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路上的两边大多是三四层的高楼,楼层挡住阳光投下阴影的地方是一楼各店铺摆出供人休息的桌椅。
有人漫步,有人休息聊天,有人行色匆匆忙着赶路,也有人顶着笑脸发着简陋手写的传单,身后还立着同样手写的招牌,这引来一些附近店主的嘲笑,比如对面咖啡店的店主就是其中一个。
店主一开始还以为是附近哪家员工用分发传单这种过时的方式宣传,前几天拿了一张好奇看看,结果当场笑出声来。
上面写的是侦探事务所的信息,只有事务所名字、地址和联系电话,还都是手写的,简陋的还以为是随手写的便签,唯一的亮点也就是字写得漂亮而已。
那人已经在这里宣传快一个月了,根本没什么人看,也就一些可怜他的店主员工和经常来这里顾客会闲着跟他聊聊天。
咖啡店对面楼与楼相邻的角落前,一高大男子勤快友好地拉着路过的行人,热情的说着什么。
男人留着略长的络腮胡,头发被盘在脑后绑成小团,让他看起来不算很邋遢;
身着浅灰色的宽松西服衬衫,袖子利落的卷到小臂处,隐约能看出比常人优越的肌肉和线条,利落的修身长裤和皮鞋让他整体看着还算绅士,搭配看起来近一米九的身高,给人感觉体型健硕身材极好,路过的人都会不自觉多看一眼。
但他脸上总带憨笑,就会让人第一印象是傻大个,在转头看他手写的传单招牌,路过一些人甚至觉得这是哪家心智不全没看好的“大龄孩子”乱跑到街上,纷纷只想远离。
戴加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立个招牌坐在那里,就能有人愿意交谈主动要联系方式,而自己选了人最多的地方,同样方法,就只有附近一些店主员工看他可怜拿了几张,基本没人驻足询问,也没人联系过事务所。
戴加摸了摸肚子,又看看附近卖吃的店铺,叹了口气又继续工作。
一个月前戴加刚辞了在港口做搬运的工作,拿着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搬到了曼城四街成立了风暴侦探事务所,付了四个月租金就花了他大半积蓄,还剩的那点钱原以为能生活三个月,结果两个月都是勉强的。
于是他一边咒骂大城市物价太贵,一边想办法接委托,赚钱生存,结果一个月都没人联系。
原想着可能是没人注意楼下招牌,他就去人流量大的地方天天发传单,拉着路人聊天宣传事务所,可这种做法持续快一个月也还是没有任何委托,没有收入的戴加觉得他快饿死了。
夜晚,温度逐渐降下,忙碌一天正回家的戴加此时身体疲惫,佝偻着背。
汗被风吹干,皮肤黏腻得很,难受极了。
戴加今天只吃了两个临期的可颂面包,他自知自己食量大,今天又忙了这么久,要是再不吃点什么他就要倒下了。
于是饿的两眼昏花的他敲开了隔壁邻居安的门。
门缝刚露出半张脸,那人一见是戴加就立刻关门,戴加的反应也快的不像饿了几天。
他一手抓住门边,轻而易举推开一半,接着半个身体顶入门缝,戴加的笑脸就这么映入安的视线,安有点后悔捡到他了。
里面房子整洁的像有洁癖,一人坐在用灰色布套着的沙发上。
他肤色偏棕,身材匀称,脸上有不少点点的雀斑。
安双手手指交叉握拳抵在低头的下巴上,手肘撑在膝盖显得有点肃穆,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坐了十分钟。
他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刚搬到这里没多久,想着熟悉附近邻居,就送了大家一些自己研究做的塔饼。
邻居们都很和善,除了左边302那位。
第一次敲开对方门,出来的是一个披着齐肩微卷长发,胡子浓密的看不见嘴巴,看起来邋遢的男人。
他没有穿上衣,健硕紧实的肌肉给他极大的视觉冲击,他很想摸一把看看是什么手感,但还是克制住了想法,露出自认友善的笑,“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我叫安,想认识一下住在这里附近的邻居,希望以后能友好相处。”
面前男人给安的反馈却是沉默,凌乱的刘海下隐约露出的眼神有点过于平静。
他安静了半分钟,安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
为了缓和奇怪气氛,安把提在手上篮子递到他面前,“这是我自己研究的甜点,叫塔饼,其他邻居朋友都说挺好吃的,送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篮子里是一个个小圆饼叠起的用纸包着的甜点,看到吃的,男人的眼睛一亮,就想伸手拿。
但在快碰到篮子时,又立刻停住缩回手。
“不用了,谢谢”,没反应过来的安就被他关门拒绝了。
安觉得有点生气,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原以为之后不会有太多交流,但是不过一周,安就又见到他了,就在302男人家面前。
他倒在那里面色很差,安上前查看,男人双眼紧闭,嘴巴微动说着什么,言语模糊,安凑近仔细听。
“炖肉…千层面,披萨…”
安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帮他。
安抓着他的双腿,形似杀人处理尸体一样,艰难的拖着200斤的大个子到进自己家,安置到沙发上,接着就去做饭了。
一小时后,沙发上意识不清的男人鼻子微动,闻到某个熟悉相似的味道,他猛地起身,好像刚才的虚弱都是假象一样。
扫视一圈发现身处在一个格局跟自己家很像的屋子里,眼尖的的他看到了厨房正在冒热气的大锅,确认了味道是从那里发出的,就直接冲过去。
拿起旁边放着的碗和舀汤的勺,也不管站在旁边,做这个炖牛肉的主人脸上的震惊,直接开吃。
眼前健壮男人虽然吃的很快,但没有没有狼吞虎咽,大概十多分钟就把整锅的炖牛肉清空完,汤都不剩,安有点惊讶,这原本是三四个人的分量,他觉得这男人的胃像无底洞。
吃完的那人就毫不客气躺在沙发上,摸着肚子一脸享受,还开口问:“你做的炖牛肉很有西西里的风味啊,在那里待了多久。”
安像卡住了的齿轮,一下没反应过来,接上他的话:“十多年。”
“挺久的的啊,做过厨师吗,会做其他西西里美食吗?”男人接着问。
“做过学徒,但觉得不适合我就不做了。”安眨眨眼,好像有点不对劲。
“难怪,虽然闻着像,但吃起来还是跟我以前吃的味道差不少,总体还是不错的,努力还是可以做独当一面的厨师,到时候如果成功我一定光顾。”
那个扎起头发露出欣赏表情的男人,还向他竖起了个拇指以示鼓励。
安终于反应过来,眼里多是不可置信。
他好心帮助这个饿到晕倒的男人,他不但不感谢,吃完还一副客人样子,对他做的菜评头论足。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知感恩,不懂礼貌,厚颜无耻的人。
这一下让他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
安深吸然后呼了口气,像想把怒气不爽随之排出一样。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安语气平静,声音有点颤抖。
闻言男人一愣,眼睛扫视一圈房子,面上突然不好意思,似乎也才反应过来。
他起来正经坐好,双手放在膝上交叉揉搓,抠着指甲,突然开始拘谨。
“哈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男人尴尬笑笑,试图缓和气氛。
相比起上次见面,此时两人立场似乎反了过来。
“谢谢你,安,我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炖牛肉真的很好吃。”话语满是夸赞,试图挽回印象。
安虽然对他记得自己名字感到惊讶,但见他跟前一分钟反差这么大,还是抱有是不是在耍他的想法。
“不用谢,给钱就行。”安直接说,毕竟这么大分的牛肉本来是自己一周做菜的量,一下用完还是有点心疼的。
这话一出,男人表情就僵住了,随后有点尴尬挠头说:“抱歉,我没有钱,可以先欠着吗,等我赚到钱就还你。”
安心说也是,要是有钱还会吃不饱饭,饿晕在门口,想想就不打算让男人给钱了。
也就自己这么善良,愿意帮助一个不给自己好脸色的人。
男人见他沉默半晌,又说:“我也可以帮你干活,比如搬东西什么的,我力气很大,之前就是做搬运工作的。”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
“要不你雇我,我不要钱,免费干,你给口吃的就行。”说完他还撸起袖子,展示自己的肌肉。
安看向他展示的手臂,平常看也就比一般人壮些,但当他用力时,肌肉瞬间暴起,像干瘪没气的气球突然充了气。
肌肉间的线条和布满交错的青筋清晰可见,拉到胳肢窝的衣服好像快承受不住要撑裂了一样。
这对安来说,又是一次视觉冲击。
面前男子的身材和肌肉其实是他一直想追求的,但总是因各种理由,自己一直无法训练成这样,如今成品就这么展现在自己眼前,怎让他不羡慕。
自己既然没有,那还不能多看看吗。
“会洗衣服打扫吗?”安问他。
男人老实回答:“不会。”
安刚想说让他干活回报的话又卡在喉咙。
“你会什么?”
男人思索一会:“除了力气大能搬东西,还会吃。”说完语气还有点骄傲。
安扶额,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心道就这玩意儿还开侦探事务所,谁乐意找这种不靠谱的,真的活该没钱。
早在自己刚来没多久就已经知道,楼下那个简陋的招牌写的事务所是302主人开的。
因为除了他,自己已经和周围的邻居相互熟识了,当时自己主动找他还被拒之门外。
安心里还是有点记着上次仇的。
他强忍骂人的冲动,心里飞快过滤有什么是他能做的。
男人见他有想让自己干活还债的意思,便主动说:“我会一点意语,你是做翻译工作的对吧,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帮你翻一点文字,但我只会一点。”
男人突然的这番话让安大脑猛地停止运作,只觉后背一凉。
他没有在楼下宣传放招牌,从头到尾也没说过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
这个男人只是见过他一面,今天就能准确说出他是做什么的了。
他的呼吸开始放慢,身体也开始僵硬紧绷。
安眼里男人原本没礼貌傻憨憨的形象突然崩坏,取而代之的是能看透他的犀利、对这人理解错误的未知和可怕。
安身体后倾,脚往后挪了一点,心里开始防备。
房子此时突然安静的可怕,他只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风吹起窗边的帘子,布料之间摩擦的噗噗声逐渐变大,随着窗外风的涌入,这声音的节奏也逐渐加快。
啪的一声,一滴水掉落,声音并不明显,这是厨房刚洗完的碗筷上滴落的,洗碗槽里的积水映着两人对峙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男人见气氛不对,率先开口:“我刚刚看到你有不少意国和英帝国的原文书,架子上有一堆文件,最上面的国际信件太显眼,特别是信件旁边的包好的礼物,我不知道是什么,但绑在上面的小卡片已经写的很明显了。”
安转头顺着男人示意目光望向客厅窗左边,靠墙有一个木质书架,上面错落地摆着书。
旁边置物架上放着不少工具、小巧的雕像模型、包装纸甚至还有揉成一团的衣服,可谓是什么都有。
而其中放东西最顺手的一格凌乱地放了一打黄白混合的纸质文件,旁边还有一个人头大小,绿白条纹包装纸包着的的方形礼物。
礼物绑带上还绑着一张白色小卡片,上面清晰可见一行字:
“感谢你全程的翻译,我那远在意国的客户已经同意来这里与我友好交易,期待下次的合作。”
安听到这个解释才有所缓和自己的紧张。
男人自顾自解释:“我以前四处流浪有在意国呆过一年,会一点意语,怎样,我做你助手偶尔辅助你翻译一些东西,你给我饭吃呗”男人挑眉,欢快自信的样子好像刚才的紧张都不曾有过一样。
虽然男人解释的理由看起来能令人信服,但这种洞察力带来的敬畏和刚才形象崩塌的后怕让安有点不想相信他。
男人见他犹豫不决,无奈道:“不然你教我扫做饭地洗衣服也成,我能学”,男人不想放弃能给自己提供食物的机会,他真的饿怕了。
安悄悄扫了一眼他健硕的体型,然后立刻看向窗外。
“好吧,你做我的保洁,我提供三餐。“安心说几顿饭钱就能雇到非常划算。
男人闻言两眼放光,兴奋地伸出手:“一言为定,我叫戴加。“
安也有些迟疑地也伸手握上了。
“我叫安。“
两人都面上带笑,氛围看起来非常融洽,想必两人之后应该会成为一对好朋友。
才怪。
此时,坐在沙发的安内心后悔不已,真想打断当时握的手。
谁能想到会有人一顿饭三四个人的量。
原本以为那天能吃完一锅炖牛肉是因为饿了几天,没想到那只是日常饭量。
安一个月花在吃食上的钱,快超过真的雇一个保洁的钱了。
他内心后悔,真是始于肌肉,也败于肌肉啊。
他抬头看向厨房,那个因为自己忘记买食材,今天只吃了两个特大号可颂的人正在翻箱倒柜,毫不客气地找吃的。
安捂脸转头不想看,他觉得这笔额外支出也不是非有不可。
夜里凌晨,曼城城北莫里安四街58号。
看建筑风格,是一栋早几十年前的公寓楼,这样的楼外墙大多都是污渍遍布,里面阴暗还有点潮湿。
但这栋楼亮眼的奶黄色的外墙基本没什么污渍,看得出来主人有很精心的维护它。
三楼一个窗户大开,好像不怕有小偷一样,窗旁的床上,一男子正躺着,手放头下,虽然是闭眼,但微动的眼皮和有节奏晃动的腿显示主人目前还没睡。
戴加正思索是不是人流量与宣传效果无关,正考虑要不要明天换个地方看看。
接着又想起回来路上,他有看到一个有很多人会驻足查看的海报,是一个马戏团的宣传。
他以前看过类似的,但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赚着不算高的薪水,冒这种危险,做这份工作,明明他们可以选择普通的或者不那么体面但安全的工作。
戴加懒得深想这种问题,不过马戏团附近人流量也会很大,正好换个地方看看宣传效果,如果还不行,可能就得考虑换个方式了。
今晚的圆月,亮的不用灯也能看清路,照进房内,看到晃动的腿逐渐平静,啼叫的乌鸦也安静像是睡去一般。
虽然白天很热,但夜里风就有点凉了,两边的白色窗帘。
一边被扭成麻花一样打了个结,直直垂下。
另一边就随风舞起,透过它看夜晚的话会像白天一样。
正如这刺眼阳光。
原本看着天空的视野开始晃动,从窗外移了进来,低头,一只手拿着一支白百合,环绕一圈,人群涌动。
“大家都穿着西装礼服,跟我一样都拿着花。”
除了花,视野里只有灰白色,人们面部模糊,看不清谁是谁,大家相继往前方走去。
“我也跟着一起去。”
环绕一圈,教堂中央队伍一条排出,三五成群的人散布周围,视野前方高个子男人向一个木棺低头,浅鞠一躬,转身离开。
“轮到我了。”
迈步上前靠近,灰白画面中突然出现大片刺眼红色。
一套正装西服躺在里面,猩红色的百合花塞满衣服从里面溢出,将它撑成一个人形。
低头,手里原本灰白色的花变成了也变成了猩红色,红的发黑。
这双手淡定地将花放入棺椁,插入西装胸前的口袋,一枚胸针反光闪耀着。
风从身后教堂大门闯入,吹散这些花,红白混合的鲜花猛地盖住视线,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