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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三秋,碧落如洗,上弦渐盈。所幸是天高云淡,雨水不多,御风而行,倒也并不算寒凉彻骨。也多亏舒风前辈对青头鹫照看尤佳,遍身毛发浓密,御寒甚佳。迫不得已寒夜起程,云层上虽不风紧,但若仅凭单薄的衣衫避风御寒,恐是不出半个时辰便僵了手脚。

凝霜满脸无聊着凝着剑意,时而作尚不盈尺的短刃,时而又唤作一支精巧的铁扇,试着凝出一柄宽刃斩马刀,但还未成型便如云烟般散去了。其中最为精湛的还是长剑,不只是青云观的“太极”“斩鬼”、剑宗的“洞光”“伏魔”一类的随身佩剑,像青云观供奉的那把“天罡却魔”,一师叔手里的“断鸿”,二师叔的“湛乾”都能信手拈来。不过所凝的这些名剑也只是塑出了剑形,失了所附予的剑灵,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金锐罢了。

虽说比起先前御剑,只凭体魄来挡风寒,已安逸了不少,但像物件般拴在青头鹫背上,并不能算是一段舒适的经历。

……

“据所俘细作交代,子夜人间世为扰证心论道,会倾巢潜进安溪镇,说是斩杀温孤渊以示世人,阻凡人上山修道一事。世间人方也声称探子来可靠消息,镇外零散的人间世集结,旨在‘成未尽之事’,恐会对温孤渊或者师弟你出手——不过应该是寻着温孤渊去的。大致是这个意思。”师兄递过从门缝塞入的绢纸,凝霜又确认了几遍,征得同意后将其投入了火炉,刹那间化作了飞灰。

师兄从包袱里取出一盘麻绳,正一头雾水之际,师兄一脸不怀好意朝着床铺走来。心中满怀着不安,可半身几乎给固定在床栏上,再加上打着竹板,实是也难以活动。

“四师叔信里提到的不止这些……”说着招呼凝霜上前帮忙。凝霜不顾我的一脸惊恐,犹豫了些还是走上前来,歉意地笑笑,说道:“无尘哥,失礼了……信中提到,赶在亥时前带你离开安溪镇,事态紧急,先回峰从长计议。”如此说道,手上的动作并不见减缓。

“虽说这些只是消息传闻,但据几位镇外的同门回禀,几乎同时,人间世于周围四处都现了踪迹,大致推敲了行踪,似乎有向镇上进犯的意味——保险起见,回峰还是提前些为好。当然,师兄我会一路护送的,大可放心……”师兄拆下夹板与栏杆处的连接,用几捆麻绳束在我的腰腹部。

眼看着师兄行径愈加出格,再不阻止,便真成了师兄背着死尸般的我御剑回峰了。慌忙出声制止道:“可如此回峰,一路颠簸,恐是师兄的窗笼要吃不消了……”该是师兄记起了先前换药未阻塞经脉时,那“骇人心魄”的哀嚎,怔了怔。犹豫着开了口:“那……我也给你一记散魂?”停下手中的绳索,挠挠头,满脸不解。那双平日里已经见惯不怪的竖瞳,此刻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心中一沉,如落水者般寻着岸畔的生机,试图求助凝霜攀草求生。“……舒月姐妙手回春,一路颠簸误不了伤势……”谁知凝霜垂下眼睑,可耻地逃避了求助。眼见又要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求生般抓住记忆里先前吃了一记散魂的可怜虫——那只客栈后晕倒的青头鹫。

“青头鹫该醒了些,不然让他送我们回峰?”破釜沉舟的提议道。

两人相望一眼,放下了绳结。“天上风紧,乘那大鸟应该能避些风寒……嗯,震了魂魄,气脉并无大碍,醒了休憩调养片刻,大抵就能飞……我去给那鸟稳固些魂魄……”说着小跑踏出客栈。“凝霜师妹受累些,给无尘身上的夹板再紧紧,裹上毡布,别在空中给散了架。”头也不回地嘱咐道。

只余下凝霜与我四目相对。

“……麻烦了……”

“……得罪了……”

这也是目前最体面的方式了。不再挣扎,任凭凝霜将毡布裹紧,来回缠了几圈,滑稽相如同那天店小二端上来的那条盐酥鱼。

最终师兄还是觊觎师父,并没采用散魂来散了我的意识,几乎是封死了气脉,半身完全没了知觉。“幸亏师弟你没灵基,不然这一手封闭气脉可得多耗些功夫……”一脸嬉笑,全然不在意被拴在青头鹫背上的我的感受。讪笑着以示回应,随即扭头不再理会。

去白师兄也不自讨没趣,整了整袖口,捏一个法诀轻点几步便站稳在飞剑上,凝霜乘上青头鹫,拍了拍鹫的脖颈,鹫鸟舒展着翅膀,几次振翅便冲上了云霄。

……

一路上仅遇到几次气旋颠簸,也幸是师兄消了知觉,只是面部冻僵了些,并无其他不适,这剥夺感知的手段实是高明。也不知回峰后通了气脉,这错位的断骨,开裂的疮口,风寒的伤痛一齐冲击着意识,能不能撑过去。不然就这般自欺欺人着,撑到舒月前辈来剑宗为止?不过如此阻塞气脉恐怕会加剧伤势,大抵会在到达的前夕就撒手人寰了吧……不过如此伤痛皆无的离世,也算得图个清净,哈。

传信先我们一步抵达剑宗,值夜弟子简单询问了些许便放我们入宗,师父还在山下,无人照应,再加上孤鹤阁失修多年,比起斋舍都简陋了不少,实在不是养病的去处,便径直去了照月台。

雾气渐消,一座小山乍现,白川如缎,云霭似黛,将这座平顶山峰装点得精巧万般。远远看去,似一层薄雪覆于山头,靠近些,却并无朔北那般彻骨的寒意席卷而来——当然会是如此,如海的桂树簇拥着一棵千年银桂屹于山顶。这层薄雪便是桂花烂漫。记着先前同师父来听雨阁赏桂,晚风乍起,馥郁醉人,桂子漫天,如初冬细雪尽染世间,映照着碧落如墨,恍惚了点点繁星。

靠近了些,在枝叶交丛中竟现出一座小楼。

阁楼凭依着这棵古树修成,二者相互依扶,渐渐融为一体,相得益彰。传闻这座小楼最早是出自那位”咏月客“之手。而关于他是谁,何时拜入剑宗,为何修筑楼阁,一概不明。

不过自那时起,这座先前作为药斋的小山,竟成了道心不正的弟子们风月之所。一任掌门一怒之下亲自搬入了这座小楼,门风也逐渐转好。于是历经几次修筑,成了历任长老的居处。

银桂脚下一处小潭将其环绕,盈满了月色如霜。据说开山师祖曾在此会友畅饮,一醉方休。酩酊中捧起一泓潭水,看着水中的残月,误以为晃碎了婵娟,顿时伤怀落泪,提笔书下”碎月无心“以自罚。酒醒后见所书帖文,朗笑着将“碎月”改为”照月“,并将此山命名为”照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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