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一切顺利，现在麻烦来了……舒梅以前从来不用这种目光看我，她以前的目光很柔和，里面好像存着好多话要对我说。我很享受她看着我不说话时的那种感觉。我认为，将彼此的爱意藏在眼里不说出来，是爱情的最高境界。那一刻，两个人都在享受这种感觉，享受四目以对时的柔情，享受目光跳开时的惊心动魄。四目以对，爱意尽显，一旦开口，味道便会淡了许多，变得无趣。现在，我必须开口，因为舒梅的这种目光让我感到陌生，心中甚至升起一丝恐惧。

看着巾帼女将一样站在门口，目光忿忿，一脸怨气的舒梅，我能肯定她的气生在我撒谎说我妈要来，可是没来上。

果然，舒梅推开我，进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瞪着我：“你妈什么时候当警察了？”

我这里正寻思着找句话搪塞一下，舒梅直接来了一句：“李大柱，你整个一神经病！”

我尴尬地笑了，她这么说，都是因为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梁明去铁锚商务调查公司找我，谈袁妤的事情，谈着谈着就哭了。为了安抚他，中午我陪他喝了不少酒。正晕乎着，舒梅来了电话，让我下班以后去肯德基，她要请我吃饭。我说，我妈病了，晚上没有时间过去。我拒绝舒梅其实是有原因的，一是因为我不喜欢去肯德基，一个半大老头捏着只汉堡或者鸡腿在那儿装嫩，形象实在欠佳。二是我喝多了，怕见到舒梅以后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事情搞砸了。舒梅没有坚持，嘱咐我好好照顾老人，挂了电话。

下班回家，我躺不住，蹲在厕所里吐酒，外面敲门，打开门一看，是舒梅。舒梅冷笑一声，架我上床，用凉毛巾给我敷脑袋。我没法解释，就装睡。哪里睡得着？脑子跟肚子一样，翻江倒海。舒梅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柔和，就像一个少妇在看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我不能起来，我怕自己一起来就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她大哭，因为这些年我孤独惯了，从来就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看着我。舒梅一直那样安静地坐着，直到我发出均匀的鼾声才悄悄离去。

我装得实在是太像了……看着她给我削好的苹果，我抱着枕头笑，枕头上全是泪水。

爱情就是这样以细雨润物的方式进入身体的……我觉得，我是彻底爱上了舒梅，因为感动或者一些无以言表的微妙感觉。

第二天，我给舒梅打电话，没好意思提昨晚的事儿，支支吾吾，说了好几声“谢谢你”。

舒梅起初还笑，后来就发怒了，说我拿她不当自己人，以后不再理我了。

我知道她是在跟我撒娇，想要说几句逗乐的话又感觉无从说起，干脆说了句让自己都感觉牙酸的话：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我真的想要爱她一辈子，我觉得她就像打点滴时进入我的血液里的一种药。

记得有一次舒梅来这边帮我做饭，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感到陶醉，这种久违了的温馨让我激动。我一边跟在她的身后夸赞她勤劳能干，一边想，原来快乐这玩意儿竟是如此简单。舒梅推我离开厨房，说做饭是女人的事情。我大受感动，退回客厅时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像框，那里面的照片是吴晶晶。这个像框是刘朝九从楼下捡回来的，我懒，一直就那样放着。像框里的吴晶晶一袭白衣，对着我甜甜地笑，目光柔和。这笑容曾经真的感动过我。虽然没有再见，但每次看见这张照片，我的心还是有些微痛。我茫然，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吗？我还会再去爱一个人吗？舒梅，我爱你，你爱我不？我的心一抽一抽地感到幸福。

雨停了，外面华灯初上。甜蜜的意味，穿越人间烟火，在夜空中翩翩起舞。

舒梅问我警察来干什么？我把手藏到后面，偷偷把像框别到了背后：“我前妻吴晶晶出了点事儿，被警察抓了，警察过来调查她以前的事情。”

舒梅问：“你前妻犯了什么事儿？”

我说：“警察说她跟一个同事把一个人给捅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肯定是那人把她伤得不轻，不然哪个女人会做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

“咱不知道……”我不想提这事儿了，脑子一鼓一鼓地痛，退到窗边，机械地将那个像框丢到了楼下。

“你怎么乱扔垃圾？”舒梅剜了我一眼，“当心砸到人。”

“没事儿，外面下雨，楼下没人。”说完，我才察觉原来自己扔出去的是吴晶晶的照片，心想，这事儿我早就应该做呢，彻底告别旧的生活。

旧的生活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吗？我忽然迷惘起来……

记得我刚接手“富翁调查太太出轨案”的时候，跟梁明谈话，梁明说“一旦坐实了袁妤出轨，旧我就死了”。

当时我开玩笑说，告别过去是应该的，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有些事情还是要有所怀念的。

梁明摇摇头，说他相信命运，也相信这世上存在因果轮回，说着就讲起了他经历的一件事情……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梁明梦见他舅舅让他去告诉他妈，说他死了，死在他家的床上。梁明醒来，就跟他妈说了。他妈不信，说他舅舅活得好好的。他感觉这个梦做得太逼真，就去了他舅舅家。当他来到他舅舅的卧室的时候，吓傻了——舅舅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爬满了苍蝇，很多蛆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孔里钻进钻出。他想往外跑，可是他挪不动腿，他看见他舅舅的眼睛瞪着他，好像有话要对他说。后来，案子破了，他舅舅因为欠了一大笔赌债，被人杀了……从那以后，他就相信这世上有鬼。他舅舅变成了鬼，去告诉他自己死了。梁明吓掉了魂，他妈请了个捉鬼的神婆，把魂给他招回来了。神婆说梁明是个容易招鬼的孩子，以后可能还要遇到鬼。梁明的话，我不信，我说，你当过警察，警察一身阳刚之气，就算有鬼，也不敢靠近。

梁明说，我之所以长大后要当警察，就是因为我要铲除世上所有的牛鬼蛇神……

我感觉梁明是因为怀疑袁妤出轨，脑子受了刺激，胡言乱语，但他“告别旧我”的说法，我十分赞同。

我早就“告别旧我”了。

尽管我不相信世上存在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但潜意识里，我还是有点忌讳那些传说。

我曾经听从算命先生的建议，在睡觉之前把笤帚倒过来靠在墙角，用以吓唬想要进来的鬼魂，但这似乎只起了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此前，我曾在地摊儿上买过一本关于如何驱鬼的书。那本书里说，很多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邪祟的东西，例如：妖精、魔、鬼怪等。其实鬼的胆量和智商都很低，假若人与鬼见面，先吓死的是鬼。由于鬼界与人道不在同种物质世界，所以，即使世人和鬼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互相也不能感知。

这几天，我常常想，心里有鬼，才能经常看见鬼。

不管是真鬼还是做梦，我见到的都是女鬼，现在有了舒梅，女鬼该靠边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