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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记得,师妹为人豪爽、一代巾帼,震得贼人鸟雀投林般仓皇逃窜,真可谓一身侠骨正气,令人敬佩。师妹莫要推辞,且受我一礼,以表在下的敬仰之心……”说着自顾自地持剑推掌拜了过来,师父侧过身冷眼说道:“救急而已,阔绰豪爽担当不起——反倒是师兄,这个月的月例可拿到手了?先前和三师兄签的契怕不是几两碎银的价钱。”

这张契可有些年头了,先前闲聊时听几个碎嘴的师兄弟提到过,论是几个师叔去剑冢论道饮酒,酒至半酣,几人挑灯去葬剑谷赏剑。

听一师叔说,那霜刃如冰、照月可鉴的“碎月”和刃锋似电、剑鸣如霆的“列缺”入鞘已久,不知积了几个时岁的尘;几只精巧的“玉玲珑”和如墨的“缠恨”像柴火般随意丢弃在半掩的残破箱匣里,那把陨铁般的“无刃”横亘在房梁上,斑驳的皮质剑鞘上蛛网结了又结。

剑冢里的器具不允任何人使用,贩卖,仅供借阅与作为查阅古籍时的参考。据说这是剑冢建立时订下的规矩,虽然过于匪夷但仍谨慎遵守,而至于为何如此杂乱不堪——三师叔已经被藏剑谷的邪祟扰得焦头烂额,再者门下无一弟子,剑冢也就这样荒废了。

赏着这些沉没于历史中的霜刃寒芒,几人不知不觉走进剑冢深处。脚边一柄缺刃的巨剑实是引人注目,巨剑已经被岁月剥蚀得失了原貌,清去剑柄的锈蚀,细看下竟一个飞扬的离了形体的“川”字。

“师弟,这不会是……”一师叔一时失了神,捧着那柄剥蚀的没了剑形的古物凑到三师叔身边。

三师叔回头瞟了一眼,淡淡地说:“不是那柄剑,是望川……丢在这儿也是师父的意思……”

一师叔抚摸着锈蚀的不成样子的剑身,久久沉默不语,最终长叹一声,将这把古剑又丢回了尘埃之中。

……

“之后一长老就背上债了——好像是转悠着突然盯着一柄残剑看了许久,突然就夺剑冲出葬剑谷御剑走了。之后虽然掌门狠罚一长老,削了经楼和月供,禁足抄经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把剑给还回去,也就就此作罢了。兴许是一长老强买强卖三长老,把剑给夺了去,又赖着不给,掌门拉不下脸,也就随他去了。”

听些嘴碎的内门油条们这样议论道。再者,一师叔回山后不些时日,有了三师叔与一师叔签了巨款的欠条的说法。于是,这三分添油七分加醋得出的“事实”便成了真。

而一师叔也没反驳,于是“夺剑”一事便成了饭后茶余清谈的趣事——剑阁上除了云霓雾霭,也只有些什么孤鹤阁的赤狐糟蹋了药草、沉墨台的蛐蛐咬坏了檀木戒尺的琐事,一向如此。

而当时一师叔离开剑阁,恰逢掌门悟道,遣了弟子入山静修,其他三位长老也出奇的冷静,对此缄默闭口不谈。四长老因为炼器没去剑冢赏剑,听闻大长老夺剑奔逃,即刻收拾东西去“清理门户”。就这样两人出了剑阁两年有余——门派内对外宣称是去妖山探当年天罚降下的遗址,而门内也无人议论去往何处。

也是这一遭,师父将尚处于襁褓之岁、懵懂之年的我接回了山——也是十余年之前的事了。

……

一师叔和师父理论了一番,从不久前一师叔的几次偷背着掌门溜出去游山玩水,骚扰青云观舒月前辈,师父把他领回剑阁,到几十年前师父贪吃几度下山买桂花糕,被店主当做仙女下凡,自此店主寝食难安,每日长跪在山门前求见仙子,最后托一师叔扯谎说师父让神仙又召回婵娟上了这才罢休……各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全拉出来互相诋毁,颇有山下几个中气十足的邻里老媪叫骂街坊的气魄。最终一师叔还是慎于师父招魂幡唤来的一对青皮赤皮巨怪,丢下一袋银两仓皇离去。

一对巨怪小山似的矗立在白川边,一个斜扛着粗铁削成的鬼头大刀,一个双持着雕着狼首豹头的开山巨斧,惊得山林蜩螗羹沸、鸟雀纷飞。几个新入门的弟子煞白了脸、软了腿,让年长些的一手拎一个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与其说是一师叔被这两个小山般的巨物慎住,不如说是这两个巨怪破土而出,地崩山摧之势引得白川倒灌进了绝情洞,要是避水帘吃不住被破开,这满洞的珍藏就都付诸东流了……

“好了,小无尘我们走吧~”只见师父接下钱袋,解开后掂了掂银两,眉眼带笑,挥手散去了巨怪凝聚而成的灵体,牵着我的衣袖转身要走。不远处的两个巨坑却疮痍般地显露在地面,一师叔对不住了,回身瞥了一眼绝情洞方向,默默跟着师父离开了。

“对了,师父,您的镇魂铃。”小径上,袖袋的沉重让我记起了这只师父先前托付的方口铜铃,快步趋至师父身前,奉上了镇魂铃。

师父瞥了眼我腰间,那柄冯风剑柄系着的红缨迎风猎猎作响。师父柳眉微蹙,瘪了瘪嘴,嘟囔着:“小无尘你收着吧,再几日给你的金铃也就炼制成了,下山也方便些——那群世间人不是还在城镇上吗……”

暗暗苦笑着,长揖道:“谢师父赐铃,弟子受之有愧,”顿了顿声,“弟子才疏学浅,不明镇魂铃的精妙之处,还望师父能不吝赐教。”抬起头讪讪笑道:“一师叔赐剑冯风也是。”

师父微微颔首点头,却佯嗔着回应:“小无尘好见外啊,我可是你师父,你亲亲的去离师父耶,这些当然会教你的呀……”说着伸手揉着我的头发——从小师父心情明朗时都会笑眯眯地把我的头发揉成鸟窝,后来出于礼法,我还是会佯装生气让师父改改,也自此师父每次都会在伸手途中克制住,尴尬的笑笑收住了手——那段快乐时光也成了记忆中的一隅,被岁月掩埋,如今却感到如此的温馨与怀念。

师父好像意识到行为出格了,目光纷飞、束手无策起来,看着师父这副窘况忍俊不禁,说道:“那就多谢师父啦……”

师父如墨的眼眸怔了怔,不时便消去了刚刚的局促,弯成两道月牙,含笑着:“一切都交给师父吧……”牵着衣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漫步在回峰的小径上,夕霞的余晖将两个并肩的身影逐渐拉长,天穹如黛,晚霞似金,就这样逾行逾远,没入连山的阴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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