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起了雾气，天色也有些阴暗，像是要下小雨的样子。

穆璎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不是说，等我们要分别的那天，就告诉我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在哪里拜师学艺的吗？”

“噢，对。你还记得这事呢。”林子诚道。

“当然！”

林子诚犹豫片刻才下了决心道：“那好。我跟你说，其实我是玄门弟子，跟一位道长学的功夫。撷湲跟我是同门，还有那个给我们写信，让我们去长安的人，也是同门。”

“哪位道长啊？”穆璎好奇道。

“万世师祖，鸿元道人。”林子诚道。

即使是乡野村夫，也会多少听说过这个在神话中出现的名字。

传说中鸿元道人是道教三清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的师父，道场在异界仙境菩提院。

对于喜爱搜罗奇闻异事的穆璎来说，这个名号她并不陌生。

“鸿元道人不是传说里的老神仙吗？怎会真的存在？”穆璎道。

林子诚笑道：“你一直都相信这些世外高人的存在吧？只是不相信我是他徒弟而已。”

穆璎被他说中，一时愣住，难道这个同窗好友真的就是鸿元道人的徒弟？

“你真没骗我啊？”穆璎惊道。

“当然没有，鸿元祖师是玄门鼻祖，他门下弟子甚多，我本来是第四代的一个小学徒，跟撷湲他们一样。但后来被祖师选中，收为嫡传弟子。”林子诚道。

“怎……怎么选的？”穆璎问。

林子诚道：“就是考察第四代弟子中的品性、才学、悟性、修为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本来这个嫡传弟子没我的份，是要让那个该死的李撷扇来当的。可是他之前偷偷跑下山了两次，错过了当选嫡传弟子的时机。”

“就是那个无瑕公子吗？难怪每次我们说起他，你和撷湲就一声不吭的。”穆璎终于明白李撷扇与杨撷湲为何名字里重了一个僻字，原来他们是同门同辈。

林子诚道：“其实我还好，主要是撷湲对他厌恶至极。他们俩曾是相好，还未经允许一起下过一次山，后来又回来了。鸿元道人大发雷霆，让李撷扇看守山中禁地，又让撷湲来当我的丫鬟。后来李撷扇第二次逃下山，是自己走的，没带撷湲，差点把她活活给气死。撷扇因此错过成为玄门嫡传弟子的机会，师父也是退而求其次，才挑中了我。”

“没想到你们的过去竟是这样！那你最初怎么到那的？”

林子诚道：“师父很久以前在漠北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他找不到我父母，就把我带到山上去了。”

“你生在漠北？”

“对，所以我是胡人。”

“我倒是觉得没人比你更像汉人。”

林子诚哈哈大笑。

穆璎心中实在疑惑太多，不停歇地发问：“你在山上待了多久？又是怎么下山的？”

林子诚道：“七百年。但菩提院是仙境，人间一日，仙境才一天。所以从我这来看，只是跟师父学了七百多天，也就是两年左右。”

“你难道算是……算是神仙？”穆璎简直不敢相信。

林子诚解释道：“那也不能算是。只不过菩提院身处异界，和人世的时日不太一样。你如果去了那边，你也能活几千年，但你自己只能感觉到活了几千天而已。”

所谓的仙界或者天上，只是一个时间概念与现世不同的异世界。

穆璎思索片刻道：“那撷湲和李撷扇跑下山的时候是？”

“数百年前。那时的凡世，正是三国鼎立。”

穆璎尝试着消化这些事，又道：“那你腹部的怪病又是怎么回事？”

“李撷扇第二次逃下山后，师父大怒。我又因为其他事和师父顶撞了几句，他一气之下在我丹田上重重打了一掌，几乎废了我的武功，还将我贬出山门。当时身处菩提院的玄门第四代弟子有四人，撷湲是一个；李撷扇是一个；叫我去长安的是常撷音，他是这几个人的大师兄，为人老实忠厚，他写信让我去找他，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所以我不能拒绝；还有个小师弟名叫方撷愕，天天跟在他大师兄身边，俩人跟亲兄弟似的；还有金婵，金婵也是我当时的丫鬟，但她不是正式的玄门弟子，不会武功，只是一直在山上做丫鬟的一位姑娘。师父打伤我之后，将我从山门扔出，然后又贬了撷音、撷湲、撷愕、金婵四人。他们当中只有撷湲和金婵后来寻到了洛阳，为了掩盖身份，她们到你家做了丫鬟。其他两个都漂泊在兴国境内。”

“所以你中了师父一掌，被打下山门，功力全失还身负重伤……我知道你爹是在燕兴荒界把你捡回来的，对吧？”穆璎道。

林子诚道：“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掉到那个鬼地方去的，反正当时受伤太重，来到尘世之后，走着走着就晕倒了。等醒过来时，我已经被我爹救下。师父打在我丹田之上的那掌实在厉害，好了外伤好不了内伤。后来我又自己修炼，恢复了一些功力，但每次用功时丹田就会剧痛，牵着肠胃等等五脏六腑。连大喜大悲的时候，也容易犯这种毛病。”

穆璎问：“那你原来的十成功力，能到什么程度？”

林子诚想了想：“可能在凌大哥这个水平。”

“你是跟着神仙学艺的，达不到两位姐夫那样吗？”穆璎奇怪地说。

林子诚笑道：“其实有些所谓‘仙人’的水平，还不如凡人呢。嗨，说白了，这世上本没有神仙，只不过是有些大大超出凡人水平的人，被别奉为神仙的。若照这么看，莫须名前辈被奉为‘天门剑神’，其实百年之后，也必定成为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你说得随意，是见过很多你说的被奉为‘神仙’的人吗？”穆璎问。

“当然。世人称之为道祖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的两位，其实都是我师兄。我见他们来探望过师父。还有玉鼎真人、太乙真人、度厄真人……按玄门的辈分，他们还得叫我一声师叔。”林子诚平平道。

穆璎实在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居然经历过这些神奇的事情、见过这些传说中的仙人。

她又问道：“那你们师门在哪，都是些什么样子？”

林子诚道：“菩提院处在一座无名之山，具体的位置，实在是难以描述，凡人也难以进入那个异界。在菩提院里，有一颗大大的菩提树，集天地万物之精华，是世上至灵之物。”

“我真想能到这个菩提院看看。”穆璎道。

林子诚道：“我也想带你去看，可我自己都是被打出师门的……你看，师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是这个青玉坠，也算是一个仙物。把它贴在身上，能让我的内伤稍稍有所缓解。”

林子诚把青玉龙形坠拿出来，大方地递给穆璎让她细看。

穆璎拿着玉坠，接触到这般神物，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没准有可能都是真的。

此时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你把这些事都藏得挺深啊……”穆璎道。

“被逐出师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好意思提。”林子诚道。

“可惜以后出了海，没机会再听你讲这些了。”穆璎低下头道。

林子诚道：“你若愿意，我们可以飞鸽传书。长安总会有好的信鸽，能找得到你的。我去了以后就寻几只。”

“好。一言为定。”穆璎笑得如此明媚，林子诚瞧见也十分高兴。

“你以后要是有空从海外回来，一定要让我知道。”林子诚想起下次与她相见竟不知是何时，只能但愿来日可期。

“嗯，会的。”穆璎道。

两人在细雨中行了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来对他道：“子诚，我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姑娘。”

“怎么找啊？”林子诚双手一摊。

“长安那么大，肯定会有的。或许你要找的人也就在不远处。”穆璎道。

林子诚还陶醉在穆璎刚才对自己一连串的好奇与发问中，对她刚说的话竟没有什么思量，随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好，只要能遇上到比你好的，我就心满意足。”

穆璎皱眉问：“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觉得我哪好？”

林子诚沉思良久才道：“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一直认定你好。心心念念久了，恐怕也不需要理由了。”

“心心念念、心心念念……是啊，凡事一直念着，假的也就成真的了吧？”穆璎幽幽道。

“我对你的情谊，可不是假的。”林子诚越说脸皮越厚起来，竟没遮没拦了。

在他心里，穆璎就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姑娘，世上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人。

他们二人采购完毕，冒雨匆忙回到住处。

这场绵绵细雨下了两天还未停。

但易晓估计再推迟些，南海的风向有变，恐不利于航行。

他们见有上官云在，莫须名与凌桥枫起码也有了照应，便没再多停留。

于是乎，易晓带着穆璎、穆琼姐妹南下，林子诚望着心爱之人远去，直到她的身影藏入雨幕，不能看清；又过了一天，林子诚和杨撷湲拜别仍然倚在坟前的莫须名前辈及其他几人，转身向长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