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闭上……”她抓住我伸向壁灯开关的一只手,嘴巴贴近我的耳朵,“不要开灯!”
“我想知道你是谁。”我用手去扒拉她披散在脸上的头发,她却把头埋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抱紧她,问。
她不回答,趴在我的身上,用力压着我,温热的鼻息让我的心一阵阵的悸动。
我双手捧着她的头,噘起嘴巴,寻找她的嘴唇。她躲闪着,不让我的嘴唇靠近她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把她掀到身下,趴上去准备强吻,她娇喘一声,双臂猛地圈住了我的脖子。
我被她箍得喘息不畅,想要挣脱,她却搂得越来越紧。
我腾出一只手去开壁灯,她突然滑出我的身体,在幽暗的房间里消失不见了。
打开灯,我茫然四顾,哪里还有个女人的影子?
没出息的玩意儿!我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开什么灯呀,做完梦再开,你会死呀。
躺下,接着睡,我想要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可是梦倒是做了,“她”没来。
天亮了。楼下有一群老头老太在唱红歌,唱的是《游击队员之歌》。
我被吵得彻底没了睡意,走到窗前看这帮穿着八路军服装的人唱歌,忽然发现我前妻吴晶晶混进了队伍里。她穿着一身旧军装,用纱巾遮住半边脸,就像一个真正的游击队员。我知道她打扮成这样是怕我看见她,识破她来偷看我的丑态。婚都离了,还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躺回床去,继续睡我的回笼觉。
谁知我刚躺下,我朋友刘朝九就来敲门。没等我把门开利索,他就嚷嚷着说吴晶晶跳海淹死了,他是来给我“报喜”的。
类似的玩笑,刘朝九开过几次。第一次被我踹了好几脚,后来就感觉无所谓了,他就这种人,拿我离婚这事儿取乐,因为他曾暗恋过吴晶晶好几年。
见我不理他,刘朝九似乎感觉没趣,说他晨练路过我这边,上来跟我商量个事儿。
我知道从他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事儿来。这几天,他不是笑话我过得像个流浪汉,就是催我找赶紧对象,我都要烦死了。怕他又要絮叨这些,我就把刚才那个梦跟他说了,我说,这不像是梦,因为我真真切切地摸到了她的肉体。刘朝九哼道,过程如此逼真,说明你的性渴望已经到了严重压抑的程度,你要尽快解决婚姻大事,以免危害身心健康。当我把梦中与“她”云雨时的感受描述给他听的时候,他吃惊地说,你这不是梦交,你这是鬼上身啊。刘朝九说他看过《梦溪笔谈》,里面有这方面的记载,“当然了,作为现代人,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刘朝九强调说,“我认为你突然出现这种情况,心灵创伤是根本诱因。”
说着,刘朝九问我是不是忘不掉吴晶晶,是不是还深深地爱着她?
我笑了,我说,吴晶晶背叛了我,我恨死她了。
刘朝九安慰我说,往事不能释怀,但不可沉溺痛苦,应该懂得排遣已往,转移兴趣,另结秦晋之好,以抚慰心头的伤痕。
吴晶晶留给我的伤痕太深,无法抚平,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梦中的那个“她”。
我跟刘朝九说了实话:“梦里的那个女人这几天来过好几回了……”
除了吴晶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别的女人,虽然我看不清她的眉眼,但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比吴晶晶更能让人骚动的女人。因为那些似梦非梦的场景太过逼真,我去公园找过一个算命先生说事儿。算命先生十分肯定地告诉我,钻你被窝的那个女人是一只女鬼。我感觉他的这个说法纯属胡扯,世上本无鬼,怎么会出现人鬼交合这种事情呢?就算是人常说的“梦交”,但梦中的那个“她”也太清晰了,确实让我感到害怕。我问他破解之法,他说,你采几朵新鲜珠兰花捣烂取汁,临睡前涂擦在隐私处,鬼来了,你就迎合它。黎明前你去你住处附近的野地看看,应该能找到一个刚刚死去的动物,它就是与你交合的那个女鬼。当夜,“她”又来了,我按照算命先生的办法行事,但却毫无用处……梦中的颠鸾倒凤,似乎让我上了瘾,我几乎每天都在朦胧中等“她”。
见我在发呆,刘朝九推推我说:“你不要这么得过且过的,得成个家。”
我心不在焉地问:“是不是又要帮你的那个潘表妹拉皮条?”
刘朝九的表妹名叫潘彩玲,上个月刚离婚,估计离婚证上还冒着墨香。
刘朝九点点头,口气不容置否:“李大柱,我命令你,立即跟小潘恋爱!她一米七几的大个子,身体倍儿棒,银盘大脸,绝对旺夫相……”
我摇摇手说:“我还没走出离婚的阴影,这事儿暂不考虑。”
“你咋就这么犟呢?”刘朝九怒视着我,像是要吃人,“作为哥们儿,我不会骗你是肯定的吧?她妈是个下乡知青,后来落实政策,我表妹回城了,她妈留在农村。你想想,母亲响应国家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号召,义无反顾地嫁给一个贫下中农。这种出身的女子,根正苗红,不是一般家庭能出来的。尤为可嘉的是她父亲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毅然决然地娶了一位知识青年,顺理成章地生下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普通百姓家怎么可能生出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来?”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心里一个劲地犯傻。按照你的逻辑,你娶了电视机做老婆,就该生个主持人出来?
见我不接茬,刘朝九摸出手机,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多么憨厚,多么水灵的一个女孩子?”
我瞄了一眼照片,还好,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浓眉大眼,很朴实的样子,只是那只剪刀手让人感觉不爽,三十好几的人了,装什么纯纯?
刘朝九继续往下翻照片,嘴里啧啧有声:“多好,多好呀,你得把握这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让我“把握机会”这样的话,刘朝九曾经在我刚接触吴晶晶的时候就说过。
严格地说,刘朝九是我和吴晶晶的媒人。那年我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二十六岁,腰身挺拔,朝气蓬勃,舒眉朗目,风度翩翩,帅哥该具备的,咱是一样不缺。模样尽管不敢跟刘德华比,但绝对比周润发阳光,甚至还带点梁朝伟的忧郁。时下受宠的爱豆小鲜肉见了我也得退避三舍,不敢出门。
那时候,三十多岁的刘朝九是电视台广告科的科长,二十三岁的吴晶晶坐在他的对桌,面如桃花,一脸清纯,一笑,大大的眼睛就变成了月牙儿。
我去电视台联系打广告的事情,同时认识了他们。
在我跟吴晶晶成家这件事情上,刘朝九出了不少点子,挂在嘴边的经常是“把握机会”这句话。
“大柱,你真的要把握机会,”闷了一阵,刘朝九说,“我为什么要把你介绍到铁锚商务调查公司上班?这工作适合你,是你改变人生的一个机遇。”
我通过刘朝九的介绍去铁锚商务调查公司上班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还真是不错……
我在去铁锚商务调查公司上班之前,已经从那家广告公司离职好几年了。后来我做过好多工作,比如在街道居委会做调解员、在招待所做门卫,后来还当过出租车司机、快递公司送货员,最后的一份工作是职业打假。其实,职业打假也算不上是一份工作,只是除了经常挨揍,收入还算不错。能去铁锚商务调查公司上班,也算比较幸运。这家公司主营商务调查、打假维权,实际上就是一个私人侦探所,其中,婚姻调查是盈利最多的一项。刚上班没几天,我就接了一个富翁委托的,调查他太太是否出轨的活儿。公司还专门给我配了一个名叫朱三的助手。目前我们的调查已经结束,没有证据证明那位富翁的太太出轨了。
“胡铁锚主任对你还好吧?”刘朝九忽然问我。
“好倒是好,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整天问这问那,我都快成他的调查对象了。”
“他都问你什么了?”刘朝九看着我,眯起了眼睛。
“啥都问,主要是问我跟吴……”我实在不想再提吴晶晶,转话道,“没事儿你回家吧,一大早跑我这儿来,别让你那个母夜叉老婆来找我麻烦。”
一提刘朝九的老婆王莲芝,刘朝九吓得一哆嗦:“是啊,她老是怀疑我跟吴晶晶两个有猫腻……”
我一把从沙发上拽起他,指着门口说:“赶紧滚蛋,以后再听见你提吴晶晶,老子立马跟你绝交!”
刘朝九哆嗦一下,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样子就像一位动物学家在研究一只古猿。
好长时间了,他经常用这样的目光打量我,我知道这家伙是在纳闷我为什么就轻易答应跟他心目中那么好的一个女人离婚。
我心想,吴晶晶真的好吗?你跟她过几年试试,不折磨死你也得给你扒层皮下来。
担心讳了刘朝九的好意,我说,你先回去吧,下了班我去找你,请你喝酒,咱俩好好聊聊。
刘朝九说:“你不是刚参加了助残志愿服务队嘛,今天下班以后不去吗?”
我说,今天周六,志愿队人多,我去调查所处理点事儿,完后就去找你。
刘朝九赖着不走:“我是真的想跟你聊聊吴晶晶的事儿,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开导开导你。”
我估计他是想借机跟我倒一倒他跟王莲芝的苦水,干脆说:“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早点儿会来跟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