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咧了咧嘴,露出个自认和善的笑容,语气相当乖巧:“王奶奶,实在不好意思,本来那猪蹄儿我都搁在房梁下的叵罗里了,哪成想,还是让耗子叼了走,耽误您事儿了。”
王奶妈久经沙场,笑的那叫一个爽朗豪气,春风满面:“没事儿,没事儿,你这孩子,奶奶从小看着你长大,这怎么能怪你呢,我瞧你摊儿上的肉挺鲜灵,给我来五斤应应急?”
赵昱顿时有些坐蜡,这王奶妈子他可真的不熟,这嘚吧嘚吧的,到底什么意思?想白嫖还是想讹人?
王奶妈看他还不懂,心中骂了一句,可真是个傻逼,嘴上又提点了一句:“不是我说,咱们这菜市口就是小,连个卖猪蹄子的都没有,真是耽误事儿,你说是吧小哥儿?”
赵昱抬眼一瞟,周围肉摊少说也有五六家摆着猪蹄儿,现在也纳过闷儿了。
这就是欺负自己年纪小呗,王奶妈子很明显在这儿倚老卖老呢。
赵昱暗骂一声晦气,咬着牙认了:“就是,这市场太小,您这身份,应该去那传说中的凤鸣城买。”
“可别提什么凤鸣城了,切你的肉吧。”王奶妈子见他认怂,也没有死揪着他那句埋汰人的话。
不过难免会想起传说中的凤鸣城,这凤鸣城据说乃是一郡之主城,王奶妈子年轻的时候听官差老爷说起过。
据说这地方要多富有,有多富有,要多神奇,有多神奇,只是路途太过遥远,远到不是人能走到的地方。
王奶妈子甚是向往,可心中深知,就是再向往又能怎么样,也只能凭白叹息,徒呼奈何。
如果光是如此也还罢了,毕竟听听这凤鸣城的只言片语也是好的,只是如今怕是没什么可能了。
王奶妈子想到此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官老爷以前虽然不好见,但有个六七年总算还能过来一次,可自打上次走了以后,到现在得有十五六年没有来过了。
这日子太久了,久到这“凤鸣城”三个字,在灌口只剩下一个传说,不过这三个字倒也不是全无用处,或许想要牙碜人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用一用。
王奶妈越想越气,心头火大,看向了这刚牙碜完自己的逼崽子,皱眉催促道:“你这可得紧着点儿,小小年纪一点儿麻利劲儿都没有。”
赵昱也不想吃这个暗亏,眼珠子一转,趁着王奶妈子看向别处的间隙,抬手就是刷刷两刀,将肉对折起来之后,拿油纸一裹小绳儿一拴,要多顺畅就多顺畅。
“好活计,我瞧着,比你爹都强了。”周围同是卖肉的老叔叔们,已经开始叫起了好儿,实在是这两刀真的俏。
赵昱听到叫好声,心中一阵害臊,刚刚那两刀,有些心术不正了,简直对不起平时自己立的人设,对不起自家的门风。
他老赵家,仅有证可考的八辈儿祖宗都是杀猪的,名声极佳,据老爹所说,家里是得了天命,祖师爷亲授的关门弟子。
赵昱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真能吹牛逼,随后他爹又说,你小子,更是“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将来能有大出息。
赵昱还是不信,结果,老娘说,是的!
这可由不得赵昱不信了,毕竟自己老娘可是个经天纬地的人物儿。
打那以后赵昱开始拼命幻想自己将来能有大出息,就连这平时做人做事儿,也装作大气的样子,以便将来能适应大人物的生活习性,结果这一来二去,装的自己都信了。
赵昱摇了摇头,今天这事儿好像办的不地道,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这么干,太小家子气了。
念及此处,伸手就要把这块儿烂肉放到板车下面的筐里。
王奶妈正等着呢,结果看他二意思思的模样儿,还想把肉收回去,讹到手的鸭子要飞?这还了得。
当即一拍推车的案板,劈手就夺过了包好的肉,啪嗒往称上一扔,王奶妈子拿手一提秤杆,竟然分厘不差,正好五斤。
赵昱手上的肉被抢走也是丝毫不恼,脸上笑容越发爽朗真诚:“王奶奶,那这猪蹄子的事儿就算翻篇儿了,回头儿可别再找后辙,到时候我可就不认了。”
“嘿,你这孩子办事儿讲究,回头儿买肉还找你。”王奶妈也乐了,本来以为还需要大闹一番,废点儿口舌,结果这怂逼小子,还算识趣儿。
王奶妈兴高采烈的拎着肉开始往回走,手上左右拧着,那麻绳绑起的两块儿肉,在手上滴溜儿直转。
王奶妈上下又掂了掂,分量扎实打手,看来又够吃些日子的了,只是这肉,到底是炖是炒还是包个饺子呢。
不过这甭管怎么做,总得看看是什么肉才好做决定,王奶妈伸手扣了扣油纸的缝隙,看了两眼,又把缝隙扣的大了一些。
这回算是看的格外真切,手里的肉,学名五花肉,实际一丝红不挂。
用灌口土语来说,这是“哈拉皮”是“下踹”除了不能吃,没别的毛病。
王奶妈觉得这是在内涵自己,瞬间气炸了肺:“你个小逼崽子,将来生儿子没屁眼儿。”
骂了两句觉得不过瘾,马上就要回去找后账,至于刚才两清的话这会儿全当放屁,王妈妈怒气冲冲的往回走。
结果刚走没几步,就看到齐老三拎着刀,脸上黑锅底一样盯着她,王奶妈皱了皱眉,看这架势,真的闹僵起来,一时半会儿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这齐老三可是个混蛋玩意儿,早些年间是个小混蛋,现在是个中混蛋,指不定再过些年就成了老混蛋。
“算了,今日还要去找堂姐,我给她介绍个活计,再跟她要些好处,也算补了今日丢肉的亏空。”王奶妈自我安慰了一句,她一直信奉出门不捡就算丢,今日实为奇耻大辱。
齐老三看着王奶奶骂骂咧咧的走了,这才松了手中的剔骨刀。
齐老三其人有两个绰号,因为几年前的瘟疫他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齐老大,不过大伙儿叫惯了嘴,也就惯了下来。
年轻的时候,齐老三仗着家里有两个哥哥,天不怕地不怕,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有一年因为一些琐事和他爹发生了口角,商量好不许动刀,这哥儿三个,最后被他爹赵老大好一阵料理,这就算结了梁子。
打那以后,两家人各过各的老死不相往来,哪知他爹赵老大一走,这市场最照顾他的便是这齐三叔。
“我真怕刚才王奶妈子回来闹,你说这打也不是,骂又骂不过。”齐老三手还抚了下胸前的皮围裙,显然有些心有余悸。
赵昱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问道:“三叔儿,不至于吧,她想占便宜,没占成,还敢闹?这个有点儿忒不要脸了吧?”
齐老三心想,你是不知道这人多难缠啊,就是块滚刀肉,挪了挪身子,凑到赵昱跟前。
这才小声说道:“你刚才切的位置是下踹,那上面连着猪奶子,你可知这王奶妈子,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儿?”
好热闹,听八卦,这是赵昱最喜欢的事儿,乐呵呵的问道:“三叔儿,别卖关子了,说出来听听呗。”
齐老三轻咳,一脸正色道:“这事儿其实还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随着齐老三绘声绘色的科普,赵昱又了解到一件陈年往事。
这王奶妈年轻的时候仗着身子骨儿粗壮,生了孩子之后就想去有钱人家做奶妈子,按说奶妈子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营生。
抱着以后能高高兴兴上班去,开开心心回家来的心思,就去试了试,结果一眼就被管事的相中了。
这个相中了自然没有别的意思,王奶妈转天就被带到了员外府上,头几天就是上班挤奶,下班回家,也算兢兢业业。
随后几天管事的又找到了她,手里拿着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能换两千多斤粮食,王奶妈当时就被钱拍傻了,也没听清管事的说什么,直接点头同意了。
王奶妈被带到员外的房间,员外当时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直言不讳,就是喜喝人奶,大补,碗里的不鲜。
员外老爷那自然是活的精细,王奶妈虽然有些别扭,可到手的钱还能再吐出去?也就“羞涩”的同意了。
哪知这员外老爷是典型的“癞蛤蟆穿着青蛙衣,穿的不花,玩的花”王奶妈虽然没甚姿色,人又壮硕,可占了一个年轻啊。
也就有半个月的功夫,两人就滚到了床上,员外心中甚美,“两头”都吃饱了,个中滋味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王奶妈的赏钱越领越多,也就生了别的心思,苦苦央求员外,总之中心思想围绕着一个,“一只羊也是轰,一群羊也是赶”。
员外一听这可不行,这饭哪儿有偷着吃香,眼珠子一转,又是计上心头,没准儿这饭,还能更香。
赏钱给的越来越多,在金钱攻势下,王奶妈和另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就陪着员外一起荒唐。
结果没多长时间,员外老爷好像有些乳糖不耐受,王奶妈自然以为是同事在吹耳旁风。
共享金库,你非要上一把锁,焉不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耶?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王奶妈趁着员外和丫鬟颠鸾倒凤之际,找到了当家的大奶奶,将其告发。
哪知那大奶奶看着挺狠,实际是个吃斋念佛的性气,只是将丫鬟打断双腿逐出府外。
这一下可算坏了事儿了,丫鬟也不是傻子,能告发她的还有谁。
结果王奶妈这个奶妈子再也干不成了,试问天下,谁听说过没奶子的奶妈子?
赵昱听完小心脏突突直跳,也是一阵后怕,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俗话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今儿个算是全干完了,一下子得罪了三位一体的王神仙。
赵昱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开口问道:“三叔儿,这王奶妈子不会在我回家的路上,打我闷棍吧?”
齐老三也是摇了摇头,直言:“不知道,不好说,不说好,不过你这身子骨儿还怕一个老太太?抄刀子直接攮她呗。”
赵昱有点儿纠结,到底是还手呢?还是还手呢?确实也是个让人难以抉择的问题。
开春利市不是空口白话,晌午刚过,赵昱的摊位上已经售卖一空。
不是因为他的肉比别人便宜,也不是因为他的活儿堪比银瓶儿,能舌绽莲花。
主要这些主顾大多是来欣赏这分厘不差的刀法,这是谈资,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是吹牛逼的资本。
于是,你一块儿我一块儿,把本就不多的肉全部买空。
赵昱看了看当空的日头,踱步来到古玩字画一条街,左右看了看,挑了一家看上去挺大的店铺走了进去。
其实也没别的想法,年轻人就是好个热闹,涨涨见识。
走出门店赵昱狠狠的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啊,啐!”
这门店他发誓再也不会去转了,都是一些吸人血的蚂蝗。
什么核桃敢要三两银子?还什么三棱儿?你说你妈的鬼话连篇,新糊的糯米浆,还粘手呢。
赵昱拇指食指一开一合,上面还拉着粘丝儿,恨声说道:“这糯米浆的色儿可真的是太操了!”
赵昱想了想,这东西绝对不能擦在身上,不然糯米浆抹裤裆,不是浆也是浆。
左右巡视一眼,又转到卖古玩字画儿的散摊,溜溜哒哒,来到了一家摊位前。
借着看八哥儿的名义,状似随意的将手掌泛有鱼腥味的粘丝,全抹在了鸟嘴上。
那八哥儿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小嘴儿顿时跟抹了蜜一样,
赵昱差点儿没气死,也是没想到这玩意儿说话这么脏,不理会在后面脏话连篇的八哥儿,毕竟人不能跟畜生一般见识。
赵昱抬眼一瞧眼前清瘦的摊主,心中暗道,想来就是这人模狗样儿的货色教出来的。
“管好你的鸟儿,不然我马上给你剁了。”赵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把气全撒在了摊主身上。
张通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刚要开口骂街,结果刚一站起来就发现矮人半头,估量了一下体型,要是真冲突起来,对面这狗东西能把自己掐吧死。
张通还是不甘心,左右看了看,愣是没发现什么能让自己必胜的法宝,心里委屈,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八哥儿开骂:“你这逼鸟,真他娘的小,嘴还贱。”
张通指桑骂槐的说了句,生怕被他听出来,连忙笑道:“小兄弟,看上什么,直接拿起来,别拘束。”
赵昱也没跟他一般见识,毕竟是自己先骂人的,怎么说也不占理,索性也就当做没听见,继续翻看着。
张通见那少年拿起一幅字画,心道来了,顿时眉头一皱,欲语又止。
反复两次,觉得火候够了,紧接着一拍大腿:“唉,这画可是真迹,小兄弟有眼光,我跟你说实话吧,这幅画有来历…”
赵昱听着摊主和摊主的鸟两头其喷,逼逼叨叨,大概意思就是看你有缘,货卖买家,这也就是你,不然换成亲爹来了都不卖。
这话一说,赵昱算是听明白了,这摊主要宰客啊,还想含泪净赚一吊钱?
赵昱眼珠子一转,心理琢磨了一下,配合着摊主:“唔,嗯,确实不错,我实话说了吧,我家老爷是张员外。”
张通刚来没两年,对这个张员外倒是不怎么熟悉,不过员外这个称呼他还是很懂的,附和道:“原来是张员外啊,久仰大名。”
赵昱也不怕露馅儿,这个张员外不算杜撰,就是他刚听来的。
而眼前这摊主显然是个外地人无疑,于是眼神暗含隐晦,说道:“员外是个文化人,犹爱书法字画,最是厌气那些焚琴煮鹤之人。”
赵昱压了压调门儿,悄声说道:“最主要的,我家员外向来出手大方,你懂吧?”
张通明白了,那少年手上不停捻动的姿势他也熟:“小兄弟借一步说话?”
说是借一步说话,其实是把宽大的袍袖一甩,往前一伸。
赵昱看他上钩,也是立刻接上,两人的手在袍袖内比划着暗语,不多时会谈结束,两人全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兄弟,辛苦了。”张通掏了五十文钱,当作介绍费的茶水钱。
赵昱一脸深沉接过,回了趟摊位,又跑了很远,等了一会儿才折返回来,开口说道:“老爷说了,他临时有事,需要先走,不过你这事儿我也说了,只需我再吹吹风,保不齐哪天就把你这摊位包圆儿了。”
赵昱扫见齐老三的身影,又说道:“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就是个掮客,专门负责牵线搭桥,我就在旁边卖猪肉,大家都认识…”
“小哥儿,没想到你还没走啊,又帮着办差事呢?”齐老三适时的打断了赵昱与摊主的交谈,话语也是有些水平,似露非露。
拉着赵昱往边上走了几步,又继续小声嘀咕。
张通支楞着耳朵,隐约听见什么土、洞、黑货之类的话语,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骂娘,接着又见那个中年汉子贼眉鼠眼的扫了一眼,背过身去。
张通抻着脖子,看到了他在给那个少年塞钱,然后少年也走了。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