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枪的伙计没有立即杀死孙必振的打算,他只是用枪口逼着孙必振退到了墙角。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上校的神坛,蹲下!你的同伙呢?说!”
孙必振欲哭无泪地照做,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他感叹于命运是如此不公。仅凭那把霰弹枪,他便判断出眼前这个戴口罩的伙计是上校的信徒:枪是上校司掌的器物,其它教派是不会尝试使用的。曾几何时,上校是凡世和地狱之间最强大的神明,祂的信众无处不在,眼线遍布大洋两岸;虽然上一次圣战令上校失去了原本的地位,但祂依然是排在前五的强大神明,没有任何势力愿意得罪祂。
“我没有同伙,我真的只是来买药的,我发誓……”孙必振举起双手,试图证明自己并无恶意,但伙计并不会轻易相信他。
“说,你是谁的臣?”伙计用枪口怼了怼孙必振的脸颊。
孙必振自以为逃不过这一劫,淡然地笑了下,昂首挺胸答到:“我是笑神的人,欺诈司的臣,断肢荒原的孙必振!”
谁知伙计不耐烦地用枪托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别耍滑头!你究竟是谁的臣?”
孙必振来了脾气,“我就是欺诈司的臣!你杀了我,他肯定会替我报仇的。”这句话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就算欺诈司当真替他寻仇估计也是去找启明司,而非这名默默无闻的药店伙计。
“你再撒谎我就开枪了!”伙计叫道。
“可我也没撒谎啊……”
“你真是笑神的臣?”伙计的眉毛弯成了弧形,他明显不相信孙必振的说法,但已经开始动摇了。
“不然呢?”
“那你为何不直说?”
“你会说你是上校的臣吗?”孙必振反问。
谁曾想,听到孙必振这么说,伙计的态度居然发生的一百八十度的转换。他急忙将霰弹枪丢到了一旁,伸出双手扶孙必振起来,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柜台后,“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他一边道歉一边安抚着孙必振,“你看,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沏茶!”
孙必振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你要毒杀我?”他觉得这样也好,比起枪毙,至少服毒能留下全尸。
“哎呀,同志,实在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哪里知道你是笑神的仆从,原谅我吧!”伙计轻拍他的后背,将他慢慢搀扶到柜台后的板凳上坐下,又跑到入口处挂上了“打烊”的招牌。他熟练地锁上前门,拉上了门帘和窗帘,随后打开了店里的灯。只会说“欢迎光临”的毛绒猴子不停地叫唤着,伙计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孙必振坐在白炽灯的光芒中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药店伙计的这一系列操作让他头脑发胀,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异教徒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
伙计跑前跑后地收拾东西,很快就备好了茶叶和点心。他将茶点装在一只金属托盘里端到了柜台上,双手摆在身前鞠躬道,“请用茶。”
“不是,你这……怎么一回事?”孙必振指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碟子里的桃酥问道。
“你不知道吗?笑神的人就是我们的人,我们久劳欺诈司照顾了。你先用着,我这就你装药!”说着,伙计捡起柜台上的纸条,照着那些难懂的汉字和拼音拉开了药柜。
孙必振不知道的是,上校和笑神自千年以前就常有来往,两者的信众互通有无,创建了互不侵犯的信条:“笑神狡猾且残忍,上校残忍而狡猾。”这就是为何他身为异教徒,却能得上校信徒的热情照顾。这种热情的对待令孙必振发自内心地感动,他忍不住流下了热泪,冲上前拥抱了这名伙计,将眼泪鼻涕统统抹到了对方的白大褂上,压抑已久的负面情感喷薄而出。
“呜呜呜呜,兄弟,我这两天真惨呐兄弟,我可太惨了……”
由于过大的身心压力,孙必振已经站不住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板上,环抱着伙计的双腿无声地哭泣:他的喉管受了伤,不敢哭出声来。药店的伙计本就矮他一头,穿着宽松的白大褂更显得矮小了,一米七九的孙必振跪下后刚好能搂住他的大腿。
伙计急忙转过身来,他的脸簌地红了起来,就连脸上的白口罩都遮不住,“哎呀你松开,松开……这样我怎么给你装东西。”
他这么一说,孙必振反而抱得更紧了。伙计红着脸安慰他,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让他平静下来坐回了原处,伙计这才得以继续装药。孙必振尝试着喝了一小口红茶,可他咽喉处的痛楚让他立刻打消了喝水的念头,更不用提吃东西了。
十五分钟后,伙计将清单上的药足斤足两的装了几大包,他将裹药的纸包统统塞进一个塑料手提袋,将手提袋摆在了柜台上,十分有成就感地松了口气。
“呼,这就是了,你点一点吧?”
“还点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些药,”孙必振苦笑道,“兄弟,你说吧,多少钱?我信得过你。”
“不收钱!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伙计连连摆手。
虽然孙必振感动至极,他却不敢在此久留,毕竟召潮司和他都需要这些药物治疗,晚一步都有生命危险。因此他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伙计的手,轻摇三下说道:“兄弟,大恩不言谢,改日我必亲自上门报答你!”由于时间紧迫,他并没有交代自己的情况。
“哎呀不敢不敢不敢……”伙计的脸又红了起来,他似乎不擅长应付孙必振这种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情,腼腆地点着头。两人握手后,伙计为孙必振打开了前门,亲自为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到孙必振拎着药上了车,他才挥着手目送对方离开。
这样的经历让孙必振重新振作了起来,他甚至感觉喉头的伤都痊愈了几分。带着药回到那小而乱的住所后,他将手提袋丢在了鞋柜旁,这时他猛然发觉到一丝异样:自进门起,他似乎没有听见水声。
这反常的现象让孙必振怀疑有异教徒闯入了公寓,担心召潮司遭遇不测,他急忙呼唤道:“召潮司!”
这声叫喊让他喉管内的伤口开裂了,只是他暂时还没有发觉。
“我在,别大呼小叫。”召潮司的声音从主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孙必振伸头望去,召潮司正穿着他昨天丢在写字桌下的湿衣服。衣物湿溻溻的,明显是故意浇了水,原来她用这种方式保持着皮肤的湿润,如此就可以在洗手间之外活动了。写字桌上原本的干果被她吃光了,瓶装的饮料也被喝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瓶易拉罐装的啤酒未被饮用,估计是因为召潮司不会开易拉罐。
“我吃了些你的东西,如果可以,再给我点好吗?没有吃饱。”她的眼疾似乎有所好转,能够看清东西的轮廓了,湿透的衣物遮住了她可怖的皮肤,这让孙必振能够直视她而不感到反胃。
孙必振松了口气,他指了指鞋柜旁的手提袋,“行,你要的东西都买来了,你等着,我去整点吃的回来。”
就在孙必振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感到喉头一甘,居然被自己的血呛住了;他咳嗽起来,一股鲜血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黑红色的血混合着血痂喷在了门板上,遮住了猫眼;孙必振膝盖一软,倒在鞋垫上,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失去知觉前,他拼劲全力用手背擦掉了脸上沾着的血,可惜并没有擦干净,只是让那些猩红的液体涂抹的更加均匀了。
孙必振好像蒙上了红色的面纱,他昏死过去,这次并没有神侵发生,他的魂灵径直来到了死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