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材匀称的少年头戴草帽,赤裸着上身站在一艘渔船上,手中拿着收纳整齐的丝网朝着江中放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粮长江横跨楚国五洲,不知养活了多少百姓,称呼其为楚国母亲河也丝毫不为过。
怀远镇隶属于楚国石州的齐云郡长平县,紧贴着粮长江的中部,此地多是崇山峻岭,当地百姓大多都以捕鱼或采矿为生,委实是此地的耕种面积太小,又大多掌控在大户人家手中,寻常人家只能通过租凭换来一份耕地,一年到头勤勤恳恳也只能混个温饱罢了。
怀远地处偏远,人口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余户,若不是近几年发现了几处较为可观的铁矿脉,让不少百姓有了份能填饱肚子的活计,恐怕人口流失会更加的严重。
少年姓江,名雨听,土生土长的怀远人氏,在过月余就年满十六岁。开春时因为在学塾对一位潘氏子弟大打出手,被勒令退学至今。如今闲暇之余,就帮着二叔刘一腿出江捕鱼,要是运气好,一天也能赚十来个铜钱。
渡船上一位身穿麻衣短褂,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腰别一根黄铜烟杆,正在使劲的划动船桨,咧嘴说道:“雨听,待会收网的时候,拈几条皮毛好的黄骨鱼,拎回家给你娘清蒸着吃。”
江雨听撇了撇嘴,笑道:“得了吧,二叔。前几天我娘还叮嘱我少从你这拿些鱼,说让你多攒点钱,早点给我讨个婶子回来。”
刘一腿闻言哈哈大笑,:“雨听,你就说你二叔这面皮,老少通杀,寻常小娘们也就是朝她们勾勾手指的事情罢了。”
说罢,刘一腿还自诩风流的甩了甩头,只可惜头发乱成一团,纹丝不动。
江雨听嘴角直抽,二叔刘一腿就是这混不吝的德行,若真有个良家女子能看的上他,太阳估摸着真就打西边出来了。
江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不时传来渔民的吆喝声,更有徐娘半老的妇人在哼唱打渔歌,小镇质朴的风土人情一览无余。
船至一座小岛,江雨听手中的丝网也悉数下尽。
岛屿不大,被小镇居民称做珍珠岛。在这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宛如一颗珍珠一般,倒也形容的十分恰当。
岛上已有不少渔民都在此处歇息,见到江雨听都会笑着打声招呼,都是小镇的的街坊四邻,大多都是看着江雨听长大的,对这个从小就极为懂事的孩子都抱有一份不错的好感。
江雨听也笑着回应,弯腰掬了一捧水扬在脸上,江水极为清洌,凭空抹去了几分沉闷。
楚国对粮长江的治理和管控都极为严格,作为一国最重要的水源地,粮长江不仅仅承载着吃喝用水的作用,更是楚国得天独厚的运输和贸易航线。近些年楚国专门设置了一个名为司水房的衙门,大大小小近百个,沿着粮长江由上至下依次布局,由朝廷直接派人任命接管。司水房不受地方官员的管控,大小事务一律上报朝廷,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地方军队,被赋予的权利可想而知。就因为司水房一事,当年楚国朝野可谓吵得不可开交,几位封疆大吏联合众多的地方官员公然反对此事,大有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大打出手的架势,最后还是老皇帝力排众议,将这项计划实施了下来。
江雨听甩了甩手,又在裤脚胡乱的擦了擦,走到树荫下,笑道:“徐叔。”
名为徐远山中年汉子连忙挪了挪屁股,笑着朝江雨听招了招手:“快来,快来,到这歇会。”
江雨听大大咧咧的坐了过去,伸手从地上薅了根茅草叼在嘴里。
徐远山伸手捏了捏江雨听的胳膊,:“好小子!一身的腱子肉哩。”
“哪有,哪有。”江雨听连忙摆了摆手尴尬的笑道。
经历了一个夏季的高温酷暑,皮肤早就由当初的白皙变成了现在的小麦色。因为身体的缘故,江雨听年幼时就被逼着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把式,至此从未间断。加上父亲日复一日用中草药的调理,这才将原本亏损的身子给补了过来。如今的体魄比上同龄人更是多了一份韧劲,虽比不上那些孔武有力的壮汉,可是凹凸有致的肌肉线条配上小麦色的肌肤依旧会给人一种不符合当下年纪的视觉冲击。
徐远山将手抽了回来,摸了摸胡茬,粗犷的中年汉子竟有了几分扭捏,半晌后开口说道:“雨听,叔这挺对不住你的,害得你因为咱家这两孩子学塾都没法上了。”
“徐叔,这话就见外了,我可是一直都把青竹当我亲弟看待呀!再说了,这件事咱们在理,就算他潘清是大户人家子弟,总不能半点脸面不要吧。”
江雨听将茅草作飞镖般掷了出去,旋即笑道:“叔,您别担心,学塾先生们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我琢磨着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学塾了。”
徐远山嘴唇微动,犹豫万分,终归是将一些矫情话都咽进了肚子。
自家小兔崽子和江雨听好的就差穿一条裤衩了,当真算得上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若让自己虚与委蛇,假意客套一番,还真做不出来这种没良心的事。
“明儿来叔家里吃饭,我让你婶子烧几个硬菜。”徐远山拍了拍江雨听的肩膀:“学塾那边有什么问题,跟叔说,我在那边有几个老熟人,能帮忙打点打点。”
江雨听怎会不知其中深意,所谓的熟人打点,无非就是搭上自己的脸面和血汗钱,更何况学塾那些自恃甚高夫子们收与不收还两说。不过当下倒也没有拒绝其好意,笑着点了点头。
“徐老哥,明儿老弟能去蹭个饭嘛?”
刘一腿跛着腿朝着这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右手将烟杆送入嘴中,深吸一口,缓缓将烟雾吐出,满脸的舒坦惬意。
徐远山神色一紧,张口骂道:“滚蛋!”
刘一腿浑然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因为左腿残疾的缘故,走起路来一晃一摆,在搭配上这不修边幅的模样,显的甚是滑稽。
“徐老哥,你这两个字就像是冬天的冰雹子,砸的老弟的心拔凉拔凉的呀!”
徐远山深知刘一腿的秉性,站起身来叮嘱了下江雨听,又朝着刘一腿嘟嚷了两句,便匆匆撤离,走时也没忘记绕个圈子,以免和刘一腿碰见。
江雨听一脸苦笑,无可奈何。
刘一腿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草地,咧嘴笑道:“还热乎着呢。”
旋即从怀中掏出被油纸包裹住的烧饼,小镇马家铺子买的,有红糖馅和咸菜馅两种口味,滋味只能说一般,可是价格十分的公道,这大概就是学塾夫子所说的熊掌鱼翅不可兼得。
江雨听咀嚼着烧饼,怔怔的望着江面。
娘亲说过自己出生时正值连绵大雨,一位算命先生曾路过家中避雨,见到新儿诞世,便跟着众人一块过去道喜,可谁知自己一直不肯啼哭,任凭父亲打掐都不肯发声,众人焦急之时,算命的道士老神在在,轻拂山羊须,说道:“此子生时天降甘霖,命中亲水,若老爷不弃,老道斗胆为其取一名,兴许可以为其点睛。”
当时也就死马当作活马医,便让其一试。
老道士似早有腹稿一般,伸手沾了沾雨水,冲着自己一弹,一滴雨水刚好落在眉心处,嘴中念叨着:“江雨听。”
话音刚落,自己当即便哇哇大哭起来,当真如同画龙点睛一般。
江雨听只不过当个故事来看,天下哪里会有如此光怪陆离之事。
不过从小便爱嬉水倒是不假,打小便和小镇的孩子们三五成群来到粮长江,比赛在水下屏气的时间或是谁可以游的更远,江雨听天赋异禀一般,总是可以远远的甩开众人一截。
马家铺子的马文英也是儿时极好的玩伴,这家伙对钱财看的极重,但对身旁要好的朋友从不吝啬,属于那种我有一枚铜钱,你就能花半枚,若是真缺钱了,一枚就全给你了。年幼时也曾在学塾上过个一年半载,可惜七窍通了六窍,读书一窍不通,和他在做生意的天赋上可谓是两种极端,加上自身又是个不安分的主,便早早的辍学,和父亲一块经营起了铺子,如今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
江雨听收起思绪。
一旁的二叔刘一腿正斜靠着树干,咪着双眼,悠哉悠哉的哼唱着戏曲。
江雨听轻拍肩头,:“二叔,收网啦。”
刘一腿好似惊醒,咂吧咂吧嘴,伸手抹了抹脸。
“得嘞!”
粮长江的鱼种极为丰富,银鲫、大头鲢、胡子鲶、草鱼、螺丝青,这种常见肉鱼极多,因为水质好的缘故,肉质也更加的鲜美。楚国对渔网的要求也极为严格,间隙、大小,都有着统一的规定,避免出现竭泽而渔的情况。一旦发现违禁捕鱼,不仅收缴工具,还会罚上一大笔钱,情况严重者,还得吃上一段时间的牢饭。
今天的收获倒也不错,一会的功夫,渔船的甲板上多了不少活蹦乱跳的鱼儿。
刘一腿手忙脚乱,脸上难掩笑意,咧起一嘴参差不齐的黄牙,伸手摸向别在腰间的烟杆。
“叔,我先回了。”
江雨听一个猛扎子潜入水中,屏气百米才探出头来。
“臭小子。”刘一腿望着远去的江雨听笑骂道。
小镇百姓水性大都不错,可几千米的距离敢拍着胸脯说能一口气游完的极少。
江雨听在水中宛若游鱼一般,面对拍打而来的浪花非但没有窒息恐惧,反而觉得兴奋亲切,借力一游,身形远去数十米的距离,渔船上不少汉子连连拍手叫好。
仰头换气,江雨听再次潜入水中。
水中视线并不受阻,慌忙逃窜的鱼儿和江雨听擦肩而过。
江雨听猛的捂住裆部,嘴唇微动,一阵气泡升腾。
湖底数十米处,躺着一条百米石龙,头角峥嵘,张牙舞爪,没有半点祥瑞之气,身躯被铁链锁住,再用铁钉钉死在湖底。
年幼时江雨听潜入湖底,见到此幕,大为震动,后来听村子老人说,地方官员通常会请一些能工巧匠雕凿一些水龙亦或者是龟鼋之类的异兽,沉入水中,保佑当地风调雨顺,避免发生一些洪涝、大水之类的灾害。加上本地县志记载,的确有数任县令做过此举,这才让江雨听放下心来,此事也未曾与他人言语过,怕涉及到一些隐秘的忌讳,偶有闲暇之余,心血来潮,倒是也会来瞅上两眼。
石龙长时间浸泡在水底,身上覆盖着些许藻类水草,一些缝隙也成了小鱼小虾的安身之所,所幸保存完好,身上没有一些磕碰损伤。
江雨听抚摸着龙鳞,心中赞叹着匠人们的鬼斧神功,这种繁琐精细的做工设计,究竟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恐怕得是个天文数字。
龙身偶有突兀的骨刺,密密麻麻布满锋利的倒刺。
龙头耷拉着眼皮,并未睁眼。额头上鼓起两块拳头大小的包块,鳞片之间的褶皱刻画的异常逼真,宛若活物一般。仿佛蛰龙沉眠,只需风云一起,便腾空而去。
江雨听收起心思,屏气太久,身体隐隐有些不适,当下只得朝江面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