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帐篷里出来后,孙必振和李德走向四号厅。
孙必振聊着那戴面具男人的事情,但李德似乎不是很想说话。
“怎么了?你突然闷不作声的。”孙必振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李德说着,突然在孙必振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大叫道,“不对啊!你把那颗苏黎世莓拿给我看,不会被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掉包了吧?”
听他这么说,孙必振也紧张起来,从怀中掏出那颗心脏交给李德。
李德接过后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我多虑了,还是原样。”
他将心脏还给了孙必振,傻笑了一阵。
孙必振对李德这番神经质的表现不予评论,他们继续走着,朝四号大厅的入口前进。
随着四号厅越来越近,走廊内的熏香气味也逐渐浓烈起来,那种蔷薇香气的源头尚不明确,但可以肯定,这种香气是芬芳而令人陶醉的。
四号大厅远比孙必振他们来时的那个圆厅要大,这里铺设着普蓝色的瓷质地板,四下散落着许多矮桌和沙发椅。
酒架和开封的酒水随处可见,微醺乃至酩酊大醉的教徒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或地板上,他们会在这里休憩一段时间,然后在打烊前被赶出去。
大厅内演奏着比蓝调更加古朴的弦乐,身穿燕尾服、戴着亮片面具的乐手们围绕着一名小提琴家坐在乐池中。
唯独那小提琴手站着,演奏着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他的琴和弓子都是黄檀木打造的,琴头上镶嵌着大颗的粉钻,极尽奢华的乐器在那人手中发出柔顺的异响。
之所以说是“异响”,是因为那小提琴的音色不甚明快。或许是因为琴身镶嵌了过多的钻石,音柱也换成了黄金,用它演奏出的乐曲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悦耳。
但傀儡司是不会在乎音乐是否动听的,她只在乎演奏者是否使用了“最高超的技术”和“最昂贵的道具”。至于最终呈现的效果怎样,她全然不在乎。
孙必振一眼望去便被傀儡司吸引了:那个妖艳的女人位于一排酒架前,斜靠在一张苏红色的长沙发椅上,凝视着一杯摆在她面前矮凳上的紫红色的葡萄酒。
傀儡司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流苏长裙,裙摆有着精致的褶皱和蕾丝的装饰,流苏如波纹般顺滑。修长的腰线使她曲线婀娜,那诱人的韵味就连孙必振也被深深吸引。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戴着的那副半脸面具,那已经算不上是面具了,而是活生生的艺术品。
面具覆盖了她的眼睛和鼻子,仅露出她迷人的、涂着亮红色唇妆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微笑。面具精美细致的外表上镶嵌着宝石般的蓝色羽毛,装饰有华丽的铂金花纹和精致的橙粉色珠宝,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在面具下方,注视着那杯葡萄酒,没人知道她在思考什么。
她身材姣好,妩媚至极无可挑剔。她高挑而优雅,仪态流露出自信。她双臂那洁白而光滑的肌肤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被长裙衬托的曲线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同时也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气息。
这时,李德突然低下头朝孙必振悄声说道,“我说的,你记住:傀儡司没戴面具,那玩意就长在她脸上。”
孙必振再抬眼看傀儡司时,只觉得赏心悦目,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趣了。
傀儡司是没有保镖的,毕竟她就是这间酒吧的酒保。她早已闻到了两名来客的气味,红唇微启,朝两人轻勾玉指。
“来。”
只一个字,孙必振和李德便失了魂般争先恐后地跑了过去,并肩站在了傀儡司眼前。
矮凳上方,由于二人靠近时的脚步,酒杯里的紫红色液体轻轻晃着。
厅内的乐声停止了,乐池内的演奏者们带着乐器,列队离开了大厅,为的是避免乐曲声影响傀儡司谈话。临走前,他们还带上了乐池内的纯金谱架,但那玩意过于沉重,乐手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拖走。
傀儡司默默注视着乐手们离去,随后从身下的靠垫后取出一只折扇,张开扇子,用棕黄色的扇面遮住了自己的红唇,这才继续说道。
“你们是有东西要拿给我看,是吗?”
孙必振连连点头。
“您请过目,不,请您过目。”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颗苏黎世莓,用双手捧着将其递给了傀儡司。
傀儡司的面孔上毫无波澜,她接过那颗心脏时,手指尖触摸到了孙必振的手心。
不知为何,这一下触碰让孙必振恢复了清醒。
在傀儡司触碰他手心的那一刻,他忽而想起了昨日召潮司用手指轻戳他的脊骨,这种异样的感受让那层密不透风的咒术产生了轻微的裂缝,但还不至于崩溃。
“这是多么……”
傀儡司举起那颗苏黎世莓,对着大厅上方的亮光细细打量,随后发表评价道。
“……多么丑陋而肮脏的东西啊。”
孙必振和李德都收到了极大的刺激,他们仿佛一同落入了水中,只是李德落入的是漂浮着玫瑰花瓣、掺入了花露和肥皂液的温水,而孙必振则落入了冰冷的海水。
这一刺激让孙必振通身一颤,他扭头看向李德。
李德浑然是一副痴迷的表情,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孙必振总觉得有些不对,但那咒术的支配仍未打破,他还处在浑浑噩噩之中,静静等待着傀儡司发话。
“小家伙们,你们拿这样丑陋的东西给我看,是要干什么呢?”
傀儡司左手握着折扇,右手抓着那颗苏黎世莓。从她的眼神中,孙必振读出了窃喜。
“天啊,我们真是该死,女士,拿那样肮脏的东西给您。”李德抑扬顿挫地说道。
这句话又令孙必振一惊,他用手肘一戳李德,但李德毫无反应,似乎仍沉醉在对傀儡司的痴迷当中。
这下孙必振彻底惊醒了,他试图用自己的神恩变出一点有毒的嗅盐来,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神恩失效了,完全无法施展。
这种强烈的恐惧感击碎了傀儡司对他的支配,他不禁战栗起来,但一股酥麻的快感制止了他。
“你……”孙必振惊叫出声。
傀儡司注意到了孙必振的反应,她轻蔑地一笑,毫无顾虑地道破了自己的企图。
“呦,欺诈司的手下居然还有点能耐,令我刮目相看呢。”
“你要怎的?”孙必振浑身颤抖,他意识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名的法力拽住了手脚。
“怎的?”傀儡司收了折扇,将其放在了身边,冷哼一声从那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我头一次见到有女性大祭司光顾我的店铺,从进门起她就不断反抗,试图打破我这美好的平衡,踩踏我美妙的蔷薇花园……我不会允许这种毒瘤肆意生长。”
孙必振大惊,他意识到傀儡司所指的正是召潮司。
“不过嘛,呵,我也没想把你们怎么样,毕竟是欺诈司的臣,我一个弱女子怎敢得罪弄臣?不看欺诈司的面子,好歹也要看剧毒司的面子喽,所以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三个活。”
“三个?”孙必振不解,“我们分明是四个人来的。”
“三个人,和一个大祭司。”傀儡司笑道。
“你!你要对她做什么!?”孙必振怒而站起,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可惜他一来没有守护灵辅佐,二来没有神恩傍身,仅凭水黾和船蛆的药力还不足以对抗眼前这个精通咒术、位居近从的妖艳女子。
“不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傀儡司娇声道,她轻轻握起矮桌上的酒杯,将其中的酒水灌给了孙必振。
此乃傀儡司的神恩,其名为八面玲珑,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强大咒术,可以通过面具、熏香、酒水、肢体触碰等方式施展。任何受她神恩影响的人都会随着蛊惑的加深渐渐丧失行为能力:先是丧失召唤守护灵的能力,其次是丧失神恩,最后会失去理智。
这种蛊惑咒有两种解法,其一是用更高强的法力压制施术者,其二是唤醒中咒者内心深处纯粹的欲望,比如求生欲,食欲,还有恐惧。
这就是为何召潮司能最先破解八面玲珑:一来她有着大祭司级别的法力护体;二来,通过大快朵颐烤飞鱼排,她满足了自己的旺盛食欲,随之而来的巨大满足感击破了傀儡司的蛊惑,只是她本人对此浑然不觉。
但傀儡司容不得这种亵渎,她看着孙必振被酒水呛得不停咳嗽,轻抚着他的头发,将那颗苏黎世莓放在了酒杯里,随后将酒杯摆在了矮桌上。
看着那颗莓果形状的心脏在酒杯内怦怦跳动,傀儡司捡起沙发椅上的折扇,张开扇面挡住嘴唇,轻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孙必振耳中逐渐变得模糊,好似笑翠鸟的叫声,但远比那低沉,远比那恼人……
在孙必振失去理智前,他听见傀儡司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不过是要送她下地狱罢了,只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