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新娘子又跑了。此时他正望着空空的卧房,喃喃自语。跑的是他娶的第24任妻子,没错,是正妻,不是妾,两年里,他成了24次亲,没有一个新娘留下来,全都不辞而别。少爷自幼家教森严,而且父母笃信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所以深得父母言传身教的少爷自然是要从一而终的。只是不知为何,少爷总是慧眼独具,一众佳人千金,他总是能挑中最不靠谱的一个,偏偏老爷和夫人又从不干涉少爷的选择,直接导致了我们堂堂卢府成了县里的笑话。
我们家少爷名唤卢暖堂,是本县首富卢构资的家中独子,自幼敏而好学,为人忠厚善良,对家中一众下人更是亲善有加,从来不摆架子。不过少爷的故事过于传奇,府里自然是少不了议论的,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比如少爷一家看似和善,实则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又比如少爷有难言之隐,以至于新娘子进洞房没多久就连夜逃跑;还比如少爷其实一直养着只神兽,新娘子其实是被他拿来喂神兽了,种种谣言不一而足。可实际上呢,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新娘子确实是跑了,而且是被少爷亲手放走的,至于为什么,且容我慢慢道来。
传闻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精彩,甚至有人开了盘口,打赌少爷会不会被甩,至于输赢吗,自然是毫无悬念,最后赌约索性就变成了新娘子能坚持多久不逃。由于少爷的过往婚史过于精彩,这赌局也逐渐从府内参与发展到了全县家喻户晓,于是少爷被拿来打趣甚至打赌的事儿便直接成了一种娱乐,所有人都不再遮遮掩掩,好在少爷为人豁达,倒也没有追责,反倒时不时关注一下是谁又借着他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大跨越,他甚至还给赌局起了个名字,叫福缘彩。据说少爷的婚事如果维持一年的话,押中的人所获奖金可以让他瞬间跻身本县富豪榜前三,至于这个奖金能不能兑现,倒是不必太多担心,因为少爷的传说早已传到了巡抚衙门,这赌局之所以能越做越大,皆因巡抚老爷的妻舅成了这赌局背后最大的庄家。
这时候有人问了,事情闹这么大,老爷和夫人就真的从来都不管一下吗?起初二老还是十分忧愁的,甚至严令府内上下不要泄密,对外只说少奶奶病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事儿也没法解释了,终于在第六任少奶奶消失之后,老爷和夫人也彻底放飞了,自顾自游山玩水,卿卿我我去了。
哦对了,我是卢暖堂少爷的书童,听府里的嬷嬷们说,我是老爷在一次行商的路上捡来的,因为老爷看我可怜,当时我又浑身沾满了土渣,所以便跟了东家的姓,单名一个渣。从我记事起,我便跟在少爷身旁,少爷长我三岁,若说我是他的跟屁虫,传声筒,那也是名副其实了,我知道少爷所有的秘密,也知道他大度和善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脆弱忧伤的心。我不止一次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家里乱传闲话的杂役和家丁们,然后去赌场拼命还少爷一个清白,只是他一直叫我不要乱来,我也只好隐忍不发。现在,我就站在他的旁边,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浮世沉沦,万般皆苦。执念伊人,此生不度。”
唉,少爷还是没有走出来,少爷的事儿还要从三年前说起。我们生活的卢梓县,背靠一座大山,一体三尖,山顶终日被黑云笼罩,山间不时有怪风裹挟黑沙刮过,黑沙细腻浮于空中久久不散,状如锅底灰,故此山得名“煤三川”。传说上古有巨人部落作乱,喜食幼童,一只九色焰尾神狐将巨人悉数消灭,巨人死而不僵,其躯体四散仍能祸乱人间,无奈神狐卸去一尾以炽焰将巨人残躯烧尽,这煤三川便是火后残渣所化,由于巨人的杀孽深重,其杀气与被吃孩童的怨气经久不散,缠绕成形化作黑沙怪风,经年累月,黑沙聚集竟成了一片鬼林。卢梓县也因此成了一个聚阴、聚灵之地,自古便盛传有灵妖异兽聚居于此,可从未有官方记录,只是乡野流传着不少目击灵妖的传闻,于是一些富家子弟,自恃学过几天武艺,又整日游手好闲,便组成了一个以猎捕妖物为目的,唤作“猎妖团”的组织。一帮纨绔每日带着猎犬和身强力壮的护院,游走在深山之间,深入到密林之内,少爷便是那猎妖团中的一员。
那日猎妖团经过一天的劳顿奔波,已是车马疲惫,大家回到扎营地,狼吐虎咽一番便各自睡去。睡意正酣时,我突然感觉脸上痒痒的,这该死的蚊子,不要烦我,迷糊中我伸手挥舞着,突然手在半空中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摸上去毛茸茸的,还暖暖的。什么东西!我心中大惊,不过因为从小混迹于杂役和丫鬟中间,耳濡目染之下受惊不出声音已成为我的基本技能,我忙抽回手捂着嘴瞪大眼睛看向刚刚摸到东西的方向,同时调整姿势,准备随时暴起保护少爷。可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我却愣住了,一只小白狐正在嗅着少爷的脸,它的尾巴大而蓬松,仔细一看竟然还长了三条!刚刚我碰到的,应该就是其中一条狐尾。“这事儿闹得,辛苦了这么久,这不就找着了吗!”我心中一喜,这要抓住这个小狐狸,我不就立大功了!心里盘算着,身体已开始了行动,我猛力向前一扑,谁知这小狐狸机灵的很,一个闪身跳向一旁,接着一跃而起,用前爪狠狠的抽了我一个大嘴巴。被这么一抽,我是羞愤交加,再一看那小狐狸,正蹲坐在原地,歪着脑袋看着我,大眼睛扑闪着,无辜的眼神透着俏皮可爱,就好像在说:“快看!这有个傻子。”我这暴脾气嘿,我今儿要不抓住你我改名儿叫卢灰!俗话说得好,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一个箭步噌就把自己射了出去,直直的飞向了小狐狸。眼见着狐狸越来越近,谁知它竟然眯起了眼睛,做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噗的一声消失了。糟了!狐狸消失我才看清,它身后的位置正是吕达智的草床,我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身上,来了一个投怀送抱。
吕达智是猎妖团领头的,也是县令家的公子,被我一砸,他顿时火大,劈头盖脸对我一顿怒骂:“好你个卢渣,不好好睡觉你瞎蹦跶什么,看我不抽你!”少爷离我最近,刚刚我起身追狐狸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此时一看我要吃亏,立马拦在我和吕达智当中,说道:“且慢!刚刚是有野兽来闯营,卢渣是在飞身护我。”吕达智被少爷拦住,收回了抬在空中的巴掌,眯着眼盯着我问道:“真的吗?什么野兽?看清没有?”
“当然是真的,刚才一只白獾想咬我们家少爷,我情急之下飞身去扑,谁成想把吕少爷给扑住了。”在深山寻妖已有月余,所有人都想着找到妖物一举成名,尤其是这个领头的吕达智,那更是贪功冒进,每天逼着大家赶路,累的所有人苦不堪言,再加上刚刚被他骂了一顿,我更是不想把白狐的事情与他说半分。少爷听完我的话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肯定也见到白狐了,只是也不说破。其他人也被我们的动静吵醒,纷纷起身,有询问什么情况的,有劝架的,有骂人的,一时间如捅了蜂窝,闹闹吵吵好不热闹。“好了!别吵了!天亮了还要继续巡林捉妖,赶紧睡觉!”吕达智被闹得心焦,但也没忘了正事儿。喝停众人,吕达智挑眉斜眼瞪着我沉声说道:“给我听好了,卢渣,你要再敢闹腾,我让你活不到天亮,谁的面子都不给!”
吕达智说完扫了一眼少爷,便重重的躺回到自己的草床上,气鼓鼓的继续睡觉去了。待众人再次睡熟,我悄悄爬起来,想着在周围寻摸一下白狐的踪迹,却不想一低头,一双锃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吓得我是三魂不全七魄涣散,差点儿就口吐白沫原地去世。好在跟班的职业素养又一次救了我,我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咽了口唾沫硬是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压了回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少爷。
“我说少爷诶!可不带您这么吓人的啊,想换书童您直接跟我说不完了嘛。”我小声对少爷说道。“哼,你就贫吧,刚才折腾的不挺欢嘛,撒谎的时候还那么淡定,怎么着现在又变清纯小男孩儿了?”少爷同样压低声音冷哼一声,一边损我一边站起身子,看向森林深处接着说:“走,咱俩抓狐狸去。不能让大只驴先找到它。”大只驴就是吕达智,因为他嗓门儿奇大,长脸大眼,为人又极其讨厌,所以我私底下就把他的名字叫成了谐音——驴大只,叫顺口了就成了大只驴。又因为少爷人缘好,连着我跟其他家的少爷们也走的近些,相处久了大家便都记住了县令公子的雅号。
少爷的话正合我意,我背起行囊,带上佩刀,跟少爷走进了黑漆漆的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