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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炊烟袅袅。

“打死这个独眼娃,让他天天偷红薯!”

“打他!”

残破的院落里与外边的祥和气息有些格格不入,四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对趴在地上的一个弱小身影拳脚相加,一直到他鼻青脸肿,这场施暴才算结束。

末了,少年们还粗鲁地扯开他的衣襟,将那偷来的红薯给抢了回去。

“再敢偷就把你另一只眼也挖了!”

发觉少年们走远了,那趴在地上的身影这才艰难地爬起身来。

他的年纪稍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虽然挨了揍,但他的脸上却洋溢着胜利者才拥有笑容,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

这时,他不急不缓从裤裆里又掏出一个更大的红薯来。

有了这个红薯,他今晚可以饱餐一顿了。

一瘸一拐进了茅屋,少年本能地朝着自己熟悉的草堆一躺,但身上的疼痛让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轻微地翻过身,满是泥土的手掌这时好像摸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软和,有余温。

他立即惊坐起来,担心又是村里某个熟人的恶作剧,若是单纯挨一顿打也就罢了,就怕自己这唯一的口粮也被搜刮了去。

透过夕阳的余光,少年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草堆上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披散着头发,穿着残破的外衣,好不狼狈。

“你……是人是鬼?”少年不由开口问道,他发现中年男人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你见过鬼?”男人问道。

“没。”少年这时才想起方才的触感,听他们说,鬼是没有体温的。

“那不就是了。”

彼此之间的话题到此为止,少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身份,为何在此,就像他并不在乎茅草屋里突然多出一只老鼠。

“他们打你为何不还手?”男人终是开口问道。

“我偷了他们的红薯。”

“为何要偷?”

“不偷就要挨饿。”少年一本正经解释。

“原来如此,”男人呵呵一笑,“不偷就要挨饿,偷了就要挨打。”

“阿姐说偷东西不对,我偷了,挨一顿打,算扯平了。”

“你的想法很新颖。”

少年不想再东拉西扯,他搓了搓红薯上的泥块,然后就要下嘴。

“红薯不是你这样吃的,”男人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你去捡些干柴来。”

少年不明所以,他习惯了生吃,也从未觉得味道哪里不好,不过在听到男人的话后,他还是很乖巧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抱进来一堆干柴。

“把它摆好。”

少年应了一声,然后有模有样堆了起来,完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堆干柴就那么无缘无故燃烧起来。

“把你的红薯放火堆旁边。”

少年还没从方才的不可思议中挣脱出来,在听到男人叫唤了两句之后才反应过来。

篝火将少年的脸颊渲染得通红,也照亮了他那残缺的右眼。瘦小的身躯呆呆看着火堆,准确的说是那静静卧着的红薯。

天生残缺,伶仃孤苦,无依无靠,此情此景竟是让男人心生触动。

“你叫什么?”

“他们都叫我独眼娃。”少年这般回答。

“这并不是一个尊重人的称呼。”

少年愣了愣,不明白尊重一词的含义,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

“我阿姐以前都叫我阿澜。”

“那你阿姐呢?”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顿时涌现浓浓的失落。

“她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死了么?男子微微叹息。

彼此再次沉默了一炷香,浓郁的红薯香味散发出来,少年忍不住口水直流。他目光期待地看着男人,哪怕是独眼,依然饱含着对食物的渴望。

“可以了。”

在得到男人肯定回答之后,少年已顾不上那滚烫的表皮,左手翻右手,模样憨态可掬。

“我帮你生了火,你是不是也该分我一半才算公平?”男人笑眯眯问道。

“不行,只能分你一小半。”少年断然拒绝。

“这是为何?”

“我挨了打。”

男人不觉莞尔。很快,他果然分到了一小块红薯,很香,也很甜。

吃完了红薯,阿澜已是满嘴黑灰,他一脸满足地坐在火堆旁,眼里星星点点。

“你过来,方才我多吃了一小口,这对你不公平。”男人招了招手。

阿澜又应了一声。

只见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然后一股温热的气流涌入少年全身,那些疼痛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你是神仙?”阿澜激动不已。

“你见过哪个神仙会这么狼狈,还跟你争红薯?”

然而阿澜根本不在意他解释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询问:“你能不能帮我找到阿姐?你肯定能帮我找到她对不对……”

“我帮你找阿姐,那么你又可以拿什么来报答我呢?”见解释不通,男人索性这样问道。

“光红薯可远远不够哦。”

阿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少年的窘迫虽说让男人有些于心不忍,但这就是现实,他必须让孩子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等你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找我吧。”

第二天,阿澜很早就爬了起来,没有打招呼就出了院子,小半个时辰之后,一阵嘈杂吵闹声传来,接着便又是如昨天那般,只是这次阿澜的伤势更重了,而且他也没有带来红薯。

男人依然盘坐,双目紧闭,对此无动于衷。

晚上,阿澜的状态有所好转,他拖着羸弱身躯摸着夜色又出去了,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只听到一阵犬吠不绝于耳,稍许,一个黑影再次逃回了院子,而在他身后,两只恶犬紧随其后。

少年看了一眼茅屋之内,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木棍,谨慎防备起来。但即便如此,恶犬反而更加凶恶起来,并再次靠近了一小段距离。

趁着少年一个分神,一只狗冲了过来,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嘴,对着少年肩膀就是一口,深入皮肉。

阿澜吃痛,生存的本能让他力气爆发,铆足了劲将烈狗从身上摆脱出去,然后又砸了几棍子。

他有些害怕了,狗不同人,是真的会咬死他的。

但是他还不能死,阿姐回来会找不到他的。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战胜了恐惧,那种信念可以让他舍弃一切,即便眼前的两条恶犬。

少年大吼一声,抄起手中的棍子发疯似的朝着恶犬追逐,不计伤痛,不计疲惫,最终两条恶犬被他逐出院外。

而他也在强撑着回到茅屋之后,再也控制不住摔在草堆上。

第二天直到中午,阿澜才睁开睡眼,梦里他又看到了那个温柔的熟悉身影渐行渐远。

“是你救了我?”

“不,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男人纠正过来。

“从今天开始,你要记着,不管是谁欺负你,打你,你都要还回去。”他又一脸正色说道,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有时候活着也是一种奢求。

少年似懂非懂,木讷点了点头,不过从那天开始,在偷了红薯之后,虽然依然会挨毒打,但他不再任人宰割,他会逃,会还手,有时候还知道借用工具。

男人依然会毫不客气分吃红薯,作为回报,他教孩子认识一些简单的文字,半个月后,阿澜已经能够歪歪斜斜写自己的名字了。

“你姓什么?”

“我就叫阿澜,没有姓。”

“那就随我姓好了,以后……你就叫姜澜。”

阿澜也是这时才知道男人姓姜。

在以后的相处时间里,阿澜似乎学到了很多,但又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是要靠偷食物才能维持生计,不过男人却教会了他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怎么去思考问题。

就拿偷红薯这件事情来说,从一开始的偷完挨打,到后来偷完怎么应对挨打,再到后来偷的过程神不知鬼不觉,那群少年想要打他,却也没有借口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对于那群少年而言,只不过是以前有揍他的借口,现在不需要罢了。

“怎么样?”

“嘶……疼。”

“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但有无缘无故的恶。”男人又说道。

与男人相处差不多有一年的时光,当阿澜已经习惯了每次回家在那幽暗角落有个人影之时,男人却是在某一天不见了踪影。

没有打招呼,只是在墙头用木炭写着刚劲有力的大字:已走,勿念。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从男人离开之后,茅屋之内再也没有火光,也再也没有人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

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想起男人说过的话,又或者在地上写着那些奇怪的文字,现在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歪歪斜斜,但仍显稚嫩。

三个月后,大雨滂沱。

男人回来了。

他仍然盘坐在那个熟悉的地方,身上依然破破烂烂,狼狈至极。

“你回来了?”阿澜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刨出一个剩下的红薯递了过去:“给你留的。”

男人摇了摇头,“今天不吃红薯,我们换个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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