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无昧踏进听雨阁。木制楼阁与遒劲的枝干交织,几处变形中也现出了翻新的痕迹。素纱罗幕,衬着古朴的箱柜物什,尽显风雅。几处瓶花灵器点缀在其间,荧光如昼,也算免了阁楼的桌台受烟熏尘染,失了难得的清幽馨雅,更提防走水散了照月台的灵蕴。几张琴瑟陈列着,弦柱绷紧,也是时时抚琴弄弦,并不是在墙角吃灰。看向书桌,桌上书帖未合,窗扇未掩,似乎宣纸上墨迹还未凝干。清风入室,携着残桂将帖文浸湿些许。
瞥见无昧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又即刻收敛了神情。倘若是刚刚遇见的那几年,这可是算得上是难得的光景。
转头却见去白师兄一脸狐疑,去白师兄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眼神飘忽着看向无昧,又凑到我的耳边:“……我和无昧师弟不怎的熟稔……嗯……无昧师弟,该是男儿身吧……”
也确是语出惊人,先前在山下一眼便识出了温孤渊的女儿身,不曾想同门十余载的师兄弟,师兄竟此般问起。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师兄的拜见声给压了下去。
抬头暗暗看去,只见正堂中床具上斜靠着一位青衣女子,面似秋月,眉眼如盈,蛾眉点漆,一派闺阁之态。沉思间秀眉微蹙,双眸如潭,轻咬朱唇抿着嘴角,注目于手中书页。簪着如瀑的长发,如削的肩头披裹着一条黛青色的帔子,正凝神于手中的经书,不时颔首思量片刻,用一只炭笔在身旁的纸本上勾画些许,手腕处一只红绳所系银铃涔涔作响,飘散在静谧的阁楼里,分外鲜明。细看去,脖颈处一条并不显眼的刀痕隐于衫衣之下,也正是这不足数寸的刀口,夺走了二师叔的声音。曾经问及二师叔时,也只是一笑置之,只知晓早在二师叔上山前,便失了言语。
无昧拱手垂目片刻,见等不至二师叔回应,碎步息声上前,长拜道:“师父,去白、凝霜、无尘师兄一行已至……”方才二师叔回过神来,放下纸笔注意到堂下的我们。
“无尘近日抱恙,无法拜会,还请师叔恕罪……”堂下,去白师兄和凝霜稽礼以请,奈何双臂尽废,也只能垂目肃立原地,不过少了师兄搀扶,这也让右肩重伤、打着竹板的我吃痛无比。
二师叔仓促卷起书卷,三步并两步趋下堂来,扶起凝霜、去白师兄起身,又挥手示意让凝霜、去白师兄搀扶着我去里屋,草草关上栏窗,将纸笔随意堆砌书桌上,快步进了药房。无昧将书卷整理妥当,也随着二师叔去药房。
“那……走吧?”去白师兄偏偏头,示意着去屋内等候。刚行几步,又踌躇着眼巴巴地看向凝霜,低声问道:“凝霜师妹,你们青云观的“洞无渊”能撑一盏茶的功夫吗……”
“施术玄妙者,莫说十天半月,几载春秋也是存在过的。”凝霜一脸骄傲,不时又意识到什么,鄙夷着沉声说:“我说过莫要贪图早些回峰直冲幽谷,迂回着能少些颠簸,怎么,如今想着无尘哥伤势在身,想要遮掩过去?”
比起剑宗重于敛气并为己用,以致物我两忘的境界;青云观更倾于对气的感知与调用,也就是“寻道”。在剑宗对气的调用达到如臂如指般巧妙灵活时,青云观洞观气的流动与变化,达到以四两化千钧的境地。以铸剑为喻,虽不完全贴切,但也能解释二三。剑宗磨炼自己对捶打生铁时对火候、力度的把控,以做到技术上的精益求精,无论何种质地的钢坯都能应对如常;而青云观则是注重于了解分析生铁的质地,选择何种方式退火、淬火以调整钢材的硬度和韧性,物尽其用。
而师兄提及的洞无渊便是青云观对气流动、调用的一种方式。通过不着痕迹地调整气的流向,让气维持着平衡的同时,实现了小范围内的自给自足,形成一处与外界隔绝的空间。不过如此调整环境中气的流向,无异于用生铁纤来织锦,在竭尽全力调整灵气流动的同时,还要感受着由于气的变化,对周遭灵气产生的影响,略有差池便会失了平衡,前功尽弃。非气脉变化洞若观火、举重若轻者,不可为之。
而关于凝霜所说,师兄对封闭气脉这件事的遮掩,也算是能够理解些许的。
虽说对于封闭气脉我们三人都认为是百无一害的,不过对于熟稔气脉灵基、略懂些药方医术的二师叔来说,恐怕师兄的严惩是洗不脱了——封闭气脉作为制敌的手段虽然常用,但其中因阻塞气脉运行而使灵基不同程度受到损害,大家都是闭口缄默不提的。尽管我体质与寻常修道之人迥异,并无灵基来进行敛气入体,但如此手段施加于同门师兄弟身上,如此这一条就足以引得流言四起,惹得旁人口诛笔伐了。
更何况如若当下消去所附的气脉,让气脉畅通,知觉恢复,到时旧疾新伤一同发作,恐怕凄厉的吃痛声能震散遍山的鸟雀走兽,响彻周遭云山雾蔼。不论是否会有巡夜的同门恰巧经过照月台附近,仅两墙之隔的二师叔一定能寻着声音即刻赶来,不必解释些什么,恐怕也能猜出些一二。如此一来,去白师兄又得再领一罚。抄经?省身?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处罚,不送去朔北清理渡生叛教的疯子,都算得上是功过相抵、从轻处置了。
最终师兄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想要充楞瞒混过去,并没有消去气脉。刚躺下不久,银铃声忽近,朝着门扉望去,见木门应声而启,二师叔捧着一卷银针,一小钵研磨毕的药粉走进屋内。支走凝霜去膳房饮用姜汤,来消去回峰路上的寒意。等凝霜带上木门后,让师兄拆开固定在我身上的竹板,去除止血用的绢帛。几乎是打开绢帛的同时,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