唐杰的说法。

拖着疲惫的身躯，艾生回到自己在央城的公寓。

面对这个有些“陌生”的家，她一直努力适应着，为了能在今晚平静地安睡，她从储物柜中翻找出一盒闻上去味道有些特别的茶叶，放入智能煮茶机里慢慢烹煮起来。

四溢的茶香在这间宽敞但装潢极简的公寓里弥散开来，艾生整日跌宕的心情平静了不少，她开始冷静思考自事故发生后接踵而来的一切。

俗话说：放翁百念俱已矣，独有好奇心未死。

人性一大本能就是这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任何人都理所当然的无法避免。

就像唐杰律师所说，一切真相的突破口都在于自己这份看似绮丽的“过去”。

马卿苏，唐杰，杨鄂这些在脑中不断回想的名字，就如同那推理游戏任务列表里的NPC，每个人的故事背景，都需要她一个个费劲心力地去挖掘。

首先要做的，是确定眼下可以着手的目标。

作为利益链上最亲密的一环，与自己有着长期合作及雇佣关系的唐律师自然是首选。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唐杰律师即是自己的私人律师，也是A集团的法务代表，应该是知晓自己过去最多的人之一。

其次，是事业上有着密切利益纠葛的人。

想到这里，艾生随手打开了电脑，繁杂的投影画面便即刻浮现在空中。

这是唐律师之前给到的有关过去“艾生”的人际关系图，艾生抬手一挥，开始翻阅起来：

【A集团总部负责新型材料技术研发副总监以及经销渠道的COO：刘影】

【A集团总部负责新型材料技术研发技术总监：于铮铭】

【A集团连锁酒店品牌经营的分公司CEO：科泰】

【刘影是艾总您目前所青睐的A集团CEO最佳继任人选。】

艾生看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因为就目前来说，自己只想先从人际关系入手，还没有太多心思去理会集团公司的具体事务。

但唐律师在这里花了过多的“笔墨”，仿佛意欲提醒艾生一定不要轻视这部分线索。

艾生无奈叹了口气，然后接着往下看去。

接下来，是生活中有着私密关系的人。

此时投影幕上赫然出现了马卿苏的倩影。

画面中的文字资料无一不显示着马卿苏不凡的出身背景——名门之后、书香门第、法学高材生……这些标签虽然是增加艾生对其信任感的砝码，但也同时成为了更加客观看待这个人的阻碍。

一想到马卿苏的事情，艾生就不自觉有些头疼。

因为过去的自己与她的关系着实令人有些尴尬。

也许应该先把她放到一边吧。

想到这里，艾生连忙又往下翻了一页。

接下来出现的，是刚刚才见过不久的那位“不速之客”——自称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杨鄂。

【旅行仪事故发生后，杨鄂先生与莫如女士的父母均获得了来自钛目客运的赔偿。赔偿总金额大约一千三百万森联币】。

“对于普通人来说，1300万森联币，这并不是小数目，为什么杨鄂会抱怨钱少呢？”艾生疑惑地喃喃。

于是她接着往下看去。

而接下来的内容，很快就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李莫如女士生前经营着一家艺术教育机构-‘如意绘坊’，法定宣布死亡后，她的丈夫杨鄂先生继承公司业务。但由于经营不善，公司在一年后倒闭……】

【杨鄂先生一直不相信自己妻子已经死亡。】

【公司倒闭后开始四处寻找李莫如女士。】

【杨鄂先生曾到华国安全委员会门口进行举牌抗议……】

看到这些的文字，艾生忽然感到一阵头疼。

今天一日内接收的信息过多，导致她此时此刻非常的疲惫。

“也许我该休息下，再来做进一步的打算了……”艾生自言自语道。

按下息屏按钮，艾生抬头看了看浮荡在眼前的全息时钟，发现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于是她放下电脑，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盯着墙上那副将一堆没有逻辑的诡异元素拼贴在一起，极具“达达主义”风格的当代画作出神。

“破而后立，一切无序。”

画作里这行题词引起了艾生的注意。

而题词的一旁，一个由鸟群交错而成的箭头状图案，把艾生的视线引向了装饰墙左侧的落地窗。

很快的，她的视线又被窗外钛目大厦骤亮的电子屏中那一片诡异的光斑夺去。

璀璨的各色光斑交织闪烁着，像是在不停勾勒一个神秘的符号。

而“符号”之上，被照亮的钛目集团LOGO异常闪耀，像一段咒语一样，正在向央城的人们不停宣示钛目与这座城市盘根错结的关系。

看到这些，艾生不由得心生一股厌倦。

没想到处理这份“过去”是一件如此麻烦的事情。

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不再去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而是快点把这些翻篇，一切又会变得怎样呢？

想到这里，她感觉眼皮又沉了几分。

希望不要事与愿违……

艾生就这么躺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化作了一道光。

这道光原本惬意地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四处飘零，直到撞见一个像黑洞一样的东西。

于是她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黑洞吞噬。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向她发出告诫：你必须找到过去，否则将没有未来。

艾生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看了看时钟，此时已是凌晨三点。

虽然人们常说人醒来之后通常会失去对梦里内容的记忆，且是不会听到声音的。

但“必须找到过去，否则没有未来”这句话却被艾生清楚地记了下来。

“什么意思……”艾生迷茫地自问到。

上个世纪有一种说法，梦是人类潜意识某种欲望的体现。

而现在这个已经开始广泛运用森那科技的时代，科学界对梦的起源又是另一番解释。

那就是：梦是大脑中某部分森那粒子在某几种既定的森那方程式作用下，发生的综合反应。

也就是说，艾生的这个梦，是艾生体内的那些森那粒子的“杰作”。

但问题是，这些“作祟”的森那粒子，究竟是源自于谁？

是过去的“艾生”，还是陌生的“李莫如”？亦或者是其他人……

想到这里，艾生觉得，人类真是一种非常令人“讨厌”的生物。

因为在人类的身上，始终存在着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想证明自己“存在”的意识。

而这种意识，会驱使人类不停寻找那些关键“证人”，并努力与之为伍。

能称之为完美证人的……

想到这里，艾生脑中不自觉冒一个身影。

那就是过去的“艾生”的“恋人”——马卿苏小姐。

犹豫了片刻，艾生还是唤醒了通讯仪，冲着那依旧备注着亲密昵称的陌生号码发送了一则讯息。

本来艾生觉得这样的行为极其冒昧，但没想到的是，对面的人竟然第一时间就回复了消息，并答应了她的邀约。

于是几日后，两人再次在那间熟悉的咖啡馆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