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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下午两三点,阳光正好,但照在他家的门上,却没半点反光。

等这趟活完了,这个月能买几斤肉,给大阿姊尝尝荤腥味,快入冬了,再摆一两个月的摊还能给她买件好点的羽绒服……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陈赋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天空。

湛蓝的天幕上,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其上如同落叶般慢慢地向他飘来。

“那小女警的速度挺快啊。”陈赋安伸手抓住飘来的黑口罩重新戴上。五毛钱也是钱,能回收就回收。“看来要快点了。”

不过就算曲楠追来,陈赋安也不是很怕,自己可是有花了十元巨款的工本费拿到的道士证,自己可是个正规道士。

障眼法始终是有范围的,变化过的物品离施术人过远,就会变回原型并回到施术人身边。

他扣响死者的家门,随着门后的趿履声越来越近。

他看着眼前的朱漆木门被拉出一条缝隙,从当中挤出一头白发,随后是两个眼睛,再向下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它们被按在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像是个半成品木偶的脸,看不出半点生气。

老头刚刚哭过一场,眼眶边上还有些泪痕。“你是……”他用砂子般地声音说道。

“您请来给您儿子超度的。”陈赋安双手作揖,对着他微微躬身。

“请进,请进。”老头机械地拉开半扇门,让到一旁。

陈赋安抬高腿跨进他家,紧紧跟在老头后面。

死者名叫李成,开门的老头是他父亲李德贵。他的家是座有些年头的四合院,青砖砌成的屋墙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生着苔藓。

陈赋安估摸着自己和李德贵的年龄加起来还抵不上这里随便一块砖的年头长。

院子颇为空旷,没什么遮掩,可陈赋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问过李成的生辰后,陈赋安感到异常奇怪。依李成的八字来看,他一生无祸,死法应是寿终正寝,绝不是现在这样上吊而死。

而且按照李德贵的说辞,他儿子平常待人谦和,也经常给街坊邻里的帮忙,也算是积得些小善小德。

“命格无异,平日里也算积德行善,按理说不该这么死啊……”陈赋安在脑中排出李成的紫薇命盘,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老人家,饶我多嘴问一句,您儿子有接触过我这行的东西吗?”

言外之意即是在问李成是否学过星相巫卜之列的术法。

听到这话,李德贵身形一顿,随后缓缓地摇头,陈赋安甚至隐隐听到了他身体关节生锈摩擦的声音。

“没有。”

没有?那他就是个到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人。挖人五脏这种事极损德行,即使是那些修邪门外道的货色,也不会对一个普通人下手。

毕竟对那群疯子而言,这么做能拿到的东西还不够偿还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划不来。

那他的死因又是什么?

陈赋安感到一阵头痛,但转念一想,自己目前也就是个摆摊算卦的“半仙儿”,那群当官儿的要操心的事自己掺和个屁啊。

现在要紧的把自个儿的腰包塞满,大阿姊的药、房租、水电、吃食,哪个不得要钱。

先把这趟活跑完了再说其他有的没的。

“这是他的屋,他的东西都在里面,您自取吧。”李德贵领着他走到东厢。

同另外几间厢房比,东厢显得要新些,苔藓也更少。

原本的纸窗被换做毛玻璃,光透过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窗下用些散木钉出几个小木台,上面养着几盆不知名的野花,不过这个在这个季节也已经枯死了。

陈赋安正要进屋,感觉自己身后谁扯了一下自己的围巾,他回过头看去却没看到任何东西。

他眼间流动着奇异的光芒,搓了搓手,不在理会。

他走进东厢,自觉地环视四周。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左手一侧摆着条书桌,三面被书架包围,另一侧则是床榻。其余的地方则是零零散散的摆着些小物件。

阳光犹如一匹太过柔顺的绸缎,从窗口飘进房间,将整个屋子照得通透。

“您要什么就拿,只是动作轻点,别弄坏了东西。”看着屋里的摆放,李德贵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看到自己的儿子还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朝自己招手。

超度需得死者生前的贴身之物,尸体现在还在警察手上,陈赋安估摸着直接去警局要可能会被人打出来,索性直接来李成的住处来找。

尸身虽说不在,但有了他的贴身物件也好去做准备。

“好嘞。”陈赋安道。

李德贵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呆滞的目光稍稍有了一丝生气,“您,别弄坏了东西。”

老头重复了一遍。

什么意思啊!陈赋安感觉眼前的老头在怀疑自己的业务水平。

“您……”

“停,我知道了。”陈赋安感到面子上挂不住,连忙打断李德贵的复读。

李德贵不再说话,只是低着眉眼,又恢复了先前的呆滞。他默默走开,身影路过窗边,随即又没入陈赋安的视线之外。

老头走后,陈赋安又看了一遍屋内的陈设,目光被桌上的一排相片吸引。

那排相片上的东西没什么特别,只是李家父子记录下的日常生活罢了。

陈赋安拿起一张,那上面是年轻时的李德躬身驮着小时候的李成。他们笑得很开心,令陈赋安心生羡慕。

其他相片上的情景也大多是如此,只是李德贵在不断变老,李成在不断长大。

除了两张相片,一张是李德贵被老鼠夹子夹到手,一张是李成被他老子拿扫帚追得满院跑。

还真是父辞子笑啊……

突然间,陈赋安感到自己视线的角落里有一点光芒像耗子般的一闪而过。不过那并非是真的光芒,只是他身为道门中人对本门法器的联系感应。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照片,凭着一点印象转身向闪光的地方走去,来到床榻前。

这里吗?陈赋安仔细翻找着床上的所有角落,但并没有找到什么与道法有关的器物。

他默默思索了一会,随后弯腰向床底看去。床板与地板的夹缝间,是一片阴暗而肮脏的角落,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就只能上手掏了。陈赋安趴在地上,一只手伸进床底。

似乎在很多恐怖故事里,杀人犯和怪物都喜欢躲在床底,等着人下床,便伸出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将他拉进床底,划开他的喉咙,剥开人皮,咬下他的脑袋。

陈赋安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摸到两张粗糙的东西,但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脸色就变得铁青。

他一声不吭地将手收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张陈旧的纸张和夹在他手上的老鼠夹子。

他忍着痛把夹住他三指的老鼠夹取下,随即一把摔在地上。

尼玛什么玩意儿!都有钱住四合院了想防耗子就不能养只狸花猫吗?!还特么用老鼠夹子。活该被你爹拿扫帚追得满院跑。

道门粗口!

陈赋安气鼓鼓的看向从床底找出的两张纸,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上写着些杂乱的象形文字,看着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一般。

小篆?也是亏得师父教过自己的经卷里有过不少从先秦流传下来的孤本,自己认得不少篆体的文字。

在他眼中,那纸上用浓墨染出的篆文逐渐变得模糊,又重新被描绘做楷体,一个字一个字的映进他脑海中。

“‘洞见阴阳’法……”陈赋安译出第一张纸上的内容,不由得眉头紧锁。

所谓“洞见阴阳”是道门法术的一种,它还有一个民间通俗的名字“开眼”。人生肉眼,难见世间游魂,“洞见阴阳”之法,可使寻常凡人见鬼怪、勘虚妄。

但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那老汉说过李成没接触过星相巫卜之术……

那这纸上东西是哪来的?陈赋安不由得联想到李成那诡异的死状。

突然间,陈赋安瞳孔猛缩,感到一阵恶寒,有什么东西径直从自己身体当中穿过,那股寒意自皮入肉、入脏、入骨、入髓,令自己浑身寒毛倒起。

这一瞬间,陈赋安有了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想,李成的死因是他开眼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而那东西在杀了李成后根本没走……

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他感到肩膀一沉,不知名的东西现在正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旧时候老林子里的狼遇见落单的人时,会把自己的前爪搭在人的肩头,跟着人走,如果人回头,狼就会咬断人的喉咙。

自己现在可比被狼盯上危险多了。

陈赋安倒吸一口凉气,尽力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但自己却在不住的颤抖。

这是人对未知之物本能的反应,与实力无关。

对于那些东西而言,只要人不曾察觉到它们,也就相安无事。

现在跑,“它”绝对会追出去,我有办法脱身,可李德贵呢?

只要卖个傻,应该就能糊弄过去。兴许“它”的实力不如自己,但自己可没这个胆量去赌。

小命要紧!

“天地玄宗……”陈赋安一边喃喃低语,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去解译另一张纸上的内容。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慢慢的看完整页。

一样的……两张纸页写着同样的内容,只是旧损的程度不一。

几乎在一瞬之间,那林林总总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犹如千万根发丝齐齐钉入陈赋安眼中。

陈赋安下意识的将手中之物扔了出去,但也为时已晚,他的视线中无数墨色经文一点点爬满自己的视界。

出乎意料的,他没感到任何的疼痛,那些经文似乎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片刻之后眼中墨色褪去,眼前万物也罢,连同光色之中的微尘也变得清晰。

那四周如海浪般的迷雾若隐若现的弥漫开来,此刻的陈赋安如同子夜荒林的一支烛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它”也是。

无数被撕散的血肉犹如蛞蝓一般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蠕动着。那梁上也是,那地上也是,桌上、床上、窗木的纹理中也有一点点猩红黏腻的东西探出来。

它们从身体当中随意的抽出一只触手,猩红的烂肉上堪堪覆着几点筋膜,顶端挂着颗眼珠。

陈赋安眼前,一根黑色的触手正悬停着。它自尖端裂开三瓣,从当中伸出三团血淋淋的肉球。

它们从中心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层层的细齿,一张一闭,三个尖锐的声音一齐说道:

“他看见了,瞧啊,他看见了。”

“是同类啊,哈哈哈。”

陈赋安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它们身上一丝丝青筋。

不等他有任何反应,一条触手犹如长鞭般从那迷雾中射电而出,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活活吊起来。

【妈耶,求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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