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则是三五个汉子扎堆坐在渡船上闲谈,今天大家伙的鱼货怎样?鱼价又比之前便宜了一颗铜钱,晚上要不去酒铺整两口?
江雨听选了处浅滩上岸。
“老林头,小心把身子骨折腾散架咯!”
江雨听调侃着说道,伸手帮一位精瘦老人抬了抬鱼筐。
精瘦老者轻松不少,抽手扶了扶歪斜的草帽,:“小江子,我这骨头可硬朗着哩!”说罢,朝着江雨听咧了嘴咧,:“别看我这一把年纪,牙可没掉几颗呢!吃嘛嘛香,不比你们这小伙子差。”
“得嘞!您老是这个。”
江雨听朝老人竖起大拇指。
老林头开怀大笑,胸部起伏,隐隐可以看见藏在皮下的骨架。
不服老呀!
老林头和二叔刘一腿是酒友,每当二人喝的酩酊大醉,就开始吹嘘自己年轻时的面囊不知让多少美娇娘红了脸,又或是在战场是如何的骁勇,冲锋陷阵,将敌人杀的丢盔弃甲。
旁人起哄问道:“老林头,怎么现在混到这个地步?一把岁数还打着光棍?真像你说的那样,皇帝老爷不得嫁个公主给你?”
众人哄堂大笑。
老林头涨红了脸,想辩解些什么,最后还是朝嘴里狠狠的灌了口酒,眼神黯淡,沉默不语。
众人只当牛皮被戳破,泄气了,全然不在意,依旧举杯饮酒。
将老林头的鱼货拾弄好,刚好起了些微风。
低头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地面上多了一道人影。
江雨听抬头看去。
一位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眼前,一手提着绘有青色花草的瓷壶,一手挽着竹篮。天气炎热,气喘吁吁,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略带笑意的看着江雨听。
江雨听挠了挠头,:“青苗。”
徐青苗从竹篮拿出白瓷碗,倒出茶水,笑意盈盈的递了过去,:“林爷爷,喝茶。”
老林头接过茶,小口啜饮着,感叹道:“青苗这妮子乖巧懂事,出落的也越发漂亮了。”
徐青苗脸颊微红,眼角余光撇了撇江雨听,:“不知羞哦。”
江雨听这才记起没穿衣衫,赧颜道:“落在船上了。”
徐青苗指了指白瓷碗,:“要是渴了,自己倒着喝。”
江雨听讪讪一笑,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拿起瓷碗便倒了碗茶水,咕噜几口便喝下肚,入口有几分苦涩,但是很快就从喉咙传来回甘。
怀远后山名叫连云峰,一片接着一片山脉。其中就有不少野茶和药草。每当二三月份,小镇的妇人们便会登山采茶,因为是野茶,自然是先到先得。往往天空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徐青苗便开始摸黑登山,到了山顶天不过才微微亮。江雨听则是背着一个大竹筐,上山采药,二人往往结伴而行,傍晚下山时,徐青苗的竹篓中满满的茶芽尖尖,色泽翠绿,极为肥硕。
江面上,刘一腿和徐远山撑着渡船驶来。一路上依稀可以听见二人唇枪舌剑的相互调侃,徐远山抄起船桨做势便要打过去,刘一腿跛着腿闪躲,差点栽到江里,徐远山又嘲讽了几句腿脚不利索,刘一腿那能吃这个亏,当即骂了几句娘。
二人就这么骂骂咧咧的来到码头。
徐青苗连忙朝着徐远山挥了挥手。
“爹!”
徐远山急忙从甲板翻出一把油纸伞,大步走来,满脸心疼。:“哎呀,大热天的来这干嘛?这让太阳晒的。”说罢,将纸伞撑开,塞进徐青苗手中。
徐青苗温婉一笑,说道:“娘说今天太阳毒辣的很,怕爹爹中暑,特意泡了壶凉茶,我刚好闲着没事,索性就送了过来。”
刘一腿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倒了碗茶水,抿了一口,说道:“老徐,你真是生了个好闺女呀,你看谁家的小兔崽子能惦记着自家的老头子,都躲在家里享福呢,你就偷着乐吧你。”
“喝水也堵不上你的嘴。”徐远山骂道。
刘一腿悻悻地放下茶碗,转头去向小贩那边兜卖鱼货。
不一会的功夫,二人便在唾沫横飞的交谈中商定了价格,刘一腿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看样子价钱卖的不错。
刘一腿从腰间拿出几枚铜钱抛向江雨听。
“接着!”
“得嘞!”
江雨听稳稳的接住几枚铜钱。
“船舱里还有条江鳊,你带回家给嫂子清蒸着吃。”
说罢,刘一腿又和老林头勾肩搭背,两人挤眉弄眼,八成是准备去小酌一杯。
江雨听穿上衣褂,又折了根柳条从鱼鳃穿了过来别在腰间。
徐远山也是连忙催促闺女回家,免得弄的满身鱼腥味。
粮长江离怀远小镇莫约一里多路。
江雨听和徐青苗二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到达小镇。
小镇外是两人高的城墙,说是城墙,其实不过是用石块和夯土建造而成,肉眼可见的凹凸不平,但也还算厚实耐造,这么多年来也没出现过塌垮,中间留了个可供马车出行的城门,颇为寒酸。
进门两侧便是小镇的商铺,茶馆、酒楼、客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儿被小镇居民称作小街,也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马文英的马家铺子也在此处。
街道上的人倒是不多,大热天的没谁在外瞎溜达,连带着各家铺子都显得冷清,掌柜的都躺在摇椅上,手中蒲扇轻摇,闭眼小寐。
脚下的青石板路年代久远,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徐青苗歪头问道:“先生说,在过些日子,带我们去运州求学,你去嘛?听说我们楚国的皇宫也在此处。”
江雨听看向满心期待的少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去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少女心中雀跃不已。
迎春巷贴近小街,路旁种有许多花草树木,每当春季来临之时,桃李迎春等花朵争香斗艳,煞是好看。此时,树叶也难免衰败,春荣秋枯,万物定律,谁也避免不了。
一颗极为粗壮的桃树早已结束了挂果,据说树龄百岁千秋,曾是月老嬉戏人间时种下。小镇居民为了讨个好彩头,每逢新人成婚,都会在树干上系有红绳,久而久之,这颗桃树见证了不少小镇夫妇的婚姻。平安巷和增谷巷的稚童每逢桃树果熟,都会攀爬桃树,摘上一兜得鲜桃,坐在树下大快朵颐,至于景贤巷的那帮富贵公子哥则不屑一顾,每当看见同龄孩子这般,都会皱起眉头,一副鄙夷的模样,徐青竹则是看不惯他们故作清高,“唰”的一下脱下裤子,朝着他们撒尿挑衅,见到他们落荒而逃,哈哈大笑。
江雨听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名字也被系在桃树最高处,与之一起的还有身旁的徐青苗。当然是徐青竹这个小兔崽子的干的,他可是做梦都想让江雨听做自己的姐夫,平日里也是“姐夫,姐夫”叫个不停,毫不避讳,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少女的眼神总会不经意间的看向身边的少年,总有一些如雨后春笋般的情愫暗暗滋生,可少年却如同朽木,似乎生怕回家晚了,走路生风。
终于意识到了身旁的少女有些力竭,江雨听试探的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少女脸蛋红润,点了点头。
江雨听选了个小摊,要了两份酸梅汤,光是看着便让人生津。因为是冰镇,捂在手上的瓷碗都冰冰凉凉,极为舒适。汤汁晶莹剔透,几颗杨梅暗红如宝石,江雨听喝了一口,还有少许的冰碴没有化开,酸酸甜甜,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清爽了几分。徐青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颗杨梅放入口中,当即皱起了鼻子,脸蛋揉成一团,显然是被猝不及防的酸到。
江雨听强忍笑意,又给添了几勺白糖。
徐青苗气鼓鼓的瞪了江雨听一眼。
江雨听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用心解决那碗酸梅汤。
小镇物价不算高,两碗酸梅汤要了四文钱,徐青苗拗不过江雨听,只得作罢。
平安巷多是一些老宅子,墙面老旧脱落,几户人家正在晾晒鱼网。徐青苗便住在这条巷子,家门轻掩,透露一丝光亮,门上贴着崭新的财神彩绘。
徐青苗邀请去家中坐会,江雨听指了指别在腰间的鱼,怕一会变质,便婉言谢绝。
徐青苗也没有强求,冲着江雨听摆了摆手:“明儿来家里吃饭可不许晚了。”
江雨听摆手笑道:“好嘞!记得让婶婶烧我爱吃的。”
徐青苗比出手势示意没有问题。
见徐青苗背影尽数消失在视线中,江雨听这才转身离去。
门缝中忽的探出一个脑袋,见着江雨听渐渐远去的身影,少女笑容恬淡。
听见声响,屋内正在择菜的妇人开口问道:“青苗,茶水有没有给你爹送过去呀?”
“送过去了,爹爹今天的鱼货还不错哩!”
听见这句话,妇人眉开眼笑,心中暗暗思量,用不用今晚给自家的汉子加个菜,好好犒劳一下,毕竟这大热天的,每晚回来浑身被晒的滚烫,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每天埋怨其挣不到钱,连累着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可难道当真不知道心疼自己男人?
楼上的一间屋子,一位虎头虎脑的孩子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手下压着几张字帖,字体宛如蚯蚓一般,弯弯曲曲,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徐青苗一手拎起孩童的耳朵,微微用力。
徐青竹梦中惊醒,捂住耳朵,叫嚷道:“娘!娘!我错啦!”
转眼定睛一看,立马挣脱开来。
“有意思嘛,姐?”
徐青苗笑声如清铃荡漾:“挺有意思的。”
徐青竹睡眼惺忪,随口问道:“去江边见到姐夫了吗?”
徐青苗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恶狠狠的问道:“说什么呢你?信不信我把你在学塾干的好事都跟娘说?”
徐青竹自知说漏了嘴,当即哀嚎连连,给徐青苗按到椅子上捶腿松肩。毕竟自己做出的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让父母打上一个钟头的了。偷偷往先生们的床上放蛇鼠,领着年纪相仿的孩子冲撞先生,还有学塾马老头那最引以为傲的山羊须,也是他趁黑偷摸给剪了。
徐青苗将手打开,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嘛?还有几天就要走了,到时候可别丢三落四的。”
“收拾的差不多了,对了,江哥去嘛?”徐青竹满脸期待的望着徐青苗。
“去。”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徐青竹欢呼不已,在屋内又蹦又跳。
楼下不合时宜的传来妇人的声音:“徐青竹,是不是想把家拆了?晚上一家老小去睡桥洞?”
徐青竹立马安分下来,脸上依旧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