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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望岳对于父亲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秦望岳出生那年,秦父已是五十五岁高龄。年过半百,老来得子,固然是大喜,却亦伴随着大悲。就在诞下小望岳时,秦母不幸难产而死。秦母是续弦,虽是老夫少妻,感情却是极好。

从秦望岳记事起,父亲就对他极其严厉,这让他非但感受不到丝毫父爱,反倒觉得父亲对他很厌恶。小小年纪,他就有想法了,认为是因为母亲难产的缘故而被父亲迁怒,所以才不喜欢他。

既缺母爱,又乏父爱,秦望岳的幼年过得实在很悲催。他被一直禁锢在秦府里,没有自由,也没有玩伴。那种孤独而无助的滋味,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伴随着他整个童年。

渐渐的,他的心里便开始产生了怨念,一个幼童本不该有的怨念。尤其是在父亲强行夺走了他心爱的小伙伴黑豹后,他对父亲更是充满了愤恨。

于是,在他五岁那年,他就已经像一个小大人一般,开始有了自己的倔强和坚持。

在他发狠不再理会父亲,甚至不再和父亲说话时,他就不再是个孩童,而是一个心志坚韧的男子汉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然后就是足足八年之久,他完全视父亲为陌生人。他用他稚嫩的肩膀,扛住了父亲的霸道和威压,并且浑然无惧父亲对他的任何责罚,不理就是不理。

直到十三岁那年,就在他生日那天,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竟主动放下身段,第一次向他示好,并且第一次和他有了交谈。

也是从那时起,他才从父亲的口中,了解到他们庆安秦氏的家族史,了解到家族目前面临的困境,也了解到家族赋予了他父子二人,无可推卸的重大使命。

才知道父亲对他的冷酷无情,只是为了磨砺他的心志,是为了让他摆脱少爷的娇气,学会在逆境中成长,学会承受委屈和挫折。

同时他也知悉了,父亲从小对他的严厉,并非因为母亲的死而迁怒于他,更不是厌恶他,而是基于对他的深切期许。

作为秦家的少主,他必须能够承受一切,必须要有强大的内心。不仅要比别人承受更多,他还必须学会习惯,习惯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压力和痛苦。

他也终于明白,也正是因为父亲独特的教育方式,才让他成为了与众不同的一个。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而父亲却彻底老了!

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刻的秦望岳却早已泪眼朦胧。

眼看着强硬了一辈子的老父亲,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老态和虚弱,自诩为世间第一铁心肠的秦望岳,也终于绷不住了,眼泪顿时就如决堤之水,顷刻间一泄如注。

秦父颇感意外,一脸吃惊地看向爱子,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他何以情绪会如此失控。

他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觉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一般,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随即眼前一黑,一头便栽倒在地……

一代豪强秦文轩,就这样在家中遽然殒命了!

究其原因,或是过度的惊喜交加所导致,亦或是旧疾发作的缘故。总之是太过突然了,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作为领导了秦氏一族四十余年的秦文轩,他的死对于秦氏而言,甚至于整个九盟,都无异于一场山崩地裂。

书房内,孟初阳见秦望岳抱着父亲遗体一直在嚎哭不止,便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劝道:

“贤弟节哀!伯父这一去,庆安势必将陷入混乱,你须振作起来,好好应对当下局面,以免出了大乱子。”

显然,他的这番话起了作用,秦望岳终于止住了哭泣,慢慢恢复了冷静。他抹了一把眼泪,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遗体安置在地上,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对孟初阳说道:

“大哥,你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约摸有两刻钟时间,他返回了南书房,身后还跟着两位老者和一名中年汉子。

孟初阳一看,除了秦府管事茂林叔他认识,另外两人他从未见过。

秦望岳首先向那位瘦削老者介绍道:

“雷伯,这位是我义兄孟初阳。父亲临终之前,大赞义兄乃王佐之才,并亲口指定义兄为我日后的辅佐。”

随即他转过头望向孟初阳:

“大哥,雷伯是我府上的老管家,跟随父亲多年,是父亲最为信赖之人。”

孟初阳自然不敢怠慢,对老人施礼道:

“雷伯,晚辈孟初阳,见过老前辈!”

雷伯摆摆手道:

“孟公子,你是少爷的义兄,不必对老仆如此多礼。老爷既看重于你,老仆自当是要敬你。但少爷年纪尚轻,还望孟公子能尽心尽力,莫要忘了规矩,更莫要忘了身份。”

说话间,老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让孟初阳也不由得心头一凛。这老头貌不惊人,却是个狠角色,居然一见面就敲打起他来了。

孟初阳纵然心里不爽,也不好与之计较,便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简单回应道:

“雷伯放心,晚辈自当理会。”

秦望岳心细如发,连忙打起了圆场:

“雷伯,义兄与我情同手足,就如同您与父亲一般,您老大可不必担心。大哥,雷伯是看着我长大的,习惯把我看做娃娃,并无他意。”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中年汉子道:

“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老陆,是我秦府护卫首领,也是父亲生前倚重之人。”

老陆颇为豪迈地抱拳道:

“孟公子,某家陆永海,粗人一个,以后还请公子多多指教。幸会幸会!”

孟初阳含笑回礼。

见礼完毕后,雷伯三人瞬间神情悲戚,齐齐跪倒在老主人的遗体前,皆是泪洒当场。随后三叩其首,以作告别。

等到起身后,雷伯即刻吩咐管事茂林道:

“小林子,老爷过世的消息暂不公布,你叫几个可靠的,先进来把老爷安置妥当,其他人先不必惊动了。”

茂林领命,匆匆出去安排殓尸人手。

雷伯转头又对老陆道:

“陆小子,即刻起闭门谢客,府上不准任何人私自外出,日常采买一律换成府中老人,你再加派人手日夜巡视。非常时期,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老陆也是当即听命而去。

看得出来,雷伯在秦府的威信不是一般的高。而且此老办事雷厉风行,难怪能得到秦老爷子的赏识。

孟初阳这样想着,转过头看了一眼秦望岳,却见他怔怔地望着地上亡父的遗体,眼里既无悲伤,也无神采,形同一座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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