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他依稀还记得男人来过,朝他招了招手,他坐在了男人跟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下了一夜的雨,到第二天清早天已放晴,破旧的茅屋里依然滴滴答答,到处都是水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阿澜看着头顶,视野比以往似乎清晰了不少,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当他不自觉揉了揉那完好的左眼,才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依旧可见。
如此重复了好几遍,他终于可以确信,自己的右眼恢复了视觉。
是他?那个神仙?
阿澜第一时间想到了男人,也只有他才具备这种能力。
“你醒了,新的眼瞳可还习惯?”
“你……你在哪?”阿澜惊坐起来,举目四望,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但那熟悉的声音正在他脑海中回荡。
“还记得我曾说过的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既已收了我的礼物,那么替我做一件事情才算公平。”
“什么事?你在哪?”阿澜茫然问道。
“去一趟天都,找一个叫商禾的人,告诉他,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从不后悔。”
阿澜重复念叨了几遍,天都,商禾,还有那句话,从此便一直烙印在他脑海里,从未忘却。
恢复了眼睛的阿澜生活似乎也更有了滋味,夜里,他又梦到了阿姐,他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可是每次只能看到那个背影,逐渐远去。
“阿姐……”他从睡梦中惊醒,万分失落地摇晃了几下脑袋。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过去,然而当独眼娃眼睛恢复了的这个消息在小村落里传遍之时,村民们不淡定了。
大清早,年迈的老村长号召大家伙来到了那个破旧院子。
“独眼娃,快出来!”
“快出来!”
少年们起哄嚷嚷着,在人群前面又吼又跳,有个更淘气的,他拾起地上的石头毫不犹豫就扔了进去,见此,其他少年也就纷纷模仿。
而身后的长辈对比视若无睹。
“我不叫独眼娃,我叫姜澜!”阿澜躲开石头,从另一个破窗户处钻了出来,看到这么多熟悉与不熟悉的人挤满了小院,他有些不知所措。
“眼睛真的好了?”
“这怎么可能呢,前段时间还看他一个独眼。”
“该不会撞了什么邪祟吧?”
村民们议论纷纷,胆大的已经慢慢靠近了过去,生怕是自己一时眼花。
比如那拄着拐杖的老村长。
“他……他真的是孽障!”在确定他的眼睛恢复之后,老人大惊失色,他狠狠跺了下拐杖,花白的胡须随之轻微颤抖。
“孽……孽障?”
“他当真是?”
村民们脸色为之一变,目光投向了最是权威的老人。
“出生就克父母,接着克手足,”老人摇了摇头,干皱的脸上展露出一副悲悯之色,“他,留不得了!”
“老村长,这会不会太残忍了?”有人于心不忍。
“你们看,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这说明那邪恶的力量已经苏醒,如果不早做打算,咱们这个村子只怕永无宁日!”
老人说得信誓旦旦,形容的那种后果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没有人会为了这个脆弱的生命冒险。
哪怕他还只是个孩子。
姜澜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厄运,只是看到村民们那嗜血的目光,他感觉深深不安。
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少年便被突然一拥而上的村民五花大绑,任他如何祈求,如何哭诉,终无济于事。
这是一个奇怪的村子,它思想闭塞,腐朽而祥和,一直以来,村长代表着绝对权威,就如现在。没有人去质疑这个少年是否无辜,他们甘愿相信,他就是老人口中所说的孽障。
入夜,村口布置了一个简单祭台,祭台之上堆满了干柴,而干柴堆里则牢牢捆绑着他们所谓的孽障。
姜澜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可是在发现各种逃命方法失效后,他已然放弃了挣扎。
一天水米未进,他又哪有力气挣扎呢?
村长带领着大家上拜天,下跪地,中间拜山神野鬼,繁琐的流程走完,村民们手中举起了火把。
已经走到了这最后一步,但没有人敢率先动手,哪怕村长已经再三强调,这是替天行道。
人们的脚步小心翼翼靠近,透过那数十支火苗,姜澜一一看清了他们的脸庞与目光,害怕,紧张,激动,犹豫。
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表情。
终于,有人丢出了第一支火把,他面目狰狞,在姜澜看来竟是如此丑陋。
男人说得没错,这人吃人的世界从不缺作恶之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当一个人的罪恶感能够均分到多个人之时,他就会心安理得。
火势快速蔓延,浓烟烈火燃烧祭台,已完全将少年包围。那些欺负过他的孩子这会儿也纷纷躲藏在大人们的身后,他们的眼中倒映着那火光。
这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刺激。
姜澜顾不上害怕,此时的他拼命挣扎,任谁也没有注意到少年那悲怆的右眼透露着一丝淡淡紫芒。
火近六尺而灭,烟过身前而消。
此时的祭台正蔓延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那里似乎出现了一处法外之地,烟火难侵。
“是孽障,他真的是孽障!”老村长跳出来大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慈祥与稳重。
“你们还等什么?”
在村长一声严厉责问之后,更多的火把被抛了上去,那围绕在心中唯一的良善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烧死他,快烧死他,他是孽障!”
现在,就连孩子也都同仇敌忾嚷嚷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让姜澜心生绝望,今晚过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等来阿姐。
而就在他准备认命之时,一团火苗似乎被看不见的力量凭空抽取过来,如同一条灵活的火龙。火龙蜿蜒,从少年身边游过,准确无误缠绕上那粗壮的麻绳,很快,麻绳被烧灼断开。
就是这般不可思议,少年恢复了自由,火龙也化为乌有。
姜澜愣愣出神看着自己手腕上断裂的麻绳,直到被灼热的气浪惊醒。
危险远未过去。
看着熊熊烈火,少年心里一横,朝着人群对面的方向冲了出去,而神奇的是,火焰似乎是长了眼睛一般,在他靠近的前一刻便分裂两行,形成一条通道。
“快看,孽障逃走了!”有人惊呼。
“快追,绝不能让他逃了!”村长扬着手里的拐杖急切说道。
与此同时,村民们已经开始追击。
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火把都被抛上了祭台,视野昏暗致使村民们的追捕严重受阻,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少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姜澜沿着田埂一路疾跑,如同一只从猎人手中逃脱的野兔,他时常偷挖红薯,对地形相当熟悉。
“快追,不能让他跑了!”
追赶的人群一直紧随身后,这让少年又急又怕,逃走,活下去,是他眼下最渴望的事情。
“这独眼娃怎么跑这么快?”
“不知道啊。”
村民很奇怪,但又不甘这般放弃,只能一边喊一边追,期待他体力耗尽,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他往山里去了!”
“那也要追,没听村长说吗?”
小山村西面四五里外是一座荒山,山路崎岖,枝繁叶茂,即便是老猎人也不敢在晚上入山,听说是有野兽出没。
“怎么办,还要追吗?独眼娃真进山了!”一个年轻的村民询问众人。
“张猎头,你是猎人,你说怎么办?”
“黑灯瞎火肯定不行,留一部分人守在这里,其余人回去拿火把。”
“好,听你的。”
这样的搜捕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但村民们一无所获,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之时,老村长忧心忡忡。
第二天一大早,村民们再度进山,队伍浩浩荡荡,有人呼喊着独眼娃,有人呼喊着姜澜,只是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矮小的身影。
如此重复了三天,独眼娃似乎就这样人间蒸发,最后,村长得出结论:独眼娃已被山神收走,村子安全了。
长泽山脉,一剑峰顶。
男人坐在一块险峻的巨石之上,远眺云海翻涌,不动如山。
红日东升之际,有人御剑而来。
“来此何求?”
“问剑。”男人这样回答。
“你并无胜算,何苦如此。”
“你认为我没了虚无之眼就必输无疑?”
“你错了,不管你有无虚无之眼,结果都一样。”御剑者摇头。
“就因为我失败了?”
“不够么?”御剑者面无悲喜,似超然物外。
而这样的反问却是让男人沉默以对。
“我很好奇,谁会成为你的继任者,延续你的失败。”
“你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