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门和生门之间,孙必振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蜕变和新生的梦。
他梦见自己再次对上了启明司,对方笑得像一个顽童,一双发光的眼睛照在了他脸上。他于是动弹不得,喉管处传来钻心的痛楚,随着启明司的神恩渐渐发力,攥住他喉管的无形之手也渐渐收紧,他想要尖叫,但他叫不出声。
就在那双手将要扼死他时,猎头司,那个高而瘦的男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猎头司举起自己的骨钉,径直朝自己胸前的纹身刺去,骨钉扎穿了他稀薄的皮肤,一种新的物质从他的皮囊里钻了出来。
它有着最锋利的口器和最致命的足,复眼闪烁着怪异的光,绒毛沾着皮囊残余的血,缓缓从那皮肤组成的茧房内爬出。
在孙必振看清那物之前,在他被启明司扼杀之前,一双长着鳞片的手将他捞出了死门和生门之间的永眠领域,将他带回了凡世。
孙必振睁开疲倦的双眼,他正躺在自己的床褥上,身上盖着一条湿了半边的被子。
四周漆黑一片,他以为是自己失明了,急忙揉了揉眼,又发觉嘴里有一股苦涩的味道,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头。
孙必振以为那又是瘀血,他想要用咳嗽将那东西咳出来,但召潮司阻止了他。
“别咳!我好不容易才把药塞进去。”
召潮司发光的眼睛正盯着他,孙必振只好点头,忍住了咳嗽的欲望。
他什么也看不见,原来自他昏倒已经过去了十四个小时,现在是夜里三点,他能活过来全靠召潮司尽力施救。
由于喉头卡着召潮司制作的药球,凝血和药物混合在一起堵住了他的喉管,现在的他只能勉强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正因此,孙必振只得乖乖躺在床褥里,由于失血加上久未进食,他现在浑身无力,只能听凭召潮司安排。
孙必振安静地躺着,他感觉一只湿漉漉的、长着鳞片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额头,那鳞片的触感令他毛骨悚然,但他抗拒不得。
良久,召潮司收回了手。
“好在退烧了。异教徒,你正和死门共舞,你口里含的是盐神的药方,能不能活全凭造化。”
说罢,召潮司合上了双眼,她正躺在床的下方,估计是为了避免弄湿床褥。
孙必振很想说些什么,但苦于开不了口,于是他只能暗自神伤:“该死,我就要憋不住了。”
虽然已经很久没喝过水,孙必振却免不了要新陈代谢,膀胱传来的紧迫感让他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难不成他要再一次失禁吗?
就在孙必振对抗尿意时,召潮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的眼疾已经痊愈大半,如今已经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了。
“你慢点起来,我扶你去厕所。”她低声说道。
黑灯瞎火,孙必振慢慢翻身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要是能摸索着把灯打开就好了,可惜我看不清开关在哪。”
谁知就是这一个念头,召潮司便走到墙壁旁打开了灯。
孙必振和召潮司都被突然而来的光线刺得双眼胀痛,适应光线后,他们对视了一眼。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孙必振想。
召潮司坏笑着摇了摇头,“我哪知道你在想什么。”
平心而论,如果不考虑她脸上的鱼鳞和皮肤病,召潮司的容貌绝对称得上姣好,可惜孙必振欣赏不来。
在召潮司的帮助下,孙必振顺利解决的新陈代谢的问题,他被搀扶着回到了床铺上;召潮司弯下身,她的衣物下方敷满了药渣,一股浓烈的中药苦味萦绕不散。她为孙必振盖好被子,走到墙壁旁关上了灯。
“有趣的发明。”她在黑暗中嘟囔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呐?”孙必振想。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召潮司那发光的眼睛回到了床铺旁,她蹲下身盯着孙必振,眼内幽蓝色的荧光是如此凄美。
“我记不清上一次来申国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但那时你们的皇帝姓爱新觉罗。这个姓很长,我记得很清楚。”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担心有人偷听,但孙必振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那你少说得有九十岁了?宣统皇帝是1912年退的位。”孙必振惊讶地想。
“远不止,只是我多数时间都在咸水里荒度了,印象里我才刚二十多岁,在那之后的记忆就都不见了。”
“天哪,你变作螃蟹游荡了这么久?”
召潮司笑了,“化形咒能让人变成野兽,许多可怜之人一辈子都变不回去了,我算是幸运的那个。”
孙必振停顿了片刻,转而想到,“你为何能知道我想些什么?”
“盐神的神恩,只要你沾了我的鳞,我就能读你的心。从地狱逃到这里时,我喂你咽了一片鱼鳞。你不要怨我,那东西没多大,你的喉伤是那个眼睛发光的祭司干的,和我的鳞片无关。”
“知道了。”
召潮司闭上了眼睛,躺倒在床铺下方。
“那么,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做?地狱暂时是回不去了,你靠什么过活呢?”她问道。
“别说这个了,一想起来就头痛。”孙必振依旧不愿直视现实,他始终想着回到伟业向欺诈司揭示启明司的真面目。孙必振是个恪尽职守而古板的申国人,他既然向欺诈司宣誓效忠,就不曾有过反叛的想法。
“但你总得想条出路啊,难不成要我养活你?这里是凡世,不是地狱,养病需要药物和食物,我上哪里去找?”
“我有一点积蓄,足以撑过这段时间。”
“可是你该怎么花这些钱呢?”
孙必振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明天再想吧。”
召潮司没有再说话。
沉默良久后,孙必振想到,“你叫什么名字?”
“召潮司。”
“不,我是说,我的名字叫孙必振,你叫什么名字?”
召潮司没有回答,她似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