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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说话,舒梅以为我认错了:“以后别撒谎了,谎话只能糊弄鬼,懂吗?”

我陪着笑脸说:“懂,咱都不是鬼。”

舒梅拧一把我的胳膊:“刚才我去过你妈那儿了。你妈说,让你抽空回家一趟,她想让你搬回去住。我看你还是暂时先搬回去住吧,方便照顾老人。”

我想了想,给我哥哥打电话,问他南边的房子腾出来没有。

我哥说,过几天就腾出来了,张罗锅的闺女主动提出来退房,好像要回老家。

挂了电话,我冲舒梅点了点头:“这几天就搬家!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不了,刚才我在路上接了个电话,健身房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得过去看看。”舒梅目光幽怨地看了看我,“以后少喝点酒,把身体喝坏了没人疼你。”

“我以前很少喝酒的,后来喝酒是因为……”眼前忽然闪过吴晶晶的影子,我不说话了。

“少喝酒,好好吃饭,不要老是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以前的事儿我已经放下了。”

“我看未必……”舒梅站起来,自上而下地看着我的脸,“柱子,我问你,刚才你扔下楼的是不是吴晶晶的照片?”

“是,”我索性承认了,“我要告别过去,开启新的生活。”

舒梅点点头,眼圈忽然红了:“我是新的,以后你的生活也是新的……柱子,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脸。”

我盯着舒梅的脸,发现她在哭。

舒梅擦一把眼泪,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叫我的名字。”

一声“舒梅”喊出口,我的心都要化了,舒梅,我爱你。

舒梅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

我猛然感觉舒梅此刻的表情似曾相识,吴晶晶的脸不请自来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眨巴眨巴眼,盯紧舒梅的脸:“你怎么了?”

舒梅打个激灵:“没啥。柱子,我是你的……”

我摆摆手,刚要说话,舒梅推开我,走下楼梯,忽然又折了回来,把我顶在门口的墙上,亲我一口,飞身下楼。

摸着被她亲得凉丝丝的腮帮,我的胸口又麻又痒,闭上眼,一簇金花悠悠飘过。

没跟吴晶晶结婚之前,我妈、我哥嫂一大家子住在一起。

这里以前属于城中村,乱石滩上全是高低不平的砖石房。

我家就在这片砖石房的中间,是一个靠近海边的老式四合院,一共住着三户人家。

这是我们这一带唯一的一座青砖绿瓦大宅院,看上去很气派。我们家的位置最好,在中间,一共三间屋子,北边两间住人,南边那间太潮湿,属于俗称的“倒屋子”,我们拿它当储藏室。后来这里搞开发,四周建起了很多楼房。因为这个院子以前住过一个挺出名的戏子,属于名人故居,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老辈人说,那间“倒屋子”是个鬼屋。小时候我听我妈说,那个很有名的戏子有一年被“革命群众”批斗游街,他遭不了那罪,半夜在“倒屋子”吊死了。戏子的老婆把一双儿女送了人,不长时间也在“倒屋子”里上吊了。前几年,“倒屋子”里开始闹鬼,半夜里经常有人听见有个女人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院子中央的那颗梧桐树现在也成了文物,枝叶繁茂地耸在那里。

砖石房后面有一处很大的山坡,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草。在家的时候,我经常去那里静坐着看山坡南边的大海,看一层一层推过来的海浪,看那些纸片一样飘在海面上的海鸟,看累了就躺下,鼻孔里全是海腥味,满眼都是云彩。小的时候,我妈把我寄养在乡下的姥姥家,那时候我就很喜欢躺在姥姥家村后的山坡上看天,一颗心就像天空一样纯净。记忆里,乡下的早晨有很多雾,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清香。我时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河沿上,看那些被晨曦赶到河里的雾一团一团地纠缠河面上漂着的鸭子,在艄公“哦嗬哦嗬”的喊声里扭曲着散去,心中泛起不属于童年的忧伤和遐想。我不太合群,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夏天,村里的小朋友在山坡下的水塘里嬉闹,我脱光了衣服在草地上躺着。

我不感觉孤单,不喜欢被人打扰。长大以后,我的这个脾气依然没改,经常一个人爬到后山坡上,在四顾无人的情况下,光着身子晒太阳。

现在,那片山坡没有了,改成了别墅区,唯一可以看出从前模样的是一处铺满草皮的高尔夫球场。

以前的这个院子很清冷,住的都是老街坊。后来进城做生意的多了,我妈就把那间“倒屋子”租给了一个卖猪头肉的。那人是个性格木讷的罗锅腰儿,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就跟鞋底子一样无精打采。他的老婆孩子有时候也从乡下来这边住上几天。印象当中,他老婆很能絮叨,一来就走门串户地说张罗锅没有本事,他们村出来讨生活的人都在老家盖了大房子,她家还住茅草房。他有个女儿,那时大概有十几岁的样子,长相秀气,性格也乖巧。

甄七家的屋子跟我家紧挨着,西边的两间厢房也是他们家的,现在租给了一家卖咸肉大饼的。

东面那家早就搬走了。甄七说,现在那边住着娘儿俩,“卖肉”的,也不知卖的是什么肉。出了四合院,前后左右全是楼房,中间夹着一条小胡同。胡同里相当热闹,除了几家小得像鸡窝的临时饭馆,还有卖熟食的、修鞋的、烤肉串的、修理自行车的、崩爆米花的、卖煮玉米的、卖烤地瓜的,人声嘈杂,一派人间烟火。尤其是到了晚上,这里热闹得像赶庙会。据说这条胡同里也有黑社会,收那些生意人的保护费。问甄七,甄七说,那不是我啊,是工商税务和城管。

那天,我刚把我的房子租出去,正跟朱三商量怎么才能找到袁妤,竟然接到了袁妤打来的电话。

约了一个见面的地方,我和朱三提前赶了过去。

几分钟后,袁妤来了。我让朱三打开录音笔,不等袁妤开口就问她,这几天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袁妤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突然发现她的左臂上戴着一个黑色的袖标,心蓦然一凛。我示意朱三电话联系梁明,直接问袁妤:“是不是梁先生出事儿了?”袁妤泣不成声:“他死了,割腕……”

梁明死了?尽管我曾有过这个预感,也曾想在“结案”后好好跟他沟通一下,用我的遭遇举例让他振作起来,但亲口听袁妤说他死了,我还是感到吃惊。

袁妤哭着,朱三过来了,说梁明的手机注销了,他刚刚联系过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告诉他,梁明确实已经死了,刑事勘察证实他死于自杀,他用一把老式剃须刀割断了脖子上的动脉,今天一早尸体就火化了。我回忆接到梁明的委托后我们做出的调查和结论,梁明和袁妤之间发生的事情重现在我的脑海里……

五年前,梁明就怀疑袁妤有外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猜疑越来越重,经常逼问袁妤的出轨对象是谁。

虽然袁妤多次发誓自己是清白的,仍打消不了梁明猜疑。梁明有时会悄悄跟踪袁妤,甚至检查她的内裤,寻找她出轨的蛛丝马迹。袁妤外出时间一长,梁明就不停地打电话,询问她在干什么,有时还要求视频通话,甚至瞒着袁妤,偷偷在家里装了几个摄像头。袁妤曾带梁明去脑科医院检查,医生初步排除了器质性疾病继发的精神障碍。梁明坚信袁妤有外遇,却没有任何证据,而且邻居、朋友都证实袁妤是清白的,梁明这种病的信念在医学上属于妄想的一种。

接受梁明的委托后,我和朱三又去找了那位医生,医生确定梁明为偏执性精神病患者。

我从来就没拿梁明当个神经病看待,我认为他是爱得太深。

袁妤不哭了,我却在心里哭了。我忽然感觉自己和梁明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只是吴晶晶真的出轨了,而袁妤没有。

打电话给胡铁锚汇报了一下情况。胡铁锚叮嘱我,不要把我们接受梁明委托的事情告诉袁妤,人死了,案结了,钱不要,不能伤口上给人撒盐。

我安慰了袁妤几句,继续问她前几天为什么突然失踪?

袁妤说,那几天梁明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电影里的吸血僵尸,她怕他咬死她,喝光她的血。

妈的,你才是个精神病患者呢……我在心里骂了袁妤一句,打发她离开,心忽然就感觉空虚,仿佛死的人不是梁明,是我,李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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