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煤三川飞沙走石,怪风不停,但我们扎营处的山地,却是整座山里最平静的地界,这里四季安宁,水草丰美,更奇的是此处生长的草地延伸,直通相距不到一里的鬼林,真可谓阴阳相半,福祸相依。不过片刻,少爷与我已进入鬼林之中,甫一踏入,我便感到一阵恶寒陡然从头顶灌下,接着便是一阵烈风,夹着黑沙拍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我大呼不妙,刚刚偷偷摸摸地溜出营地,竟忘了提醒少爷戴上防风兜帽,勉强定住心神,抬起胳膊挡在少爷额前以防飞沙入眼,另一只手忙从行囊中拿出兜帽递给少爷,这兜帽是吕达智特意找老猎户定制的,防风御寒最是一绝。待少爷穿戴停当,我才赶紧收回手给自己也戴上兜帽,有了防护,顿时黑风不再如刚才般凛冽,我四下观瞧,不禁后背如万蚁攀爬,冷汗涔涔而下。
这鬼林中根根矗立的,并非树木,而是一张张鬼脸堆砌成的黑色柱体,鬼脸中有的面目狰狞如恶鬼,有的大如车盖似巨人,有的安眠惬意如婴孩,还有的眉头紧皱、闭目咧嘴像是恸哭的幼童。巡睃间,那些鬼脸竟都开始转向了我,本来或空洞、或紧闭的双眼,全都转出了眼珠,直直的盯着我,原本耳边的风声,也在被鬼脸盯住之后,变成了哭喊、嘶吼和嚎叫。我被震的呆在原地,一双腿抖如筛糠,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嗓子眼干渴难耐发不出一丝声响。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内心把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等我知道的漫天神佛全都念了一遍,只求赶紧稳定心神好护着少爷撤出林地,不过似乎并未起到分毫作用。四周的黑柱猛然四散开来,鬼脸漫天迅速向我聚拢,将我围在中心,鬼嚎一声响似一声,我眼前一黑,世界重归寂静。
微风带着花香撩拨着我的鼻子,日光温润透过我紧闭的双眼,把黑暗也涂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晕。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正躺在一片桃花林中,身边的绿草随着清风摇动,不时有鸟鸣传来,一派祥和美景,让人只想安享其中。不对!我这是死了吗?这是哪儿?少爷呢!我腾地弹起,慌忙四顾,周遭除了桃花、绿草和飞鸟,再无其他。“少爷!卢暖堂少爷!”我愈发慌张,转着圈的喊少爷,希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却只惊动了几只飞鸟,嫩草随风沙沙作响,周围再无其他动静。我正为如何找到少爷茫然无助之时,突然不远处的山脚下霞光四起,一只巨大的狐狸凭空出现。巨狐背对着我,高足有八丈,九条尾巴如夕阳般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身边飞鸟盘旋,祥云环绕。望着它我的内心也安定了下来,不知为何倍感亲切,我不由自主的向它走去。巨狐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侧头斜睨了我一眼便转头不再理我,只是在它转回去的瞬间,所有的桃花都从树上飞散而下,漫天粉红汇成花瓣雨煞是好看,随后向我聚拢把我围在当中,正如鬼林中的鬼脸黑沙,只是这次花香环绕,花瓣簌簌作响,只让我感到美不胜收,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嗅着这桃花煦风。突然周围的世界迅速回缩,天旋地转间,我已回到鬼林。
不知何时,鬼林中的怪风竟然停了。我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大手劈头盖脸压下,接着便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啪!”得,又挨一嘴巴,我被抽的七荤八素,怒从心起,刚要发作,却看到卢暖堂少爷满脸关切的望着我,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动一边问道:“渣匝?你醒啦?没事儿吧?你看这是几?”看到少爷安然无恙,而我又终于从惊魂中脱困,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刚才抽我的肯定是他无疑,心中窝火又不好发作,只得丧着脸回道:“哎呀,我没事儿,少爷,您也看到鬼脸了?”少爷点头称是,原来刚刚我们被鬼脸隔开,马上就要被黑沙埋没之际,一道白光闪过劈开了围困少爷的鬼脸阵,只是这帮鬼脸着实不好对付,马上又集结成群再次冲向少爷,那道白光也被巨人鬼脸冲撞包围,自顾不暇。危难关头,我被困住的位置突然红光大作,红光扫过之处,鬼脸躲避不及尽皆飞散,待黑沙褪去,少爷才看清原来红光是从我身上发出,而我早已陷入昏迷。
我被少爷说的一惊,刚刚竟然这么凶险!同时心中大喜,瞪大眼睛脸上带着傻笑问少爷:“我还有这能耐?我该不会是天兵转世吧?”
“出息!卯大劲才憋出个天兵来?你是没听过大神仙是怎么着?”少爷翻了个白眼,对我的鄙视又加深了一层,然后侧过身,掌心向上做介绍状,引向一只正蹲坐在地上的小白狐:“来见见咱们的救命恩人......恩狐,刚刚要不是他你可能都没机会放光。”这不是刚才营地里那只嘛!我一着急,竟有些结巴了,指着白狐盯着少爷喊着:“它!它它它它!”
“你跟那儿弹棉花呢?它它它个没完。”少爷嫌弃的眉毛都挤成了个“八”字,损完我又正色说道:“我知道它就是在营地里的那只小三尾狐,不过它应该没什么恶意,不然也不会舍命相救。”听少爷说完,小白狐扬起脑袋,尽量让自己可以俯视我们,强做傲娇的样子让它看上去更可爱了,于是忍不住想摸摸它的头,谁知手还没碰到狐毛,它“嗷”的一口就冲着我的手咬了过来。我一惊忙抽回手,只听白狐张嘴说道:“小贼,你给我放尊重点儿,别跟老娘我动手动脚的!”
我的老天爷!这狐狸会说话!我跟少爷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狐狸,一会儿盯着对方,一起开始弹棉花了:“它它它它......”
“唉,你们烦不烦。”小白狐一边说话一边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仰着头,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狐身越来越大,小白狐逐渐化成人形,竟是一副年轻女子模样,而且煞是好看,一时之间我竟看的有些呆了,满脑子都是说书的那些词儿:“生的是柳眉杏眼,鼻若悬胆,樱桃小口,肤如凝脂,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啪!”这怎么想起段儿评书还带拍惊堂木的呢?哎不对!我怎么又挨一大嘴巴呢?我捂着脸,又羞又气看向抽了我的白狐......姑娘,刚要说话,却被她抢了先:“你看什么?下作!”被白狐这么一骂,我老脸一红,不敢再说话,转头看向少爷,却发现他也没强到哪去,此时正呆立原地,傻子一样盯着白狐姑娘。
“嘶!若知你二人如此无礼,我当初真不该出手相救,让你们自生自灭便好。”白狐被我们盯着看久了,脸上微微泛红,表情愠怒,皱着眉头转身躲开了我们的眼神。少爷自知失礼,赶紧拉着我走到白狐姑娘身后俯身抱拳致歉:“适才小生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我也赶忙说道:“小的知错,刚刚确有失礼,求姑娘恕罪。”
听我们说完,白狐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转过身说道:“二位请起。小女胡三儿,来此地是奉狐族长老之命,请卢暖堂少爷到府上一叙。先前在营地中小女不便现身,这才出此下策引二位来此,不想让卢少爷和这位小哥儿身犯险境,小女也该赔罪才是。”
胡三儿?这谁给起的名儿啊,完全跟外貌不符嘛!话说回来,怎么少爷还跟狐妖有关系?按说不应该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没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胡思乱想间,只听少爷对胡三儿说道:“姑娘,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小生本不知确有狐仙存于世间,来此深山亦只求寻得异兽一二。而姑娘却知小生名姓,加之方才历险,小生恐不能随姑娘而去。”喝!这厮遇到美女就开始装文雅,忘了跟我说话那贫劲儿了,听的我实在是倒牙反酸。
“卢少爷不必多虑。其实令尊与狐族一直在暗中联络,胡家与卢家都是负责镇守卢梓县的地守,因狐族为妖不惧阴气,所以负责镇压煤三川中的怨灵。而卢家世代修道,负责除尽侵扰卢梓县的妖魔。”说着,胡三儿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令牌,令牌上用小篆字体雕有一个“卢”字。我认得这块令牌,这是老爷统领全国分号的信物,见令牌如见其人。少爷接过令牌仔细端详,点了点头,对胡三儿说:“那好。我随你去胡府。”
我们三人立马收拾行装,出发去了胡府,只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震撼,太多疑问在我心中久久不散,为何老爷不教少爷道术?又为何老爷从不提起与狐族的往来和卢家的使命?还有我身上的红光是怎么回事,胡三儿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多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