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三山县的官仓外,县衙主簿刁平川正兀自地在夜色下来回踱步,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已经是戌时一刻(晚上七点),天色已黑,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县城城门便要落闸。可直到此时,今天派出去下乡征收秋税的三班衙役和粮差,竟无一队一人回来的!

要知道,以往派出去下乡收税的各班衙役,每次不管差事办得如何,基本都会在申时八刻左右(下午五点)回城复命交差。就算出了什么变故,或者路上有事耽搁了,也不绝会过了酉时。

可如今已是月明星稀,竟一个人影第一没见到,可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牵扯到秋税征收大事,刁平川身担重任,岂敢大意。故而察觉到事情不妥后,便立刻派出人手分头出城、沿路打探,察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说来也奇怪,刁平川接连派出去好几拨人手,竟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在这左等右等,却迟迟没人回来禀报。

今天他派出去下乡征收秋税的三班衙役和粮差,还有派出去察看情况的人手,都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远处漆黑的夜色,仿佛是的吞人的怪物,思之令人心寒。

刁平川越想越不对,直觉告诉他,可能要出大事了。

于是,在又一批人手被派出去,久等之下还是无人返还后,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动身前往县衙,他要向县令还有县丞大人禀报此事,早做打算以防生变。

...............................................

县衙二堂西侧的厢房内,三山县县令邱崇辉正与县丞严槐秉烛手谈。

此时的县衙大门已经落锁,也早就过了散衙的时间,但邱崇辉和严槐二人因还要等刁平川来禀告今日秋税入仓的情况,所以未住县衙,而是在城内槐花巷另有宅邸的严槐并未离开。

按朝廷定制,虽然大县的粮税、户籍由主簿该管,但秋税征收,此等大事,县令和县丞也不可能不过问。因而,刁平川每日等所有收税队伍回来,粮食全部收入官仓清点完数目以后,便会带着账册来向二人汇报官仓的情况。

此过程很费时间,所以这段日子二人用罢晚饭后,都会联袂至后堂手谈两局,用以打发时间,等待刁平川。故而今日不知不觉就对弈到了戌时,二人也不觉有异。

县令邱崇辉今年三十有二,进士出身,其人身高七尺有余,面如冠玉,一身青色鸂鶒补子官服,头戴官僕,更显得气态不凡。

而县丞严槐却早已过不惑之年,面相普通且生丘壑,似隐有沧桑之意,虽同穿七品官服,但两相比较却相差甚巨。

两人就这般你一招我一招地落子,一局棋很快又分出了胜负。

“兄长,这局你可又输了,我记得好像已经是连输四局了吧?最近几日,我观兄长眉宇之间总有一股忧愁之色,对弈之时也偶有心不在焉,不知所为何事?若有事,你我之间但说无妨!”

邱崇辉来着三山县上任也有三年了,与县丞严槐算是一同到任,二人脾气相投,又都好手谈,再加上严槐为人谦虚谨慎,身为佐贰官对邱崇辉多从旁辅佐,不曾加以掣肘,邱崇辉为此也投桃报李,每每以兄长相称。

故而,两人这三年里相处还算愉快,倒也称得上是知心好友。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不过,虽说邱崇辉以兄长相称,但严槐却不敢托大,“唉~大人慧眼如炬啊!既说到这,下官也就直言不讳了。下官忧愁的,还是上次与大人所言之事。大人也知道,朝廷对忻州的税收定额原就比其他三洲要高,而自从我与大人一同上任那年,忻州的年景就开始不好,百姓日子愈发艰难,可偏偏今年又再行加派。下官担心,此举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啊!”

闻听此言,邱崇辉却不以为然,不屑地回道:“哦,我当是何故呢?原来,竟是此事。兄长权且宽心,不过加派区区赋税而已,当得了什么?再说,自从这忻州归我燕国治下以来,沐浴王化,已有十余年未见有贱民胆敢起事了。”

“大人所言在理,可今日之形势已与往日不同,长此以往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切不可大意啊。正所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下官平日里若是无事,常会往乡里走动,所见所闻,不由得感叹民生之艰难。而我三山在整个忻州算是大县了,我县都如此,其他地方只怕情况更糟。如今,各县秋税都未征收完成,以下官之见,县令大人和刺史大人有师徒情分,关系非比寻常。若能建言之,由刺史大人上书朝廷,使加派的赋税减免一二,如此即可暂缓民生之苦以防祸端,大人您也是功德一件呐!”严槐再次劝道。

“哼!那些卫人也配称百姓?不过是一群贱民而已,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此事兄长切莫再提!”

“大人,这............”

许是见严槐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再加上刚才言语上有些措辞激烈,心中难免觉得不妥,故而思考片刻后叹气道:“嗨!兄长,你我之间相交莫逆,此事当中另有隐情,我今日索性就透露一二。但是,我与兄长所言,切不可让旁人晓了去。”

“大人请说,下官心中有数。”严槐保证道。

“其实,朝廷本欲把此次我忻州加派的赋税,由四州均摊,是刺史大人上书朝廷,表示我忻州愿意一力承担,朝廷这才改变了主意。此为,一则可以为陛下、为朝廷分忧,助我军顺利战胜卫军;二则可减免粮草一路押运所造成的损耗。三则嘛,兄长你也知道,我等在地方为官,都是一任三年,任满必须离开。而且任内也要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最后根据吏部考语决定升迁、专任或降职、罢官,而刺史大人他也不例外啊!”说着说着,邱崇辉情绪愈发激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刺史大人在我忻州刺史位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吏部考评两年上上,一年上中,可谓是功勋卓著。以刺史大人的政绩,此次卸任之后必定入京,但所任何职还无定论。据传,陛下明年有意增补内阁阁员,刺史大人可谓是正好赶上了,如此次差事办的顺利,陛下满意,未必不能一步登天呐!现在,刺史大人是一门心思扑在了此次秋税征收上。如此情形,我怎好建言?”

严槐得知此中内情竟是如此,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良久方道:“即是如此,倒是下官莽撞,思虑不周了。”

“哎~兄长不知其中内情,倒也不怪。如今,你我二人最重要的,便是把秋税征收这一差事按时按量地办好它,不说什么增光添彩,也万万不能在这一关键时刻拖刺史大人的后腿不是?还有,兄长放心,明年刺史大人入京,而我也会升入刺史府衙门,至于这三山县县令一职,到时恐怕就要托付给兄长了。”邱崇辉得意地笑道。

这下,严槐也激动了起来,“此事当真?!大人是不是已经..........”

邱崇辉打断了严槐的话,神秘莫测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本欲晚些时日再告知兄长,但方才话赶话,索性就一并说了,兄长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严槐清楚,邱崇辉应是从刺史府得到了什么消息,说不得还暗中帮了自己一把,所言之事也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想到宦海沉浮多年、仕途始终不顺的自己,终于要坐上县令的位子了,一时间竟有种拨开云雾见得光明的感觉,情绪激动之下,倒真落了两滴眼泪。

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减免赋税,唯有满心的欢喜。

“有些事大人虽未明说,但下官心中清楚,所谓大恩不言谢,日后大人但有所用,下官必定鼎力相助!”

“哈哈,兄长不必如此,实在是言重了!而且这是喜事,合该高兴才是。这样,等晚间无事,应着景,你我二人小酌几杯如何?”

“好,就依大人所言!”

话一说完,严槐不禁又皱起了眉头,提醒道:“大人,其实下官刚才所言非虚。既然减免赋税已是不能,如今的情况,为了保证秋税征收不出差错,咱们今后也该有所防范才是。否则万一不幸被下官言中出了事,大人和下官的前途事小,影响了刺史大人入阁,可就罪过大了。如此,要是平安无事的话自然最好不过,可要真如下官担心的那般,咱们届时也能从容应对,不至于乱了阵脚。”

闻听此言,邱崇辉倒是首次认真了起来,“嗯~兄长所言甚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真如兄长所说,是不得不防啊!这样,从明日开始,就依兄长的意思办,等刁主簿来了,咱们再一块合计合计具体事宜。对了,话说,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刁主簿的人影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掀开厢房房门处挂着的暖帘,跨步走了进来,正是三山县主簿刁平川。

见得二人后,刁平川来不及喘匀一口气,就拱手道:“二位大人,情况有些不对,似是出事了!”

闻言,邱崇辉先是一惊,然后便有些气恼道:“似是出事了是何意啊?有话便说清楚些!”

“刁主簿莫急,有话慢慢说。”严槐说道。

刁平川解释道:“是这样的,二位大人,今日卑职照例派三班衙役和粮差们分作几队,下乡征收秋税。可直到现在,也无一队一人回来!”

“哦?竟有此事?这是何故啊?”邱崇辉疑惑道。

“卑职为此连续派出人手出城打探,可左等右等竟也不见有人返还。事出反常,卑职觉得可能是出事了,便立刻赶来禀告二位大人!”刁平川继续说道。

“要真是这般的话...............大人!会不会是下官担心的事情应验了?”

“这不太可能吧。哪能如此凑巧?”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句话,邱崇辉又是话音刚落,竟见一人不顾下人的阻拦,从县衙大堂方向绕过屏门,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呼道:“大人!出大事了!大人!!!”

“何人在外高声喧哗?”

进了屋内,三人才发现来者竟是壮班班头房朝胜,只见其脸色苍白,披头散发间浑身是血,一身衙役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更有几道醒目的伤痕。

三人都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都被骇得面露惧色。

“房班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会伤成这样?”严槐到底因着年纪老成持重,最先压下情绪开口问道。

邱崇辉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冲着单膝跪地的房朝胜喝问道:“你又出了何事?还不快说!!!”

只见房朝胜焦急地回道:“县令大人,有卫人造反了!”

“.........................................”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