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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洞中,百里屠苏便觉得鼻中冲入浓重的霉臭,只见洞里怪石嶙峋,荧光浮烁,一条狭窄小路一直通向幽深黑黢的尽头,隐约听得洞内有断续人声传来。他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持剑,小心翼翼顺小路深入洞内,洞内道路甚是湿滑,遍布泥泞青苔,两边石壁垂挂墨色石花,不时滴水,状甚粘腻。百里屠苏生□□洁,见此不禁心生厌憎,但救人要紧,只得暂且把不适放在一边。一路行去,两边时不时出现岔路,但他凭借时有时无的人声指引,一路向前,倒也没走太多冤枉路。不多时,只见前方通道渐宽,有数人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因担心洞内有守卫把守,所以不忙过去,暂且停下脚步静听。

先是听到一个苍老的男声惊惶道:“不好!有脚步声!那些妖怪好像又来了!”

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声带着哭腔道:“这次……这次又是要抓谁去炼药……我……我可不想死……我可以付他们钱……要多少有多少……”

一个少年的声音道:“苏兄,别怕,听这脚步声和前几天的不一样,不像是妖怪。”

百里屠苏见里面并无妖魔,于是便自甬道向前,转过一个弯后,眼前陡然开朗,是一个甚是宽广的山洞,山洞顶上有几个通风口,因此洞中气味倒比通道里干净清洁,洞内用木栏围出几个牢房,里面关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见到他,几个站在牢门口的人惊呼出声,牢里或躺或坐的人们纷纷起身,挤到木栏旁。

一个戴着方巾,衣衫面孔皆污渍斑斑的男人把旁人都推开,冲到最前,把两只手从木栏间空隙中探出,朝着百里屠苏拼命摇晃:“救人啊!快救人啊!快放我出去!我给你钱!给你好多好多钱!要多少有多少!”

百里屠苏不理他,面朝众人问道:“你们可都是家住琴川之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答道:“正是,请问你是……”

百里屠苏道:“我受县尉府所托,前来救你们出去。”

闻言,众人皆欣喜无限,一时喧嚷吵杂难辨彼此,只听得先前那个少年人的声音压过了诸般吵杂:“都别吵!把妖魔引来了怎么办?!”只见那声音出自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圆圆脸上孩子气还未褪尽,一身童生打扮。

少年身边一位长身玉立,大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接着道:“小兰说的是,大家都请稍安勿躁,此处并非久留之地,且看这位少侠如何计议。”他甫一出言,众人皆安静下来。

百里屠苏见那发话的青年风度翩翩,仪容儒雅,形貌出众,谈吐彬彬,虽随众人一同关在牢狱中,但衣衫仍洁净异常,气度仍雍容自若,毫不似他人那般仓皇狼狈,心中不禁微生好感,便道:“把这木栏斩开,一同下山去,此地不宜久留。”

那青年略微犹豫,问道:“不知少侠带了多少帮手,可保的了这十几口人齐全?”

百里屠苏答:“没有人同来。”

“什么?!没有人一起来!那还救个屁人啊!”那个戴着方巾、浑身污脏的男人一听便大声叫嚷起来,“你当这山上山贼都是吃干饭的啊!我告诉你,他们一个个都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力大无穷!就凭你……”

那个叫小兰的少年大声截断了男人:“苏兄,人家一个人上山,功夫肯定很厉害,你就别瞎操心了。话说江湖侠客仗义助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以后我要多离家走动走动,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百里屠苏在洞里呆得久了,早已很有些气闷,见这少年一脸羡慕崇拜之蠢相,便自不耐,又见他双目闪闪发光,口沫横飞,舌灿莲花,长篇大论,连忙截住他:“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那少年见他回应,兴致更是勃勃,继续夸道:“少侠就不必谦虚了,我听说江湖侠客都说救人于水火不喜自夸,浩浩深恩不求回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为国为民。肝脑涂地……”

百里屠苏全然不懂他在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只觉语声嗡嗡喁喁,如同魔音入耳,头昏脑胀,禁不住冲口而出:“闭嘴,很吵。”

那少年正自说到兴头上,见状愣了一愣,接着露出一副大受伤害的委屈样:“你……我明明在夸你……你却……你这人好没礼貌!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这意思你懂吧?还有还有,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夸你那么多句,你好歹也该说句‘不敢当’吧?!居然还嫌我吵?”

百里屠苏大感无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少年见他不出声,更是理直气壮:“看什么看?难道我讲的没道理?”

此时,那形貌俊雅的青年插话道:“好了,小兰,当务之急是早些脱身,不必计较这些繁文缛节。”那少年方才闭嘴,但犹自气鼓鼓的瞪着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只好装作没看见,从背后抽出长剑,比准牢门,道:“诸位,请退后。”

那俊雅青年却道:“少侠且慢。那些半人半妖的山贼曾强迫我们服下‘软筋散’,药力尚未散去。现下看来虽无异状,但若是步行走出百步开外,便会四肢绵软倒地不起。需烦请少侠先取来解药,否则斩开木栏也无济于事。不如让我们先暂且留在这里,以免万一有山贼进洞,反而打草惊蛇。”

百里屠苏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他进来后就一直暗自纳闷,眼见这木栏并不如何牢固,哪怕是不会功夫的男人,几人合力,破开木栏也并非难事。他又想起,刚才山贼在洞外分明提起“软筋散”,竟然一时被他忘记,差点横生枝节,这么一想,不禁对这青年的心思缜密又多了几分佩服,便问:“您可知解药何在?”

青年微微一笑,道:“软筋散的药性并不难解。在下自幼习医,随身带有各种丹丸药粉,只是那包袱却被山贼搜走……”

这时那一脸蠢相的少年又插嘴道:“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群山贼又狠毒又贪财,见谁的东西都要抢走!要不是我那串通灵的佛珠也不小心被他们夺了,早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见百里屠苏脸上似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恨恨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不信啊?!”

儒雅青年道:“小兰,不得无礼!这位少侠,之前被擒时,在下无意中听到山贼会将近日所夺财物先堆放在山寨主厅中,日后慢慢分捡,不知少侠可否先将在下的包袱取回?在场之人若是服下解药,自然方便行事。在下那包袱是纯黑色的,角上绣有一个白色的‘恭’字。只可惜我们一被抓上山就被带来此处,在下不知山寨主厅在哪里,还得烦请少侠去寻上一寻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多谢指点,这便速去速回。”话毕,他转身进入甬道,只听见背后又是一片嘈杂,有人大声喊:“我不要在这里等着,快点回来救我!听见没!让我先出去!”他充耳不闻,又转了几个弯,喧嚣便全然被抛在脑后了。

***

见他迅疾离去,牢中大多数人都感愕然。衣衫脏污的男子破口大骂这混蛋小子见死不救,连带也臭骂了那儒雅青年一顿:“……您当然不用担心丢了小命,因为您是大夫、懂医理!那群怪物发了疯地要炼仙丹,说不准哪天想起来还要找您帮忙呢!我们就不一样了,要杀还不是随便杀!!”

那青年只是微笑,不予理会,转头向一旁坐在地上的一耄耋老妪道:“寂桐,你觉得如何?……再撑一阵,若是顺利,我们不久便可离开这里了。你平日服的那些调理之药也都在我的包袱中。”

那名叫寂桐的老妪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这洞中湿冷了些,出去便会好了。”

一旁的少年蹲下身去,满脸关切地拉起老妪一只冰手在自己手心中揉搓:“可恶!那群山贼真是冷血!桐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被关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每天送来的水和食物又不够这么些人吃……”

那老妪微微一笑,笑容虽被脸上根根皱纹割得四分五裂,却还能依稀显露出年轻时的风姿绰约,她抚着少年头道:“小兰真是会照顾人,别替我这把老骨头担心,我没事的……”

少年恨恨道:“但愿那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神通广大深不可测贼眉鼠目五官歪斜的少侠赶紧大展身手,把我的佛珠夺回来,好让他看看我方家家传功夫也不是吃素的!”

闻言,老妪和儒雅青年同时微笑,青年淡淡道:“你啊,总是这么孩子气……”

***

洞外,等待已久百无聊赖的阿翔见主人无碍归来,甚是兴奋,一人一鹰亲热了片刻,方欲启程去寻找主厅。突然,百里屠苏只见吴永和贾得胜正被几个妖怪山贼追在背后,大呼小叫向自己这边奔来:“少侠!快!快救命!肥鸟大侠,救我啊!”

百里屠苏上前一剑砍倒一个山贼,剩下的见状不好想逃,又怎逃的出他的利剑,待杀到最后一个,他心念一动,一手抓着那山贼,一手将剑刃抵在他脖颈,问:“山寨主厅在哪?”那山贼感到自己落在一只如钢爪般的手中,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哪敢有半点隐瞒,赶忙结结巴巴说出山寨主厅方位,还讨好地说出主厅里大概有四五十山贼,正在大开宴会。百里屠苏听后,立时将这山贼一剑断喉,那妖化山贼大概没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脱一死,难以置信地瞪着百里屠苏,抓着喉头,荷荷惨呼,仰面倒在尘土中,断气时犹自双目大张。

百里屠苏全不在意,转头向两个捕快冷冷道:“二次。”

那两个捕快见他举手间便毫不在意杀了数个山贼,虽知他不会为害自己,但看到他一身煞气和血红长剑,还是禁不住心惊胆战,抖抖索索问道:“什……什么……什么两次?”

百里屠苏冷冷道:“事不过三,若是再听见你们把阿翔唤作肥鸟或肥鸡,休要怪刀剑无情。”

吴永顿时扑倒在地上,掌了自己几个嘴巴:“小人再也不敢了,大侠饶命!”贾得胜也依样画葫芦,还附加了几个响头:“我二人、我二人蠢如猪狗!眼残昏花!大侠的鸟怎么会是肥……不不不,大侠的鸟一看便是英明神武、英姿勃发。简直是神鸟下凡!让我等凡夫俗子不敢直视,这才会看错……”

百里屠苏懒得和他们废话,命道:“赶紧起来,把尸体移到树丛中,洞内所囚皆是琴川住民,你们寻个隐蔽处守着。”说完,便和肥鹰向山上奔去。

吴贾两人将残局收拾干净,稍作商议,决定还是跟随百里屠苏而去,虽然留下来能在被囚之人前抖抖威风,但毕竟深处险地,倘若离这位肥鸟大侠太远,恐怕性命立时不保。但是这位肥鸟大侠动起手来也太是狠辣,脾气也太过反复无常,倘若见到两人不守命令,倒也怕被他一刀砍在脖子正中,那才真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人反复计议,也没拿出个万全的主意来,犹豫间只见天□□晚,山岚渐生,山风凄寒,两人狠打了几个寒战,决定还是跟随肥鸟大侠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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