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诚一路恍恍惚惚，自己到街市的面馆吃了碗粥，压住了酸水翻腾的肚子，这才镇静了些。

回到常撷音家中时，已经过了未时。

常撷音一早就去长安城北门当差，家里只有杨撷湲一人。

“公子回来啦，怎么样？”杨撷湲问道。

林子诚笑道：“刚开始太紧张了，差点在大殿上吐了。不过后来好多了，写了一堆东西。”

“那就好。我看你衣服都贴身上了，出了不少汗吧？”杨撷湲道。

“是啊是啊。”

“天冷了，容易着凉。快去换一套吧，我待会帮你洗洗。”撷湲道。

“好，多谢你。”子诚道。

“我屋子里有一盆温水，你去洗把脸。”撷湲又道。

“好嘞。”林子诚回屋换了衣服，把脏衣服给她，进杨撷湲的厢房洗脸。

杨撷湲正要去接水洗衣服，正巧常撷音当差回来。

他进了院门，便把撷湲叫到一旁。

林子诚洗过脸后，一抬头正好看见杨撷湲的梳妆奁，他一时好奇，走过去打开那奁子，见里面一层又一层的格子，内容十分丰富——各种发簪、头带、卡子，还有什么脂呀粉呀的，整整齐齐码着。

哎，这奁子底端还放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他从来没见撷湲拿出来用过，不过这样式看起来倒是有些眼熟。

子诚把这奁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抠出来仔细端详，心道：“这个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这个也不知道是……天哪，她这一套打扮下来，我两顿饭都吃完了！”

他觉得撷湲本来就已经挺漂亮了，用不用这些东西其实无所谓。

林子诚还没研究完这些给女孩子打扮的物件都是干嘛的，突然听见撷湲在院内尖声叫道：“这什么呀？恶心死了！”

他连忙骑到梳妆台上，把脸贴在纸窗子上往外看。

那层纸窗挺厚，他把脸贴得死死地，才能看个模糊。

原来是常撷音送给杨撷湲了一把梳子。

那梳子是用虎骨做的。

常撷音早些时候在远处的山上打死了一头老虎，亲手用虎骨做了把梳子。

杨撷湲本来都羞答答接过梳子，看着还挺好的，一听说是用扒了皮的虎骨做的，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给丢开了。

常撷音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才送出的礼物就是这么个结局，怔在那里，笨手笨脚道：“呃，呃，师妹，你不喜欢啊……”

他双手抓着自己袖口，撇着嘴儿，脸上发烧。

杨撷湲也发觉自己刚才过激了，不太妥当，便强颜笑道：“也不是了。只是，只是……”

她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刚才的失态之举实在不雅，她尴尬得要命。

常撷音失望之极，事情和他原来想象的发展态势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事先也没有准备，只是嘴角抽搐了两下，弯腰把那把梳子拾起来，头也不抬地轻声道：“那要不然我……”

“啊呀呀，别说了别说了，你快回屋去吧！”杨撷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再这样呆下去还会有多尴尬。

她一把将大师兄拉得转过身去，往他屋子里面推。

“师妹你听我说啊……”常撷音也不敢狠挣扎，一边被她推着走，一边还想解释点什么。

“啊——不听不听不听，走啦！”杨撷湲脑子乱死了，可不想听他说话。

杨撷湲慌忙地推着师兄进了他自己的屋子，扭头便走。

她路过西厢房的窗户时，猛然看见林子诚的一张脸整个贴在窗户上，吓了一跳：“啊呀，你贴在窗户上干嘛？！”

林子诚看见撷湲被自己吓到，大笑不止。

撷湲低着头，气冲冲地迈着大步走回自己屋子里，看见子诚骑在自己梳妆台，正对着窗外狂笑，以为他笑自己刚才很怂，竟然一脚将林子诚踹下梳妆台，骂道：“还笑，笑你奶奶！出去！”

“哎呦，我没笑你啊。”子诚倒在地上还哈哧着道。

“出去出去！”撷湲直往外撵他。

“啪！”杨撷湲用力关上房门，林子诚大叫一声，一个趔趄跌出来，仰坐在她门口。

杨撷湲又把门打开，一把扔出了林子诚的脏衣服，道了一声：“自己洗去！”

然后更重地把门关上。

林子诚笑不出来了，小声嘀咕道：“你脾气咋恁大嘞？有你这样的丫鬟没？！”

因为此事，常撷音与杨撷湲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撷湲也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总是自己在西厢房吃。

林子诚这几日没什么事做，只有等待殿试结果。

每逢深夜，明月爬上苍穹时，他便登上房顶远眺，思念自己的心上人穆璎。

就这样过了十天。

是日清晨，林子诚听见街上吵吵闹闹的，便趴在窗口往外看。

只见远处走来一小队官兵护送着两辆马车，刚行到常撷音家就停了。

两辆马车上分别走下来一个太监和一个官员，站在他们家正门口。

太监扯着细细的嗓门道：“进士科应试士子林子诚接旨——”

林子诚一愣，竟然有圣旨！我不会当状元了吧？他一高兴，隔着窗户对外面喊道：“唉！我在这呢！”

那个太监宣旨五六年了，头一回见这样的。

林子诚一激动，突然从窗户里面翻了出去，稳稳落在街道上。

杨撷湲闻声出门，刚迈出门外一只脚，突然见子诚从旁边窗户翻下来，吓一大跳。

“你这一屋子住的都是什么人？都一惊一乍的么？！”太监皱着眉头问。

“嘿嘿，没见过世面，公公莫怪莫怪。”林子诚憨笑道。

二人连忙整理一下衣物，跪倒接旨，太监定神片刻，宣旨道：“大兴立业皇帝诏曰，进士科应试士子林子诚，才学上品，殿试文章《开疆策》，甚得朕心。钦定为进士科一甲第七名，由吏部拟官职品阶，丞相府定任。”

一甲第七名，虽然不如状元榜眼一般闪耀，但也是全国前十了。

林子诚已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高声道：“草民林子诚，领旨谢恩！吾皇万寿无疆——”

林子诚接过圣旨，跪谢，起身。

那名官员随即拿出吏部任命的文书宣读，让林子诚躬身而听。

“立业二十五年进士科一甲第七名林子诚，文章卓越，才能优良。现委以司农寺太仓署丞之职，官阶正七品。林子诚接任命文书、印信、官服，三日后到任。丞相凌骢、吏部尚书谭铎、司农卿马孺，联名落印。”

兴朝任用官员的规矩即是如此——由皇帝扮圣旨，再由丞相、吏部及所任官署或地方长官同时署名发布任命文书。

林子诚接过文书、印信、官服，谢过来人，心里直犯嘀咕：“这司农寺太仓署，是干嘛的？养没养上好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