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以为各种问题都已经考虑周全,可结果还是出了意外,前功尽弃。
在浓浓的迷雾中,我仿佛看到了夏昕在对我笑。她不在的全运会或许就该如此。
第二年,我哥调去教育局团委,担任区教育局团委书记,而我也辞去了广播站的职务,班刊更不关我事了。我每天除了画画速写,写下日记,无所事事,学习成绩也已经与我无关。但是凭我哥的关系,文理分班的时候,我还是进了五班——文科重点班。在天赋面前,努力不值一提,在背景面前,天赋害人不浅。
李正、商维和我都在五班。由于我的自甘堕落,李正也疏远了我,我却也乐个清静。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我不给自己压力,我就轻松快活。课本放在书包里,有时实在无聊才拿出来看看。更多的时间是和我的速写本打交道,看到啥画啥,想到啥就写啥,画在正面字在背面,也不管文与画是否相配。但是写日记的习惯已经慢慢养成。
不知道是不是李正和张老师讲起过我和夏昕的故事,就算讲过,估计她也会隐瞒她在故事中的真实情况。张老师曾单独找我聊过,以我当时的心态,最后肯定是什么都没听入耳,依旧故我。但是张老师要我参加学校组织的书法比赛,我接受了。对张老师,我还是心怀感激的,加上我本来就不抗拒书法,在我看来书法与绘画是相通的。
既然答应了张老师,我就不想敷衍了事,就算不能取得好成绩,也要让自己满意。这就叫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
我没专门学过书法,就如我从没学过绘画。小时候父亲教过我如何握笔,后面懒得再教我。父亲是读私塾出身,他的书法不是普通人能比的。书法还是要练,不能单纯靠天赋,所以我的字永远无法与父亲相比。为了让我的字能见人,在家苦练一个下午的正楷,放弃了。转练了一个上午的行书,又放弃了。最终改写篆书。
比赛结束,出乎意料,我拿了二等奖,我非常满意。商维拿了三等奖,看到她的字我才知道原来她是真练过的,那手楷书我是写不来。二等奖不该归我。看到一等奖的草书,我是心服口服。如果我哥当时还在我们学校任教,我会怀疑我不是靠能力,更不是靠运气赢的比赛。最终结果令我怀疑我是靠技巧取胜,因为我不按套路出牌,写的是平时不常见、少人写的字体——篆书。后面学校选派参加中日学生书法交流的作品,不是一等奖的作品,竟是我的,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以实力取胜,讲的是综合实力。努力、天赋、技巧、运气和背景,都是实力之一。
就这样,我慢慢的不喜欢走寻常路了。色盲逼迫我走自学素描、速写和国画。书法比赛得奖令我觉得,除了一笔一划的天天练,还有更好的办法被人赏识。我开始翻看父亲书架上的各种书籍,包括法学、哲学、心理学、逻辑学甚至中医学,后来去华南工学院图书馆见到旧书打折卖,我专挑厚的买,不管内容。经过杂七杂八的自学,又无师自通的懂了点从字迹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再揉和进一部分面相、手相和麻衣神相,最终加上我对易经的一知半解,形成了我的风格——小半仙。
开始以我为中心,凭字迹给同学批命,从幼年到青年,直到老年,一一批注。由于同学的宣传,当然也因为,我对他们已经经历的,那一小段人生的批注,准确率太高。很快我的名声就传遍了各个年级,以至于每天都会收到十几至几十张,等我批命的纸条。这个伤脑的活是义务的,只赚名声不赚钱,很快我就不再继续。但是“小半仙”的名号已经传了出去,许多当年得过我批注的人还记得我,得过我当面批注的了了无几,大多数都是还没有机会见面,我已经收山了。再加上我没有收徒传艺,这门手艺从我这起,也到我这为止了。
不求甚解的自学让我永远都处于半桶水,但能满足我的好学而不求精。
可是我依然要继续面对残酷的高考,就如我参加学校书法比赛一样,我要有一个自己认为过的去的成绩。高二的下学期,一直在忙于研究各种杂学,现在已经进入高三,大哥帮我在学校安排了一个床位。四十七中终于也有学生宿舍了。
高三除了考试就是复习,我们的高考制度就如此。我没资格评价好坏对错,只有努力适应。我选择了有考试的时候就回课室,没考试的时间在华工找个环境好且清静的地方。能静下心来看书就看会书,静不下心的时候就画画,华工东湖、西湖,金银岛、半月亭,建筑红楼、小天坛、百步梯,都进入了我的速写本,包括中山像前面的两棵台湾松。
今天不用考试,我又和往常一样,在大学校园里转了一圈,大学生的上课时间,金银岛上没人,环境也幽静,正好合适让我小睡一会儿。
“哇,整个华工就剩下你一个活人了吗?”突然被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吵醒,吓得我整个人跳起来。
我起来一看,竟是商维,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疯丫头。我生气地说:“你是有病还是想死?不知道扰人清梦,甚于谋杀吗?”
“死了吗?我谋杀成功了?”拿这种人当你的话是放屁的人,你只有比她脸皮更厚才能有效。可是,好男不与女斗,我输了。只好起来,不睡了。她见我被吓的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来,让我机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心跳,看是否需要人工呼吸。”
商维和夏昕是完全两种不同性格的人,她活泼开朗,乐观积极。但有点一样,都是外地迁入广州,但她来的比较早,广州话已经比较流利。商维是来自洛阳,在广州读的小学,华南师范学院子弟,母亲是教授教育心理学,父亲是广东省农机所的工程师。她在学校被人称作“黑牡丹”,因皮肤黑,确实挺黑的,当然比不上华农的黑人留学生。我在背后叫她“小妖”,当然我不是说她腰小,虽然她的腰真的小的可怕,又高又瘦,腰又小。目测她的腰比普通女孩子的大腿还细。因为她不但腰细,更爱捉弄人,所以我觉得“小妖”这个名字更加适合她,自然也更易流传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和我一样是被华师附中淘汰出局的,我们有所区别的是,她当时读的是子弟班,属于照顾性质的。她的黑和妖,也迷倒了不少男同学。我不否认我也欣赏她,但我不会主动接近,只会冷眼旁观。和她有接触也是缘自上次的书法比赛,但也也仅限于此,没想到我躲在这个角落都会被她吵醒。
“你来这干嘛?”我对她有好感,不代表我不在乎她侵犯我的领地,扰乱我的清静。
“这是你家前花园,还是你家后花园?你们家好大哦,有这么大个的花园。借小小地方让我躺一会儿。”说着她自己躺了下去,嘿好像是我主动起来让给她似的。
“我家花园这么大,我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把你埋了,你说别人要过多久才能发你呢。”我可不能让一个黄毛黑丫头欺负,我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的说。
她对着我笑了,说:“我从小就不怕黑,因为我皮肤黑。我才不怕你把我埋起来,我只怕你把我埋了之后,想再把我挖出来的时候找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皮肤黑。”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为自己的幽默而笑。
我想忍住,实在是忍不住,陪着她一起大笑起来。受她的感染,我的心情舒爽愉快了许多,许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不介意别人说你黑吗?”我问她。
她说:“当然介意了。你介意别人说你矮吗?”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矮了。我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坐了起来盘腿坐在石椅上,拍了两下,让我坐在她旁边。然后说:“你能因为你的介意而长高一点吗?我会因为我的介意变白吗?”
这完全不需要我回答就有答案的问题,她竟非常认真的在等着我回答,我被她气笑了说:“你是不是还在读幼儿园小班?当我是大班的小朋友一样来给我上课。”
她没有前面和我开玩笑的表情,依旧保持认真的样子,但用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对我说:“哦,你是大班的哥哥,我是小班的妹妹,我们老师说了,哥哥要爱护妹妹,不能欺负妹妹。”
这下我的眼泪都快被她逗出来了。她也跟着我一起大笑,毫无一点女孩子的矜持。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有幽默感,挺能逗乐人,这下我不但书法输给她,幽默也输了。
“好吧,我记住了,不跟别人叫你黑牡丹。”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可以自己说但不喜欢别人说她。
“聪明的小朋友,等下姐姐请你去服务中心喝酸奶。”她这时的笑容很阳光。
“你知道你还有一个外号吗?”我平时从来没有叫过她黑牡丹,她不喜欢,我不叫也无所谓。
“不知道,没人告我。”她的样子不像在撒谎。
“那我现在告诉你:小妖。”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不喜欢这个花名,更不知道她听了后会不会生气,反正那一刻我就想告诉她。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腰,然后笑了说:“这个名字好听,我喜欢。小腰,我以我的细腰自豪!”说着她在石凳上站了起来,双手还插在腰上,脸上写满了自豪两个字。
那是真正的自豪,毫无作状,任何打击她的话全被我吞进了肚子,一个字都冒不出来。她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从一开始开玩笑自嘲黑,然后学小朋友的天真,再到自然流露的以腰自豪,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放松、开心、舒爽,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但是,等她坐下来之后,我慢慢地告诉她说:“后面还有一个字。”
她念叨了一下:“小腰……小腰,小妖精?太好了,谁这么有才?想出这么好的名字,既合我心意,又有意思。快告诉我,我要请他喝酸奶。”
捉弄她失败,只好告诉她,花名是我起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的心思的?你知道吗,《红楼梦》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晴雯,然后就是那个假小子史湘云。林黛玉太弱,王熙凤太强,宝钗太猾,秦湘莲太假。只有晴雯才是真性情……”她一说到《红楼梦》哔哩叭啦没完没了,根本不给我插嘴的机会,就算她让我插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四大名著中《红楼梦》我读的最少,那些诗词我读不懂,全部都是跳过去的,跳到看宝玉和女眷斗诗那段,实在看不下去了。《水浒》好歹看到所有人上了梁山,我才放下不看。我最喜欢看《三国演义》,前前后后最少读过五六遍,不是五六次。《红楼梦》我读过三次,真的没有一次读完。开始我还以为像商维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喜欢看红楼梦,看来我真是有点以貌取人了。
我都不知道等了她多久,才发现她终于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一说起我喜欢的书,我就停不下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也很喜欢晴雯,特别是她撕宝玉的扇子那段。宝玉不断地提供扇子给晴雯撕,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撕几把扇子算什么?读到晴雯小姐性情丫鬟命,最后凄凉悲惨的那段我也哭了。不过,我还有点羡慕她,毕竟她总经真的爱过宝玉,宝玉也真爱过她,她也给宝玉带来过快乐,她对得起宝玉对她的爱。黛玉比不上她,黛玉对宝玉的爱是自私的,带给宝玉只有没完没了的痛苦。”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没有读完过整本书,但也读到了黛玉死才不读下去。如果连红楼梦都没读过,哪有和女孩子聊天的谈资?只是我不会告诉商维,我对红楼梦的了解只有这么多。
“我觉得你没有骗我,你是真的读过红楼梦。你刚才说的观点和我一样,我是第一次听见男孩子否定黛玉对宝玉的爱。我发觉你原来真的是个大宝藏,我这两年学白上了。早知道这两年让教我好了,省了两年学费。走,请你喝酸奶去。我说太多话了,真的口渴了。”商维跳下石凳就走。
我随着商维来到华工门口的服务中心,那时大家都爱喝玻璃瓶的华农酸奶,听说在北京流行很久。可惜,到今天我都没去过北京,几次因故未能成行。那时酸奶瓶要回收,按金5角。华工的服中心早就没有了,在建华工大隊道前已经关门好几年。我和商维在服务中心喝完酸奶,她说今天很开心,约定我明天见,她说今天还有好多话题没聊到。走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不称呼我的名字,而是叫我“阿仙”。既然如此,我当然也该称呼她“小妖”。
回到学校,虽然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但还没到晚饭时间。我只好回课室坐坐等饭堂开门。正在无聊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几个熟悉的声音。我走出来看个热闹,原来是张志夫正拿着把汽枪在加压。又一个被华师附中淘汰的同班同学。张志夫,陈弓我们都是同一年级不同班的住校生。黄其也是我们高三同学,他就住在47中对面的地震局。还有一个是我们体育老师的儿子小钟,当时还在读初中。我们五个和另外四个是所谓的结拜兄弟,已经不记得为何而结拜,另外四个人我只记得当中有一个从香港将军澳回来家书的。
等给汽枪加完压,黄其拿过枪想找个目标来开一枪,没发现合适的。小钟说他爸养了几只鸡,可以拿他家的鸡来试枪。这是个好主意,大家一致同意。但时间尚早,还有些不住校的同学还没走,黄其想拿班里的椅子来试一下枪的威力。不知道从课室搬来把椅子,黄其急不可耐的将枪口紧贴在椅子座位上,开了一枪“呯”,铅弹陷进了木头中。我之前见过有人拿汽枪打鸟,没见识过它的威力,这次算是见识到了。黄其还想来多一枪,重新加压装弹。这次一不小心,枪走火了,子弹直接打到了张志夫的背上,进入到了肉里。黄其和陈弓都慌了,反而张志夫一点也不乱,指挥黄其拿小刀帮他将铅弹挑出来。
这时饭堂开饭的铃声响起了,我急忙跑打饭。等我回来,他们都不在了。
拿上书包和饭盒回到宿舍,大家也陆续回来了。一间宿舍八个人,几乎从初一到高三各个年级的人都有,我也不知道学校领导是以什么原则来分配的。我们关系还算融洽,平时也没什么矛盾。几个才上初中的当我们是大哥哥,我们也当他们是小弟弟,有坏事干的时候不把他们漏了。比如临毕业前,连续两晚去帮图书馆将部分书转移到我们宿这样的事。第一晚是在阅览室提前踩点,将阅览室的窗户打开,等晚上十点后就让初一小弟弟爬窗户进去,然后从阅览室打开图书馆的门,再大家鱼贯而入。这是第一次,大家没经验,还左挑右选一翻才转移了图书馆部分出籍回宿舍。第二晚发现阅览室的窗被人从里面锁住了,有不愿无功而返,直接蛮开门。这次没人再花时间挑选,只想尽最大能力帮助图书馆搬家,因为大家都觉得以图书馆不再需要我们帮忙。到周末各自回家时出现好笑的一幕,有人已经帮个别同学,把需要转移的书提前转移了,白忙了两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