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下次,我们还一起玩捉迷藏,好吗?”狐耳少女不知所言地挠了挠小脑袋。
少年阿秀这才想明白少女先前为何言此,不过对于后半句,少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大小姐,该出发了……”春桃于廊桥之上躬身俯首道。
“本小姐马上就来!”狐耳少女欣然笑道,然后跑去庭院,拉起了少年阿秀的袖角。
“阿秀快走!本小姐是一定要穗芳见识一下你的高大帅气!”
少年阿秀木讷地跟随其后。
待二人离开后,一名身着黑色华服、头戴项冠的中年男子这才出现在庭院之中,他的双肩上净是皑皑白雪,看来是待在落雪中已经很久了。
这时一名眼神阴郁的壮年男子从另一端赶至其身后,匍匐跪下磕头道:“老爷!”
黑服男子冷哼一声,瞪着零散在院中、快被掩埋进雪中的玩具竹马,横声道:“周志深,你真是好生怠慢!大小姐身畔何时多了一位人宠?这倒要请你向老夫解释一二!”
“这……”周志深咬着牙,几乎要将整颗头颅都埋进雪里,“小人近日都忙着准备夫人的诞辰,对于大小姐的监管确实懈怠了些……”
“哼!若非你行事稳健,加上近些年确实将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否则出了这般差错,老夫早就将你抽筋拔骨,烹于油锅之内,还与你这般废话作甚?”
“小人明白……”周志深纠结苦恨道,“小人这就去刑堂扒去自己的指甲,敲碎自己的鼻梁……”
“哼!免了吧!”黑服男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是接下来夫人的诞辰也出了这般差池,你就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了!”
“小人明白!”
“下去吧……”
“谢过老爷!”周志深对黑服男子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后,便起身离开了庭院。
黑服男子咳嗽一声后,又唤道:“毅儿何在?”
不多时,一名青衣少年自黑服男子身后走来,他拱手一拜,道:“父亲,你找我?”
“嗯……”黑服男子点了点头,“悦儿身侧那名人宠的身份,你可有仔细核查过?”
“回禀父亲,那人宠原名白靖江,曾在姜国驻北陌关西军中担任征战先锋,封号恒捷左车游击将军,龙岩人氏,后被我族策反的细作透露行踪,在返乡复命途中,于太岐山一带与其姐姐白桃一起被我军刺客俘获,过去已有一月有余。”
黑服男子听后瞳孔放大,大惊后横眉竖耳,放声道:“为何一名品阶如此之高的敌军将领会流入我族黑市,贩作人奴?”
“岂有此理,军法何在?”
涂山毅吭声道:“父亲有所不知,自涂山易主以来,我族辖地多盛行奢靡之风,军队掳掠敌军将领后竟是不拷不打,更有甚者直接将其拖入帐中就地正法……其中不乏断袖之癖、磨镜之好……场景之恶劣!观想之变态!令人瞠目结舌,实在叫儿臣难以启齿……”
涂山毅眉头紧皱,继续道:“而军营重地,商贾出入简直犹如无人之境,若有兵士阻拦,奉之水果、绸缎即可……买卖敌将更是价高者得,将之比作天王老爷的消金窟也不为过,曾经有一名长相俊美的粮草官被拍出万两白银……听闻者无不振聋发聩!”
“俨如军队尚且如此,莫言族民而!”
“父亲……白狐圣族之衰亡不久矣……”
“你为何不上报于我?”黑服男子怒发冲冠道。
“儿臣从未亲眼所见……这些皆是儿臣于昨日听闻父亲旧部言之所获……”
“这……”黑服男子低头思索,眉头直跳,竟是久久无法言语。
当黑服男子再次抬起头,或是由于肩头雪的缘故,他看起来像是苍老了二十岁似的。
他沙哑着声音道:“传东方往过来一趟,就说……”
“就说我想与他饮酒吃肉了。”
“是!父亲。”狐耳少年拱手一拜后,一挥袖袍,义气方刚地离开了这座庭院。
“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
白雪茫茫,却无人回应。
——
马车内,少年阿秀与狐耳少女对立而坐,各自手中都抱着一碗粉红发烫的碳钵。狐耳少女心性顽劣,伸手揭窗而起,望着窗外不断飘落的绵绵白雪,惊叹出声。
“阿秀你快看!这雪下得可真大!”
少年阿秀如坐针毡。
“等会儿我们到穗芳家刚好可以打一打雪仗!往日都是哥哥陪我们一起玩耍的……可我都好久没有见着他一面了……”
“嗯……”少年阿秀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来。
一路闲聊,皆是狐耳少女主动问话,时间长了,少女便显得有些疲软,于是她趁少年阿秀不注意,悄悄打了个哈欠。
“大小姐,到了……”披着蓑衣的马夫掀开门帘一角,低声细语道。
狐耳少女顿时一扫之前的疲态,转眼间便放下手中碳钵,雀跃道:“耶!阿秀,快随本小姐一起去见穗芳!东方穗芳!”
“她一定等我很久了!”
少年阿秀下车,第一眼抬头望去,便看见了府邸的牌匾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东方府。
当真好生招摇。
“涂山大小姐!”门口的两位兵士瞧见这位少女,连忙拱手抱拳,不敢有一丝怠慢。
“穗芳在家吗?”狐耳少女攀上石阶,顶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其中一位兵士毕恭毕敬道:“小姐一直在府上,还未曾出门。”
“我是来找穗芳玩耍的,可以让我进去吗?”
“若是涂山大小姐,自然是可以的。”
狐耳少女听后腼腆一笑。
少年阿秀见她此时这般客气摸样,转念一想才明白,原来这位大名鼎鼎、刁蛮任性的涂山大小姐只敢在窝里横,欺负自己人。
“那真是太好了阿秀!我们快进去吧!”狐耳少女拉过少年阿秀的袖角,立即撒开脚丫子闯入了府中,生怕被两位看门的兵士拦了下来。
远远地跨过门槛,再往里面的廊桥奔走二三十步后,狐耳少女这才停下脚步,满眼委屈地抬头看向少年阿秀。
“我昨日来找穗芳玩耍,见着了她于前日买下的人宠,可穗芳只顾着和人宠玩耍,冷落了我,我气不过,就打骂了穗芳的人宠,后来穗芳就不理睬我了……”
说到伤心处,狐耳少女不自觉地贴近少年阿秀,紧紧地拦腰抱住了他。
少年阿秀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狐耳少女将泪水尽数倾斜于少年阿秀的胸口处,待她起身时,少年阿秀的胸口已然湿润了一片。
雪中似乎藏有风刀吹过,少年阿秀感觉心口有些冰凉。
“阿秀,不可以告诉穗芳本小姐刚刚哭过了!”涂山悦倔强地坚持道。
少女又开始自称为“本小姐”了……
“嗯……”少年阿秀无奈道。
两人走过廊桥,一眼便瞧见庭院中的少年少女正于大雪中埋头堆着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穗芳!”狐耳少女远远地招手高呼呐喊道。
婆娑的落雪中,少年阿秀与裹挟着厚实裘绒的少年四目相对,后者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惭愧地埋下头颅,继续堆着手上的雪人。
庭院中裹着裘绒的少女循声望了过来,待她看见狐耳少女后,满眼都藏不住笑意,仿佛昨日盘旋于两人头顶的乌云早已随着时间散去。
裘绒少女满心欢喜道:“涂山悦!你来啦?”
“穗芳,我来找你玩耍!”狐耳少女走于近前,腼腆道。
裘绒少女看了一眼狐耳少女,然后又看了一眼位于其身侧的少年阿秀,“这是你家的侍卫吗?真的好生威凛,真是帅气!”
“这不是我家侍卫!”狐耳少女像炫耀新玩具似的将少年阿秀推到东方穗芳面前,“这是我昨日于闹市之内挑选的人宠!”
“我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阿秀!好听吗?”
那明明是冠发花白的老者先提及的吧?少年阿秀想。
“好听!”裘绒少女弯腰就地捧起雪团,邀请道:“我和小明正在堆雪人,正好你们也来了,不一起玩吗?”
“好啊!”狐耳少女欣然接受,“阿秀快跟我来!”
少女又开始自称“我”了……
少年阿秀来到裘绒少年的身侧,看他用铁铲不停地拍打在雪堆之上,这是在压实雪花之间的空隙,使它们之间粘连得更加牢固,好让后面雪人的形象更容易捏造。
“需要我帮忙么?”少年阿秀问道。
裘绒少年先是惊愣到停下手中工作,而后又继续拍打起了雪团,他闷声道:“不用……”
“看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少年阿秀道。
裘绒少年不再言语,仍然埋头堆积着雪团,可他脚边的细雪却像是滴了墨似的,一点一点地变黑了起来。
东方穗芳瞧见异样,连忙放下手中用于铲雪的工具,扭过头来,关切地问道:“小明你怎的哭了?”
裘绒少女迟疑地看向一旁的少年阿秀,“阿秀,小明他为何事而哭?”
少年阿秀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这一幕的异常恰好被远处的涂山悦看见,她快马加鞭般地跑到了三人近前。
她关切地问道:“穗芳,发生什么事儿了?小、小明怎的哭了?”
见阿秀久久没有回答自己,东方穗芳似是有些生气,张口便要说一些责备的话语,却被身前少年的言语给打断了。
“小姐!小姐!不关他的事!是小明……小明想家了……”
裘绒少年就这样跪在雪地上,而他面前还未完成的雪堆恰似一座没有立碑的坟塚。
冰冷,凄凉,荒草不生。
东方穗芳毫不忌讳地跪在裘绒少年面前,双手捧住少年的面颊,然后用拇指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轻声细语道:“小明不哭,小明不哭……我在这里哩!我永远……都在这里哩……”
裘绒少年的双眼沾染上一层蓝色,彼时倦意上头,竟直接躺入东方穗芳的温柔乡中,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