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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田将龙时,他的神色有些沉重。两人在小会客室聊了一会儿,沐含章就把邀请他参与实验的原因和目的,大致地说了一下。

“您先坐一下,我和父亲商量一下。”他转身走出门外。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门外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只见田将龙陪着田伯,慢慢走了进来。

一段时间不见,田伯的状态看着日薄西山,不仅面容更加消瘦,脸色也变得蜡黄,两个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嘴唇苍白,连步伐也有些飘浮了。

田伯细细地询问了实验的原理和方法,期间不时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让小龙配合,有什么需要,你随时都可以和他说。”田伯点着头,毫不犹豫地说道。

“谢谢您了,田伯,您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沐含章看着田伯身形消瘦,声音虚弱,不自觉眼里泛出泪花。

“人生一世,活得值得就好,最后殊途同归,任谁都改变不了。如果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多那几年,少那几年,也无太大的差别。”田伯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姑娘,我身体每况愈下,估计撑不了太久,经历了这些年的求医问药,其实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了。今天你过来,想来也是一种缘分。心里有些话,想和你说一说。”

“田伯请讲,有任何吩咐,我一定尽力。”沐含章诚恳地说道。

“姑娘,请跟我来。”田伯说着,向外走去。

三人下了楼,上了车子,田将龙便往村外驶去。沐含章担心田伯的身体,想关心几句,见他一直转头看着车外,似乎沉思冥想,便也不敢打扰。

过了一会儿,车子掠过石佛寺正门,一路爬坡,走过长长的一段林间小路,路面上满地砂石,有些坑洼,随后拐了个弯,转到一条狭窄的山地泥路,宽度仅够一辆车子通过,坡度比之前更陡了些。开了十多分钟,寺庙黄色的山墙又出现在了眼前,贴墙开了一会儿,车子终于缓慢停在一个双开的黑色木门前面。

田将龙下了车,推开木门,返身将车开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平坦的园子,园子四五丈见方,中间种着青菜,一垄垄长着大片的叶子,边上几排竹架子挂着豇豆,长长短短的高低错落,沿墙架子上长着大大小小的丝瓜。

田将龙把车停在门后一块小小的空地上,下车把木门关好,返身回到车后门,伸手去扶田伯,只见田伯摇了摇手,自己下了车,迈开步伐。状态似乎比家里稍好了些。几个人穿过菜地,又进了一个单开的小门,竟然已经进了石佛寺的内部。

田伯带着沐含章进入寺院,随着山坡而上,虽然走走歇歇,老伯却也不让儿子搀扶,沐含章不辨方向,跟着两人只管上坡下坡,不知不觉就到了千年殿前。

三人进入千年殿,殿内西墙一个侧门,推门而进,穿过一条细长的窄廊,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摆放着许多废弃的石刻雕像,雕像后便是一整面巨大的崖壁,崖壁上寸草不生,山上有些水珠滴落,在崖壁上画出几缕湿润的水印。小院的围墙和石壁围成一个狭窄的尖角。

几个人走向角落,却有一尊佛像挡住去路。田将龙伸手在佛像后摸索了一番,然后用力转动,将佛像转了个身,佛像一侧便露出一条仅可一人挤过的缝隙。田伯率先穿过,沐含章随后进去,田将龙殿后挤了过去。

却见面前是岩石间凿开的一条窄窄的挂壁通道,透过外侧留着的几条石缝,进来些许亮光。从石缝看出去,外面一无遮挡,远远只见数百米外的山峰。想必此处已是地势极高,近于峰顶,而通道外侧便是万丈悬崖。

三人走过二十余米,来到一个石窟当中。

石窟横宽纵浅,高度却接近两人,顶上凿印粗粝,痕迹清晰。里面并无灯光,只有外侧石墙中,四条不规则分布的长长石缝,透进来一些亮光。石缝处壁厚二三十公分,应该是巧手雕凿,看似随意,浑如天然,不易被人发现。哪怕是从外面经过,也是断难察见内室。何况悬崖向外,就是数百米外的远山。

只见石窟内侧有两尊石像,石像颇见陈旧,雕凿也略显粗犷。石像前面一个石案,案前地面摆着一个蒲团,左右两侧各有一块条石,条石上摆着几个草垫。

两尊石像却不是惯见的佛祖菩萨,其中一尊是个和尚,身材略矮,瘦骨嶙峋,两眼低垂,一脸慈悲,右手手持念珠,左手柱根拐杖。另外一尊是农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神色勇武,左手空握,右手提着把开山斧,手上似有千钧之力,身后斜背着一把宝剑。塑身大约两米多高,在这石窟当中,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石像背后石壁,隐隐刻着几个大字,沐含章凝神聚睛,渐渐看清。本以为年代久远的凿刻文字,定然是钩章棘句,晦涩艰深,却不料平平无奇,四个字是:修身养性。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田伯对沐含章说道:“姑娘请坐。”

虽然是白天,石窟中依旧有些阴冷。沐含章在草垫上坐了下来,手下撑着石条,石条虽然有些凉意,倒也干净清爽。

田伯缓缓说道:

“几个月来,我父子二人,感觉与姑娘颇为有缘。姑娘宅心仁厚、纯真善良,是情深义重的好女孩。”

沐含章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难过,想是田伯自忖不久于人世,有什么嘱咐,想要托付与她吗?

田伯继续说道:

“我田氏家族,有一段典故,历代秘不外传。自忖与姑娘缘分深厚,今日说与姑娘,有些冒昧处,请姑娘见谅。”

沐含章自进了石窟,早就思量田伯带她前来,肯定别有深意,现下听来,虽然有点惊异,却也不至于意外,只是不知如何应答,便说道:

“田伯您客气了。”

田伯舒了口气,徐徐说道:

“据家谱记载,我族始祖在两千年前,便落户于此,两千年来开枝散叶,生生不息。据传历代先祖勤俭持家,经营得道,多有收成,在这里慢慢置下了不少山林田产。

“汉时佛教初入中原,渐次南传。及至东晋时,有一位晨光大师云游至此,见此地巨岩宏大巍峨,崖壁上佛光隐现,便发愿在此依石凿刻,修建一个大佛,这是众所周知的。

“然而此间另有一番渊源,却与本族有关了。”田伯咳嗽了两声,田将龙急忙递去纸巾,田伯摇了摇手,继续说道:

“晨光大师云游此地时,我田氏已经传至二十九世祖。大师所见佛光显现的岩壁,正处于祖上的山林地产当中。相传二十九世祖本是一名儒生,西晋末年,八王争乱,北方游牧民族侵入中原,国事飘摇,战乱频仍,而贼寇四起,民间不宁。我二十九世祖为了护国佑民,二十来岁便弃文从武。

“那晨光大师云游四方,颇有些武学心得。二十九世祖初从武职,机缘巧会,曾与晨光大师相逢于天姥山下。两人高山流水,倾盖如故,惺惺相惜,便于崖下坐石,促膝长谈,三日不眠不休。后二十九世祖从军作战,外拒强敌,内扫盗贼,颇有战功,终领五品军职。

“据传二十九世祖武学精进,兵法娴熟,便与晨光大师的这三日长谈,颇有一些渊源。

“外忧常有内患,因二十九世祖等青壮从军救国,村中留下的,多为妇孺幼弱,而祖产殷实,家业丰厚,就为不肖贼寇所觊觎。据家谱所记,某年秋后,一众山贼高举火把,围困村庄,欲焚烧房屋,洗劫家产。村里所有老弱手持弓枪刀剑,悉数上阵,奋力守卫,血溅村口。面对百十名山贼暴徒,渐渐力有不支,就在全村妇弱危在旦夕之际,一个精瘦僧人从外赶来,一把抢过山贼的一根铁棍,施出精妙棍法,左右格挡,流星赶月,将一众山贼打得屁滚尿流。

“不料黑暗中一个山贼突施冷箭,射中僧人左腿,那僧人右手持棍,伸出左手,折断箭杆,脚下却依旧如风雷滚动,抢将前去,一招乌云盖顶,将那人打得脑浆迸裂,一众山贼吓得目瞪口呆,随后那僧人又是一招横扫千军,一棍打碎十余人的膝盖。众山贼见势不可挡,一哄而散。而那僧人在村民帮助下,稍做包扎,清晨便辞行而去。

“多年以后,二十九世祖辞官还乡,继承祖业。及二十九世祖返回故土未久,晨光大师便专程来访,其时已距两人初识二十余年。

“故人相逢,把手言欢,期间琐事无须细表。晨光大师阐明了在此修建大佛,弘扬佛法的宏愿。其时晨光大师已化得部分善款,而我二十九世祖因军功领赏颇为丰厚,二十九世祖便全捐军功所赏,兼以捐助地产,一并奉与晨光大师统筹调用。

“石佛修造期间,二十九世祖引领乡亲,马足车尘,栉风沐雨,供奉浆食,劳神竭力。

“石佛雕刻延续数十年,寺院地产也渐次而建,而二十九世祖也已成耄耋老人。不为外人所知的是,他在寺院修建之初,便与晨光大师另有议定,单独建一所下院,作为田氏子孙,面壁修行之所。不求大小,无须装饰,只需位置偏僻,不致被外人打扰即可。

“二十九世祖亲自督理下院修建,相传寺院建成三年后,我二十九世祖便离世了。而此时大佛凿刻,也已基本完工。

“晨光大师也在传递衣钵时,留下遗训,以地产因缘为由,要求每任住持接替,均需田氏宗祠认可,而寺院之中,务必保留我族礼祖之所。

“二十九世祖也留下遗训,凡我族长房长子,均须进寺守礼三年,三年后却又务须还俗,娶妻生子,代代相传,传至我辈,已是九十九代了。

“而我族长房,无论在外高官厚䘵,或者行商巨贾,却总在年老后返回故居,代代如此。各辈子孙,依山而居,代代繁衍,便是隐林村了。

“石佛修建因缘,外人其实也有传闻,然而其中另有一个典故,却只为我族长房世代坚守,从未外传。

“原来,自始祖伊始,我田氏便代代相传一柄青铜坯剑,传至二十九世祖时,期间已多逢险难。二十九世祖一生波折,先逢战乱,又遭盗贼,再战匪寇,重重磨难,历尽艰辛,多次情势危急,万幸紧急关头得以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二十九世祖心生思虑,祖上遗训,代代相守,其难度实在过于艰巨。平常人家,持守古剑,无论价值如何,如何能保几十代安然无恙?或遇盗贼,或遇水火,或有子孙不肖,或有天灾人祸,种种风险,不一而足。失之百易,守之万难。

“二十九世祖于是心生一策,谋划将剑藏于寺院之中,置于隐秘之地。想来寺院清寒之所,并无俗世宝物,又少贪嗔闲人,更少财物纷争,加上放置之所冷清无趣,颇可掩人耳目。无人注目,无人牵挂,无人惦记,方能世代相守。

“二十九世祖与晨光大师共建大佛,内心便已有这一番打算。姑娘所见,这一位便是晨光大师,据说他晚年脚下生疾,需要拄拐行走,却一直操劳于石佛雕刻,宏愿如光耀信众。而这一位手持开山斧,背负长剑的,就是我二十九世祖依当年始祖退武行耕之意塑的雕像了,以纪念先祖开山为田,落地生根。”

田伯说完,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田伯坐回条石,沐含章忍不住开口说道:“可是……”

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姑娘是否想说,你上次看到的那一把剑,明明是唐朝往后的,对吧?却比这个东晋寺院都晚了数百年,更不用说自始祖至东晋时已经传了二十多代了。”

沐含章见田伯说开了,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并不知情,不过周老师倒是有此一说。”

田伯微微一笑:“周教授果然是个行家。”

他继续说道:“这其中却另有缘由。此处地缘偏远,山间野外,本来并不为外人所知,所修佛寺,香火不过方圆数十里地,数百年下来,相安无事。而住持传承,也尽合当年晨光大师所留遗训。

“至中唐时期,寺院偶得因缘,护驾有功,得封厚赏。那寺院住持便略略心生骄横,与我田氏互相有些不容,两边曾稍有一些争斗。而那古剑,不知因何差错,也被主持所闻,虽不知其有何价值,估计也是心生好奇,猜测不是轻贱之物,行动中便有些图谋。

其时这剑已传至三十九世祖,他本是一位能工巧匠,善作农具,巧为兵刃,精于冶铁,兼修铜器。

“三十九世祖并族中各处同宗齐心合力,方才平息争端,原住持远走他乡,新住持另奉高僧。我三十九世祖当时便心生顾虑,恐原住持心怀不忿,再有所图。家传之守,恐有不全之虞。

“三十九世祖乃亲自起炉,依原剑另铸一剑,与原剑几无分别。另外以寺院扩建为名,新建这个石室,将我族下院原有两尊佛像,移至此处,并将新铸之仿剑置于像前。若万一有人图谋,李代桃僵,以保万全之策。

“我们现在所处这个石室,便是当年三十九世祖所修了,而你上次所见的唐剑,便是我三十九祖亲自起炉铸造之仿剑了。”

沐含章肃然起敬,疑惑地问道:“我们萍水相逢,大伯将如此重大的秘密倾囊相告,如何敢当?”

田伯长叹一声,说道:

“这就另有一番渊源了。三年以前,我偶有不适,医院检查后,却是患了恶疾,虽然当时就动了手术,恢复也算良好,不过,始终还有复发的风险。

“原本我每月均会到此一次,行礼祖之仪。手术之后,卧床了一段时间。后来身体渐渐恢复,伤口也已痊愈,虽然不能下床,手上却已自如。闲来无事,便多了些时间,看些闲书,或者翻阅家谱。

“往常时候,祖上所制字辈,自然不作他想,依此传承便了。然而病榻之上,再无俗务扰身,期间翻阅家谱,心里便做起了无聊推敲,思索之余,就有了之前与姑娘提及的疑惑:字辈当中有两句,貌似与全文意境不太相合。

“一日午后,我翻开家谱,不觉有些劳神,恍惚之间,似乎身在这个石室当中,见有一男一女远远而来,两人互相携手,颇为亲近,身上却有一股寒意,却见我祖躬身向前,双手奉上古剑。我猛然惊醒,却依然是在病榻之上,原来是白日一梦。

“当时我只道是心神虚弱,难免多梦,也未作他想。半年之后,身体基本痊愈,一日日中,我再次前来礼祖,大概病后体弱,蒲团前打坐未几,恍惚间又见那两人远远而来,俄顷惊醒,却如同上次一般的梦境,一模一样重复了一次。

“我有些诧异,脑子里突然浮现起字辈排列这一页,不知何故,一股不明所以的心意来袭,我瞬间体会到‘相化携成山,剑水峰意寒’的意境。

“此梦之后,更多的疑虑渐次涌上心头。

“其一,为什么我田氏字辈,有百字之繁,自始祖至今,历尽两千余年方始轮尽。如此拟制,究竟有何深意?

“其二,我们世代守着这把古剑,又有什么价值?推想始祖当年,既没有古董保值的概念,也没有兵刃防身的功能。即便以当下的行情,也没有太大的经济价值,如何值得我田氏家族举百代之力,耗万贯家资,代代相守?

“其三,古剑尚未完工,就已经在剑锷上刻了文字,这些文字,想来必定极为重要,那具体又是什么意义呢?

“我便细究字辈中的文字,似乎另有所指,最后‘候知得悟逢,守灵行双纲;奉可信得归,见来天日将’两句,似乎就意指得悟某个机缘,以父子相传和守德行勇为两纲,守信而觐见天降大任之人之意。

“我思考再三,心中疑虑越重,而我半年里两次同游一梦,心中更难释怀。”

田伯一边说着,一边略有咳嗽,不过比之居家那会儿,却还算平和。

“但此剑久存密室,除了田氏长宗,无人得知,如何能得悟得逢有缘人呢?思索再三,我决定行一步险棋。便令儿子持剑参加一次鉴宝节目,通过节目,能被更多的人看到,或许会有意外之得。同时,又令儿子,依原剑样子,翻出一个模具,将铜水熔化铸造,略加修饰,作为普通来访者的初见之物,以便筛掉一些无聊之徒。

“后来确实断断续续来了不少人,我们故设一些波折,增加一些麻烦,也就筛掉了绝大多数或贪财,或无聊,或行骗,或行销之人。”

“如此重大家族秘密,田伯怎么告知我一个外人?”趁田伯话间稍歇,沐含章满脸疑问地问道。

“姑娘听我徐徐道来。我猜想,我们家族字辈所用文字,从始祖始录,或许也是先古的鸟虫篆,并不为我辈所识。不过始祖而下,文字转化过程中,终究经博古览今的后代转录,都已抄成我辈可识文字了。

“唯独剑上雕刻的文字,却因秘不示人,就缺了后代祖先转记抄录这一环节,致使后人多半不识剑上的文字,便是我父亲和爷爷,也不知道剑锷上的那几个字,究为何字。

“上次得你和贵师提点,明确为‘雄英义灵,绍德恒昌’八个字。我当时就想起,字辈排行中,‘随国英安行,定征四远方;候知得悟逢,守灵行双纲’两句中,也有英和灵两字。

“更有千年殿门口楹联:

一诺千秋,风雷不移守英灵

百难兴邦,日月无言终长明

“其中也有英灵两字。姑娘冰雪聪明,估计已经猜到,千年殿,便是二十九世祖所修下院所在,虽然明清两度失火重建,建国后又重新修缮,不过都是依原址原样而建。

“我心下猜度,如此重重呼应,想来断然不是巧合。这个背后,定然隐示着某个没有流传下来的真相。”

田伯说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田将龙将随身携带的一个保温杯递给了他。田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而始祖行伍出身,既已制定字辈,却无前代迁徙或溯源的任何记录,也有些不合常理,故此我猜测,始祖至此,乃是隐姓埋名,另起宗祠。而不再记录追溯身世,可能另有不得已之处。

“我更妄自猜想,以随起名,本就不是始祖原名,而是因字而改,另有所旨,自然就不方便再写来源传承了。

“我甚至再做大胆臆测,始祖原本或者并非田氏,以田为姓,也是始祖解甲归田,在此农耕,农家以田为生,便以田为姓了。也喻生生不息之意。

“上次姑娘送回家谱,更进一步解开了我心里的谜团。原来隔字交错,原文便是‘随英行征远’和‘候得逢灵双’这两句了,其中含着英和灵两字,其意义就十分明确。随英行征远到候得逢灵双应该就是剑锷和楹联英灵两字所谓,而梦中两位携手而来,可见相逢成双。而我天命了然,也不强求,但能践行祖训,便无遗憾。如今百代传承,当可奉信而归,无愧拜见列祖,不负始祖嘱托了。”田伯话音轻歇。

“难道,田伯认为我是有缘之人吗?”沐含章声音有些颤抖。

“姑娘,天意莫测,我如何斗胆敢予轻言,不过见听姑娘多次梦中持剑,却确实有些合缘。只是是否真为有缘人,我如何得知?”田伯柔声说道。

“这个合缘,我断不敢当。我就是小孩子心性,心里有些好奇,就忍不住寻根溯源,正好古文字也在我的专业领域,加上有些奇怪的梦境,不过……”沐含章停顿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这个剑背后的故事,如此厚重,如何是我一个孱弱女生可以承受的。我得闻百代传剑的渊源,已觉得受之不得。如今听下来更是大受震惊,余下更多的,田伯断不可多想了。”

“姑娘不必顾虑,也无须心生负累。我两次受姑娘指点,想明前后,故此以家族传承相告,想来也不违背祖上之意。姑娘既能看懂剑锷文字,又能读懂字辈机巧,不管缘深缘浅,多少总是有缘了。”田伯看着沐含章,温和地笑了笑,脸色慈爱庄重,接着说道:

“你数次前来,虽然未曾明说,内心一再想见古剑,老伯却也心中明了。无以为报,今日便当成全姑娘心意。”

田伯站起身来,踱步来至塑像前,双手合十,然后在石案下摸索了一番,随后重重一拍,那石案竟轻轻滑动,错开了半寸,老伯稍稍歇了一会儿,拂去浮尘,伸出双手,轻轻提起,手中兀然多了一把古剑,说道:

“这便是我三十九世祖所铸之剑了。”

随后,老伯手持长剑,在石案右侧下方新开的一处裂隙中用力插入,直没剑身,只见老伯转至石案正前,田将龙也急忙向前,两人尽力前推,石案又滑动出了数寸,老伯深吸一口气,再次双手合十,拜了三拜,伸出双手,缓缓举起,手中一把色泽暗沉的古剑,在斜光中赫然在目。

田伯手举长剑,轻声说道:“百代传剑,当中其实颇为不易,种种磨难,不足一一而道,不过信之所托,终为坚守等候。”

田伯说罢,双手将长剑递到沐含章手中。

沐含章接过长剑,手中一沉。听到田伯所言“其实颇为不易”时,心里不免深受震动,短短数字,不知经历过多少刀光剑影,生死搏命,才能将祖上遗训,代代相守,哪里是不易,怕是多少鲜血,多少苦难,以命守护吧。

田伯继续说道:

“我将此剑交予儿子,前往节目鉴宝,便为‘侯得’与‘奉信’之意,寻找缘信之人,至今已八月有余,当中应者纷杂。我今日将祖传之守告知姑娘,自度因有数层缘分。

“数月之前,两番重梦,而与姑娘相谈,姑娘也有相似梦境,梦境相合,此缘一也;姑娘求见,被拒绝而坚持等候,未有放弃之念,此缘二也;等候良久,从未催促,既无嗔念,也无怨言,此缘三也;寺前相逢,言谈投机,话及先祖,意理相近,此缘四也;姑娘求见古剑,缘于文字,非为利益,来客中仅此唯一,此缘五也;姑娘辨识剑上文字,得解祖意,不至蒙钝,此缘六也;明察两古剑文字微小差异,心细如发,心明如镜,此缘七也;辨识唐剑,见仿求真,见拒不争,此缘八也;慧眼巧解字辈机巧,贯通文字,疏通文理,得明祖意,终承祖训,此缘九也。因有此九缘,一一连环,稍有差池,早已错过,特别是第一缘和第九缘,其意重大,其缘颇深,故此相告。姑娘因见此剑,也算是了却姑娘心中的一份心意了。”田伯自取出古剑,便一直站着,看着沐含章娓娓道来。

沐含章捧着手中古剑,不知为何,泪水突然不明所以地流了下来。

她将古剑递回田伯,轻声道:“谢谢。”

说完转身默默向外走去。田伯将剑交与儿子,随身而出。过了一会儿,田将龙也返回小院。沐含章在小院中默默伫立良久,父子两人侧身相陪,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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