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玫瑰露熏香的气味,随着他们前进,周围的灯光逐渐发生了变化,缠绕在金属网天花板上的灯泡从原本的金红色慢慢变成了天蓝色,灯光也渐渐亮了。
当他们离开走廊、进入正厅时,周遭的静谧在一瞬间消失了,鼎沸的人声和蓝调音乐汹涌而来,映入双眼的是一个极尽奢华的双层圆厅。
圆厅被开放的商铺和摊贩切割成了多块,商品从衣服、铠甲到食物、药物一应俱全,但唯独没有出售面具的摊位:在这里,面具是唯一禁售的物品。
周围的人都穿着奢华的衣服,有申国的汉服,也有维多利亚式的礼服——和他们在更衣室里见到的那些衣物如出一辙。也有人穿着和他们类似的便装,但穿便服者无一例外都戴着游客特有的半脸面具,其余人大多戴着全脸面具。
“面具是区分人物身份的媒介:戴着半脸面具的游客只可能是异教徒。我的意思是,对珀神的信徒而言,戴着半脸面具的人是异教徒,活面具除外。”李德解说道。
面具各式各样,有不同的色彩和款式,但一眼看去,那些守在摊位旁、不断招揽客人的商贩们戴着格外诡异的面具。
那是一种活泼的面具,面具好似粘土塑成,表面涂着鲜艳的油漆、抹着一层薄薄的松香,有着夸张的表情和面部肌肉。随着商贩的吆喝和讨价还价,这些面具也不断挤眉弄眼,试图用自己的表情掩盖面具下方商贩的情绪。
这就是李德口中的活面具了,作为珀神的恩典,活面具好比是珀神信徒的身份证。
圆厅顶部的吊灯也形似活物,它荷载着许多亮度惊人的光源,挥动着金属质感的灯座照亮整个圆厅。那近百流明的光照绝不是蜡烛能提供的,镁条或许能达到这种亮度,但燃烧的镁条无法维持如此之久,那光源多半来自某种咒术。
孙必振将目光移开了那盏活灯,他看向那些招揽生意的商人。刘易斯已经被那些新奇的商品迷住,自顾自地跑去参观了;召潮司也抑制不住好奇心,不断四下打量着,只是表情始终保持着严肃,鼻子间歇式地抽动着,她似乎不喜欢空气中弥散的蔷薇香氛。
孙必振却不想和那些戴着怪异面具的商贩们交谈,李德看出了他的犹豫,怂恿他道。
“去消费啊!不然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说着,李德笑着将孙必振推向了一个出售银制头饰的摊位,摊位老板戴着印有无数繁星的蓝色活面具,他的声音热情洋溢,面具的表情却保持着一言难尽的冷漠。
“来看看哪,小伙子,纯银的簪子和梳子!我敢保证,凡世是买不到这样好的银饰的!”
孙必振低头欣赏那些镶嵌着小颗钻石的银饰,不得不承认,这些物件精巧至极。
“难得的好东西哟,这可是雇铸匠的信徒打出来的簪子,科学家和传统匠人可造不出这么轻巧的物件,你看!”
说着,老板轻轻捏起一只银簪,放在右手掌心中轻轻一吹,那簪子居然在他手掌中滚动起来。实心的银饰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密度,原来这些饰品都是空心的,可谓是巧夺天工。
“我觉得不错,但价格想必也很贵吧?”
“不算太贵,只要三小颗的虫珀。”老板将簪子递了出来。
“虫珀?你不收现金吗?”孙必振惊讶的问道。
老板立即看出孙必振是初来乍到的游客,绝非腰缠万贯的潜在客户,他倍感扫兴地收起了簪子,冷冰冰地说道。
“小伙子,凡世的货币在这里可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哟。”
说罢,摊主完全将孙必振晾在了一边,转而去接待另一名戴着全脸面具的顾客了。
孙必振这才意识到,那些活面具并不是在掩饰面具主人的情绪,恰恰相反,它们的表情才是面具主人的内心写照。
“珀神的信徒会获得一副活面具,那玩意剥夺了他们掩盖情绪的能力,即使是神恩者也不例外。”李德小声解释道,“怎么,苏丹没给你说过这些吗?”
孙必振摇了摇头,他回头看向召潮司,生怕这里的小商小贩会得罪她:召潮司可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商贩冷眼相对,万一她发怒可就糟糕了。
召潮司正站在一个靠近角落的、冒着滚滚热气的摊位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将一把地狱独有的调料洒在铁板烧上。
铁板吱吱冒油,上面烤着大块的肉排和马铃薯,香气袭人,可惜烧烤带来的热气让客人们都躲着这个摊位走。
烧烤摊的上方飘着一只吸收油烟的地狱生物,它有着棕黄色的身躯,形似鲑鱼但没有鳞片。它吸食着烧烤产生的大量烟雾,发出“咕嘟咕嘟”的满意叫声,看得出来,它似乎很喜欢这份抽油烟机的工作。
孙必振听欺诈司讲过,这“鲑鱼”是地狱飞鱼的一种,它们有着不同的习性和膳食偏好,这一只大概是以油烟为食。
孙必振和李德靠了上去,那烧烤摊的老板戴着半脸面具,这意味着他并非珀神信徒,而是在这里做生意的异教徒。
“吃烧烤吗姐姐?咱这儿收现钱,当然您付琥珀也是可以的。”
老板操着一口申国D市的口音,说话时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不断替那些烤肉翻着面。
召潮司朝孙必振投来了期许的目光,孙必振甚至没问价格,掏出了一叠美金交给了老板。
“呦!您请好了财神爷!这一轮您算是包圆了!”
老板开心坏了,他腾出左手收起那些钱,右手挥舞着烧烤夹,更加卖力地翻动那些嫩红色的肉。
“您看那个燃气罐后边儿,欸,有凳子,旁边还有餐具,您各位先坐,咱这儿马上好!”
于是,孙必振三人坐在了烧烤摊前,享用老板不断送上的烤肉和马铃薯条。食物的味道很惊艳,召潮司尽可能收敛了自己的吃相,但她的食量还是让老板吃了一惊。
“姐姐……胃口真好,咱就是说自家的肉,您吃的放心!”老板调侃道。
召潮司没空搭理他,孙必振则饶有兴趣地问道。
“您这是什么肉?我吃着不像牲口的肉,反而像……”
“没错!您尝出来了,这是史蒂芬排!一种产自狼疮平原的大号飞鱼!”
听见“狼疮”二字,孙必振险些吐出来,但他见李德也面不改色地吃着,估计这鱼排多半没有危险,也就慢慢打消了顾虑。
由于忙着烧烤肉排,老板没有注意到孙必振的反应,仍在兴冲冲地自夸,“咱这是今早刚进的货,咱拾掇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呢!”
孙必振不愿再谈论这一话题,他问道:“您知道哪里能换取琥珀吗?”
“琥珀?”老板笑了,“那玩意咱没兴趣!咱就挣个辛苦钱,琥珀是富商大贾的玩意儿,咱不在乎。”
“不是说普通的琥珀,我是指这间市场里流通的琥珀。我想换些琥珀用,毕竟这里很多东西没法拿现金买。”
“这么回事啊,喏,您看、您看那块儿,大厅二层的花帐篷。”
老板抓着烧烤用的钳子,指着圆厅二层的一顶帐篷善意地解释道。热油顺着他的钳子滴落到他的围裙上,致使他急忙放低手。
“那就是换琥珀的地方,他们只收稀罕物品,钱是入不了他们法眼的。”
“稀罕物品?都有哪些?”
“从灵药到法器不等,他们都收。但学徒自己打造的法器不算,他们只收他们花名册上有的、大祭司打造的法器。”
孙必振突然有了主意,“苏黎世莓果,他们收吗?”
“嘛玩意儿?”
老板似乎不知道何为苏黎世莓,但孙必振敏锐地看出他是在装傻。虽然老板的演技很好,想要欺骗欺诈司的臣却还是嫩了点。
虽然不知道老板为何要明知故问,孙必振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苏黎世莓果,也就是苏黎世恶魔的心脏。”
“我不清楚,我没做过类似的生意,但我没听说过他们会收恶魔的下水,多半不会收吧?”
“不是下水,是心脏。”
“心啦肺啦的,都算是下水。”老板自信地宣布,“我就是干这个的,拎得清。”
吃完烧烤后,孙必振三人跟老板告别,随后朝着通往圆厅二层的白色楼梯走去。直到这时,孙必振才意识到刘易斯不在自己身边。
“刘易斯跑哪去了?”孙必振问召潮司。
“不清楚。我去找她好了,你们先去,我有办法跟上你们。”
说罢,召潮司没有跟随他们继续上楼,而是朝着来时的摊位走去。
无奈的孙必振只能和李德一同继续向上,他们很快来到了二层那顶彩色的帐篷前。
李德掀开了帐篷的门帘,朝里面一伸手,示意孙必振先进。他显然是来过这里,只是没有多说什么。
帐篷内是一张小圆桌,圆桌上摆着白色蜡烛和一颗巨大的琥珀,琥珀内部是一只银灰色的独角仙。许多小飞蛾盘旋在圆桌上空,似乎是被烛光所吸引,圆桌后有一把棕红色的扶手椅,椅子上坐着一名戴着活面具的珀神信徒。
此人的面具同样是灰色的,他将右手摆在了桌面上,手中捏着一支轻巧的镊子,他身后的地面上摆放着四口嵌着黄金的木箱,箱内是大小各不相同的普通琥珀和虫珀。
见到孙必振走进,戴面具的男人发话了。
“进门先报上名字啊,哑了吗?”
后走进的李德替孙必振演示道,“断肢荒原,欺诈司臣,李德。”
孙必振于是有样学样地喊道,“断肢荒原,欺诈司臣,孙必振。”
男人脸上的活面具满是不耐烦的表情,他挥舞着右手中的镊子,似乎是在驱赶那些飞舞在烛光中的蛾子。
“换什么?”
“你看一下吧。”孙必振从怀里掏出了那颗苏黎世莓果。
莓果跳动着,被孙必振捧在手里展示给那面具男看。
在男人脸上,那副活面具的表情变了,它似乎是吃了一惊,又好像是窃笑起来。
总之,在看见这颗苏黎世莓后,面具男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他将镊子放在了圆桌上,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接这颗苏黎世莓,但孙必振却收了回去。
“您受累,让我看看那心脏的成色。”男人低声下气地弯下了腰,请求孙必振道。
孙必振看了李德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这才将苏黎世莓交给了面具男。
“哎呀,哎呀呀,这可不是普通恶魔的心呐,这是苏黎世恶魔的心!”面具男打量着那颗心脏,口中念念有词,他显然是惊讶于这件物品的价值之高。
细细打量后,戴面具的男人啧啧称奇,他将苏黎世恶魔的心还给了孙必振,用一种神秘的语气小声说道。
“这种成色的宝物,其价格是我所不能估计的,请您去见傀儡司吧,她在四号厅的酒吧里担任酒保一职。”
孙必振这才知道这里远不止一个大厅,他将苏黎世莓塞进怀里,朝戴面具的男人点了点头。
临走前,戴面具的男人小声劝道,“我提醒您一句,傀儡司是名副其实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即使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她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喜爱,甚至可能会……呃,出言不逊。我谨代表琥珀神提前给您道歉了,我们琥珀屋一贯秉承着良好的服务态度,但傀儡司或许是个例外。”
“你为何要这么说你的上司呢?”一向敏锐的李德问道。
“傀儡司才不是我的上司,”戴面具的男人回答,“我是她的同事,不是她的傀儡。”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不太待见傀儡司喽?那你还让我们去见她做什么?”李德追问。
戴面具的男人叹了口气,“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摆脱不了傀儡的宿命,到头来还是要听人使唤、看人脸色……”
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他的活面具带上了沮丧而苦闷的表情。
“你们走吧,别妨碍我工作了。”
说完,男人摆了摆手,不愿再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