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和人间的时间流逝并不相同。
多数情况下,地狱的时间流动的更快:相比于地狱内的二十四小时,凡世或许才过去了十二至十六小时,这就意味着人间的一夜在地狱内显得格外漫长。
在孙必振苦闷地睡眠时,苏丹的属下们却认定他已经命丧敌手:按照约定,如果启明司接受了贿赂,孙必振可以通过门迅速归还。但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孙必振仍未返回,弄臣们认为他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欺诈司本尊并未发话,他正待在伟业中央大厅的六边形桌边,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研磨药物。
由于道行不够,李德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中央厅;虽然替孙必振感到焦急,他们却只能等待苏丹发号命令,在那之前不得擅自行动,何况他们也想不出合适的对策。
就算孙必振当真死在大灯塔,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雷暴荒原的灯塔会宣战,毕竟猎人们有的是借口杀死一个闯进他们圣地的异教徒。
圣地与神坛不同,无法得到神明庇护,但由于有断肢荒原围绕,笑神伟业从未遭受过异教徒的大举入侵,弄臣们无需担心受到伤害,而那些身处伟业之外的弄臣就不同了。
圣地之外,信仰不同的教徒时常兵戎相见,尤其是处在伟大游戏中的铸匠信徒和笑神信徒,更是如此。在欺诈司的行动未见效果时,剧毒司独自一人开始寻找第二件仪式用具,他清楚那件东西可能在何处……
通过伟业内的硫酸之门,剧毒司来到了熔炉外环的崩离之地。
崩离之地是独立于熔炉之外的一块永燃地,这里的土地湿软而冒出热浪,空气也是又湿又热,好似在这松软的土地之下有一口沸腾的大锅咕嘟冒泡。
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草木和野兽都是些耐高温的地狱物种,其中不乏有剧毒之物。但剧毒司此行并不是为了收集毒物,他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根据钢琴手留下的手稿,伟大游戏的第二场仪式:死亡预兆仪式,需要一件类似“酒樽”的圣物。
就剧毒司所知,铸匠有一件合适的法器恰好形如酒樽,用来执行仪式再好不过,只是那件器物的下落需要进一步探明。
虽然并不确定,但剧毒司听说过一些传闻,那件酒樽法器理应属于一位铸匠近从,而他此行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走在茂密的红褐色天南星属植物间,剧毒司格林用自己的双刃剑开路。他走过的位置并没有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但三天之内,他途经之地的植物会尽数枯萎,这就是剧毒司的威慑力。
剧毒司的小鸟守护灵正飞在半空替他侦探前路,他此行的目的地乃是崩离之地深处的的酒曲之屋。为了抵御周遭的热气,剧毒司念起三尖之门的通用咒“避火诀”。
“鼪鼬之迳余不入,坐火布雾行坦途。”
言罢,他从腰间的收纳腰带上抽出一支五毫升的塑封药剂,用门齿咬下塑封的开口,缓缓服下,他周身的湿热感渐渐的消失了。
剧毒司原本可以用守护灵来驱热,但他需要自己的小鸟引路,不得已才使用了避火绝。
他此行的目标是酒曲之屋。
屋,和门一样,都是地狱内独有的事物。
和“门”不同,门是连接两个地点的存在,而“屋”本身就是一个地点。虽然外形、大小都不尽相同,但地狱之内的“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凡是炼药需要的仪器和关键材料,都只能在“屋”内获取。
也曾有人尝试过将屋内的炼药釜和蒸馏皿带到屋外去使用,但那只能带来灾祸:屋内的死物是不能带出屋去的,凡是带出屋去,在屋外待得久了,就活了。
没人知道这些“屋”是何人所建,也没人知道屋内的器具是何人创造,但屋的法则却被众教派严格遵守,绝不可将屋内的器物带出,违反者人人得而诛之。
剧毒司走着,忽然听见身侧有异响,他不愿滥杀无辜,于是提起剑指向右手边,高声宣判:“速现形,否则取你们性命。”
话音刚落,一名穿红袍的僧侣便从地下钻了出来,他现形的方式非常典型,一看便是粘土司的臣,但剧毒司此行并不是为了见粘土司。
僧侣的头颅上没有一丝毛发,这一来是铸匠的教义要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适应熔炉周围的高热气候。
和剧毒司不同,这名僧侣的法力还不足以施展避火诀,他在这里生存全靠服用一种特制的灵药,其代价便是不断流汗。红土僧们服用的药物就是靠增加排汗来降低体温的,比起云淡风轻、潇洒如常的剧毒司,眼前这个红袍僧汗如雨下,他的长袍宽大而透气,此刻也被汗液浸透,变得湿哒哒的。
“叫你的人都出来,我讨厌脚底下有东西在爬。”剧毒司说道。
红袍僧侣不敢忤逆,他一跺脚,喊了一句毫无意义的暗号,陆续有几名同样打扮的僧侣从地下钻出。
僧侣有男有女,总共一十七人,为首者示意他们列队站好,但他身后有一名脸上纹着奇异文字的瘦削僧人一脸怒气地凑近。
此人同样满脸是汗,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似乎是要对剧毒司动手。
为首的僧人伸出右臂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瘦僧一指剧毒司,“异教徒!”
瘦僧的左手中抓着泥丸穿成的手串,那东西看似无害,实则是红土僧们独有的武器,看来他已经做好的动武的打算。
“沙林气下众生平等,剧毒司前四大皆空,若非痴妄,谁敢拦他?”为首的僧侣训斥道。
“你老老实实待着,墓地里不缺你这一号。”
这样的口头教育显然不能让手下信服,为首者只能用一记弹指弹在瘦僧的额头上,那愣头青被这一记弹得没了脾气,愣头愣脑地揉着额头走到了后方,加入了同伴的队列。
解决完这些,为首者十指交叠,恭敬地低下了头。
“剧毒司,我辈和您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敢问您来此地可有事情要商量?”
对方恭敬的态度令剧毒司很满意,他收起了剑,召回了自己的守护灵,那橙黑相间的小鸟落在了他左肩。
“不要误会,我来这里不是找粘土司的,不然我早就潜下去了,轮的着你们来见我?”
听到剧毒司这么说,为首的僧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对此回复道,“我辈例行公事,无有冒犯之意,既然您不打算见粘土司,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先等等,既然你们来了,给我指个方位再走不迟。”
剧毒司甩了甩他的黑发,虽然避火诀能将他的体温维持在三十六摄氏度,却无法避免外界的湿热水汽凝结在他体表,豆大的液滴凝集在他的外套和头发上,接二连三的滴下。
“敢问您要去何地呢?”
“酒曲屋。”
“哦,酒曲之屋啊……”为首的僧侣若有所思。
“你们不会不认路吧?”剧毒司斜眼打量那些列队的红袍僧,这些粘土司的臣当然是铸匠的信徒,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申国人,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虽然被统称为铸匠信徒,但由于人数众多、人心不齐,铸匠的信徒们并不会听命于一个统一的指挥者,而是各自有各自的图谋。根据所效忠的上司不同,铸匠的仆从们实则分成了三大派系:栖居于崩离之地下,忠于粘土司的红土教;掌握熔炉,效忠烈焰司,自诩为铸匠正统的永燃神教;以及各自割据、占山为王,不服王手管教的诸多近从,这些人被统称为“柴薪”,剧毒司所要见的近从就是柴薪中的一员。
“您见笑了,路当然是认识的。”为首的红土僧笑道。
“那为何不说呢?你们和酒曲之屋的关系没多近吧?难不成你们打算和沸腾司重修旧好?”剧毒司问道。
“不不,没有的事,只是我们不清楚,您指的究竟是哪个酒曲之屋呢?”僧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他渴望着剧毒司追问下去。
剧毒司在察言观色上远不及欺诈司,他果然中计了,“哪个?你在装傻吗?难不成地狱还有第二个酒曲之屋?”
“喏,如您所言,正是如此。”僧人大喜,为了掩盖自己的神情,他故意朝剧毒司深鞠一躬。
“你要清楚戏弄我的下场。”剧毒司还以为这厮是在拿他寻开心,谁知那僧人站直身体后一脸严肃,并不像在开玩笑。
“您多虑了,我们不是弄臣,这种事情岂敢开玩笑呢?”
剧毒司听出对方唇齿间的轻蔑,他不禁有些恼怒,“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地狱怎么会有第二个酒曲之屋?有说则生,无说则死!”
“请您消气,这事正是由屋主沸腾司一手策划的,他老人家在林子深处进行过一次‘科学实验’,目的是将酒曲之屋一分为二。您是知道的:酒曲之屋是唯一出产‘佳酿’和‘酒糟’两种灵药的地方,沸腾司试图通过将酒曲之屋一分为二来提高产量。如今的酒曲之屋,一半位于我们左手侧的椰林岸上,据这里得有三十里,另一半还留在原处,沿着林径再走二三里就到了。”僧侣不慌不忙地讲。
“什么!?”即使是剧毒司也被这骇人听闻的说法震惊了,他看出对方所说不假,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做出切割酒曲之屋这样愚蠢的事情,“他竟敢这么做?屋内的东西不会漏出来吗?你们为何不杀了他?”
“您说到点子上了,其一,沸腾司的实验非常成功,他用某种方法避免了屋内器具外漏。其二,沸腾司贵为近从,哪里是我们阻止得了的?”僧人微笑道。
“好了!不必说了,我亲自去看!”剧毒司动了脾气,他朝红土僧们一抬手,这是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那些列队整齐的僧人瞬间消失,大概是遁入了地下。
剧毒司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继续自己的旅途,倘若沸腾司当真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就更有理由取其性命了,只是掌握了新技术的沸腾司恐怕会变得难以对付。
如此想着,剧毒司命自己的守护灵飞至高空,他借助小鸟的视野审视着丛林,果然看到了坐落于一片空地中央的酒曲之屋,可惜只有半个。
酒曲之屋看上去像是一颗白色、椭球形的蛇蛋,它的表面长着金绿色的苔藓类植物,由于表面足够光滑,那些蠕动的植物只能在屋顶上生长,这就令那蛋形的屋子戴上了一顶绿色的毡帽。
如今这颗“蛋”只剩下的一半:酒曲之屋被从中间分开,圆形的切面被一条弯曲的钢筋扎住,类似于火腿肠两端的扎环。
几条巨大的锁链一端被嵌进了地里,另一端则焊死在那钢筋的扎环上,这些金属都被铸匠的符文加固过,即使酒曲之屋不断扭动着试图挣脱,那些锁链还是将它牢牢拖住。
如今,空地上的半个酒曲之屋好似半条白色的蠕虫,不断蛄蛹着,却被铁链禁锢在了原地。
这幅景象让剧毒司感到一阵反胃,他还以为是什么先进技术,原来无非是用符文金属封住切口。他无法理解沸腾司为何会产生这样疯狂的想法,即使用蛮力将屋切开,屋子本身也会尝试自行愈合,这无疑是在制造麻烦,何况一旦屋内的器具外漏后果不堪设想。
剧毒司收回守护灵,他朝着在记忆中规划好的方向走去,很快便到达了空地外围。
剧毒司的视力很好,他隔着茂密的雨林看向酒曲之屋的入口,一名沸腾司的学徒就站在那里,右手握着一只涂了铅的碳棒,左手抓着擦汗用的白毛巾。那家伙戴着一战期间德产的防毒面具,估计是从哪个角落里摸出来的陈年旧物,披着一件不透明的塑料雨衣,除此之外就只有一条白色的、汗津津的短裤用于遮羞。
这身装束让剧毒司忍不住想笑:既然他的皮肤都露在了空气中,戴防毒面具的意义何在呢?
学徒的这身装束当然不是为了应对剧毒司而穿的,他看见拔剑出鞘的剧毒司迎面走来,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才是转身呼唤自己的上司。
“沸腾司!沸腾司不好了沸腾司!是……”
可惜,隔着厚实的门板,他的呼叫根本盖不过屋内的嘈杂声音。就在他惊恐求援时,剧毒司已经贴到了他的身后,两人相隔仅有五公分。
“退,别找死。”剧毒司劝道。
学徒识相地丢下手中的东西,一步一步退到了门旁。
酒曲之屋的入口是一扇黄铜门框的拱顶门,门板是由喀麦隆黑檀制成,上面雕刻着铸匠的圣物:一只盛放着熔岩的陶罐。黑红色的金属镶嵌在门板内组成陶罐的马赛克式花纹,罐中醒目的岩浆是由红色玛瑙拼凑而成。
这样的门板堪称艺术品,但剧毒司并不会为此心慈手软,他用剑刃插入那门的木制手柄,转动手腕暗中发力,拽开了门板。
屋内的热浪较屋外更甚,刺鼻的、包含着高浓度酒精的热蒸汽从屋内涌出,这使得剧毒司看不清屋内的构造。
和凡世的屋子不同,地狱的“屋”往往不受欧氏几何的制约,就比如这间酒曲之屋,它的内部要比外部更大。
迎接剧毒司的是一架木制的旋转楼梯,一层的地板由于覆盖着厚厚的蒸汽,并没有人在那里工作。
剧毒司只好抬头向上看去,几名学徒正站在二层,将一桶纯酒精倒入一只沾满沥青的坩埚,另有一名背着手巡视的门徒在大声喊着:“倒,倒……”大概是在控制酒精的量。
这些站在蒸汽中的家伙都穿着类似的雨衣套装,汗和凝固的液体顺着他们的花花绿绿的雨衣流到了地上。
剧毒司伸出左手,用一股浓缩乙醚放倒了屋外的学徒。他收了剑迈步走进,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合上了门,从腰间的收纳腰带上抽出一支二点五毫升的迷你安剖瓶,那小瓶子是可食用的树脂制成的,精巧至极,凡世根本无法生产。
剧毒司将瓶子丢进嘴里,用后槽牙将之咬碎,苦涩的药剂流进他的喉咙。
“如知此态非全貌,窥其一而知其三。”剧毒司念起灵药咒。
仅半秒钟后,他的身形便没入了浓浓的蒸汽之中。
剧毒司所服用的灵药名为“汶汶”,又名“雾化药”,它是由一种剧毒茄科植物的果实加上三种罕见蝾螈的血制作而成,服药者可以化实型为虚型,遁入雾霭,与气同伍。这不是一种常用的药剂,原因在于这种药剂本身具有剧毒,除非是剧毒司这种不在乎药剂毒性的家伙,一般信徒很少会用这种东西。
剧毒司潜入了蒸汽中,当他沿着下沉的白气走到二楼时,从飘在天花板上的蒸汽中垂下一团凝胶状的白色物质,恰好落在了那沾满沥青的坩埚内。
监督工作的门徒急忙喊道:“停!”
两名学徒立即停止了倾倒酒精,他们将盛放酒精的金属桶放在了一旁,各自抓起一只倚放在身侧的碳棒。
这些碳棒制成的烧火棍表面涂抹着铅粉,学徒们将抹着铅粉的一段插进了那团白色凝胶。凝胶发出“嗤”的声响,一股刺鼻蒸汽从那团凝胶里喷了出来,原本圆鼓鼓的凝胶团迅速瘪了下去,变成了一滩白色的粘液,慢慢融化在了酒精中。
这团凝胶正是酒曲之屋的一部分,两名学徒将火棍拔出,棍上的铅粉已经耗尽。他们默契地将棍子丢向后方,由一名回收火棍的学徒接住。
接住火棍的学徒站在一只装铅粉的铁箱旁边,他将两根棍子顺着一处抹着松油的孔洞插入铁箱,再从箱子下端拔出两根新的、粘着铅粉的火棍,快步跑过去,将两根火棍放在了同伴身侧。
与此同时,那两名负责添加酒精的学徒用两只大钩子吊起坩埚。两人并排走向屋子深处,将那满是白色粘液的坩埚送往第二道工序,很快便带着一只空的坩埚返回,又一次进入了添加酒精的工序。
这种配合默契的流水线式作业令剧毒司忍不住羡慕起来。
由于技术不够或者材料不足等种种原因,铸匠以外的势力很难组建这样的的生产线。像“水黾”“食指”这样的药剂往往由王手或近从在屋内熬制,每次至多只能生产几十升,虽然效力强烈但毕竟产量低下,信徒们只能省吃俭用,分到一瓶王手熬制的灵药都足够他们开心半天。
但铸匠的信徒却恰恰相反,他们的灵药往往使用能够大规模开采或生产的材料,采用流水线的方式进行生产。
虽然流水线作业炼制出的药物远不如传统方法制作的药剂效力强烈,但效力不够可以依靠剂量弥补,这使得铸匠信徒们可以依靠生产灵药获取大量收益:总会有其它教派的信徒前来用金钱换取这些药物,虽然金钱对于教徒的意义不如对凡人那么大,但钱毕竟是钱,凡世流通的货币在地狱同样有效。
剧毒司欣赏着灵药的生产,他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向着屋子深处继续走去,或者说,飘去。
在酒曲之物的深处,剧毒司看见一只卡在白色墙壁内的巨大棕色犰狳,它正啃食着摆在面前的天南星属植物叶片,那些叶片被参入了烈性泻药,这致使那犰狳不断进食却无法获得饱腹感。
犰狳一面进食一面排泄,它的后半身被隔离在了墙壁的另一侧,一名穿着棕黄色雨衣的学徒正用一只铜盆接那犰狳的排泄物。这名学徒的守护灵是一只黄灰色的小熊猫,圆乎乎的守护灵正抓着另一只半满的盆,用一根具有吸力的皮管将那些秽物抽出。
这景象对于凡人而言略显肮脏,但剧毒司却非常钦佩:他炼药时用过更触目惊心的材质,只是剂量没有这么大。
再向前走,剧毒司看到了一架新的螺旋楼梯,他不禁疑惑这酒曲之屋究竟有多少层。
这架新的楼梯并没有被蒸汽包裹,但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学徒在附近工作了,剧毒司索性现了形,他的右手放在了剑鞘旁边,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小鸟守护灵也落在了他肩头,为的是提防异教徒的陷阱。
剧毒司慢步上楼,三层是一个相对干爽的花园,里面种植着金粉色的郁金香。
剧毒司认得这种花,这是“伯纳德郁金香”,一种地狱花卉,具有强大的安眠效力,往往用来炼制进入地狱所需的灵药。食用这种花的根茎或种子将会带来持久的昏睡,曾有一名叫伯纳德的青年信徒误食了这种花的茎杆,他在同伴的照顾下沉睡了足足三年之久,醒来后在信徒中大肆宣传推广这种催眠植物,这种郁金香也因此得名。
令剧毒司疑惑的是,这种郁金香的生长需要大量的磷肥,沸腾司是从哪里获得种花所需的肥料的呢?
感到困惑的同时,剧毒司轻轻迈步走进了花田,他踩在那松软的田地里,立即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土壤正是之前那大犰狳的风干了的粪便。原来那东西不是炼药用的,他不禁为自己此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穿过花田是一扇金红色的栅栏门,栅栏有着三角形的尖端,看上去好像基督教传说中撒旦的三叉戟。
栅栏门半敞着,门后是一片纯白色的场地,那里有喷泉和绿植,藤萝围绕着大理石的雕塑肆意生长,花岗岩雕刻的座位摆在喷泉上方,沸腾司本尊正坐在那位置正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剧毒司。
沸腾司是一名高大的黑人,他穿着白色、缝有红色条纹装饰的无袖上衣,下身是一条同样风格的裤子,避火诀带来的法印浮在他的左臂上。他的右手中抓着一只铜制的圆口酒杯,杯中是沸腾冒气的红褐色液体,大概是某种罕见的咖啡饮料。
一般而言,信徒是不会故意设计这样高而浮夸的座位给自己坐的,毕竟没有人会在花岗岩的位置里坐上一整天。但铸匠的信徒是个例外。铸匠的信徒分为五级,自下而上分别是学徒、信徒、门徒、近从和王手。
但凡升至门徒之位,他们的皮肤就会开始发生变化,从柔软的血肉逐渐变得坚固,这种变化带来的后果便是铸匠的门徒们都不喜欢移动。他们喜欢久坐,尤其喜欢在岩石制成的位置上坐一整天。除了铸造工具、熬制药物外,门徒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住所内,坐着,他们就喜欢坐着。
看来沸腾司也是喜欢久坐之人,即使面对着剧毒司这样的强敌,他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沸腾司俯视着剧毒司说到。
这高傲的态度令剧毒司极其不爽,他当即拔剑出鞘,用剑锋将一股沙林毒气投向了沸腾司的面部。
这股气体并没能毒死沸腾司。
和羸弱的犯人不同,沸腾司位居门徒之上,他早已不需要呼吸氧气维持机能,沙林毒气无法穿透他厚实的、岩块般的皮肤。剧毒司深感棘手,他意识到自己最拿手的杀招对眼前这个铸匠近从没有效果。
既然沙林气没有奏效,剧毒司也不愿久留,毕竟他并不打算今日就分个高下。他来此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酒樽圣物确实在沸腾司手中。
“我要走了,为你的属下着想的话就不要试图拦我。”他如此说到,说罢转身便走。
“慢走,弱小的弄臣。”沸腾司盯着他的背影嘲讽道。
剧毒司当然不会为这种嘲讽而动怒,对方越是想激怒他,他反倒越发冷静。
沿着原路返回时,剧毒司再次路过那可怜的大犰狳,他临时起意,抽出剑斩杀了这惨遭折磨的生物。犰狳的头颅落在了地面上,滚落到剧毒司脚边,临死前冲他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它的血溅在了雪白的墙壁上,好似一副抽象派的绘画。
“笑神施恩,赐你解脱。”剧毒司念到。
负责接取犰狳排泄物的学徒纳闷地发现那生物不再排泄了,他的守护灵也是困惑不解。学徒搂着自己的守护灵走到了墙壁的另一面,看着那血淋淋的切面和墙壁上的抽象艺术,学徒吓得魂飞魄散,他急忙跑去汇报沸腾司。此时,剧毒司已经走出了酒曲之屋。
门外,那名看门的学徒还处在昏迷中,剧毒司仁慈地唤醒了他,趁那学徒还不够清醒,他装出沸腾司的声线问道。
“我问你,你们二十四小时能生产多少药剂?”
“汇报沸腾司!佳酿一百二十瓶!酒糟二百余瓶!沉醉五瓶!”学徒揉着眼睛、浑浑噩噩地回答。
“沉醉?沉醉是什么药?”
“汇报沸腾司!沉醉是强效药,伤胃而致幻,可作武器使用,亦可……欸?沸腾司,那不是您自己酿的药吗?”
学徒终于反应过来,只是剧毒司已经抛下他离开了。学徒哆哆嗦嗦地望着剧毒司远去的背影,并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