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南书房。
秦父出言相询,显然又是一次考较。还好,论纸上谈兵,孟初阳倒也是不惧。他略加思索,从容应对道:
“伯父,贤弟,且听我一言。九盟先祖不乏大能之人,却甘心隐忍数千年,始终也未能破局,说明此事之难。此次机会的确难得,但对于大殷王廷而言,挥师东部之利,可大于内政之患否?”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
孟初阳语气平淡无奇,在秦氏父子却是有如平地惊雷,让父子俩猛的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竟犯了一个致命错误,顿时冷汗涔涔。
事实上,不止是他父子二人,包括所有九盟高层,都把大殷入侵东部高原之举,视为九盟举事的最佳良机,但却无一人如孟初阳这般,从大殷王廷的动机入手去看待问题!
是啊,到底是从东部获利的诱惑更大呢?还是九盟的隐患未除更让大殷王廷忌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对于任何政权,首要之务必然是安内,此乃国之根本,內患未除,又何谈其他?
换言之,大殷王廷绝不会罔顾九盟存在的巨大威胁,而在做出入侵东部的决策时,忽略掉这个大隐患!
所以毋庸置疑,即使大殷王廷的确有入侵东部的计划,也必然会有针对九盟的一系列防范措施,绝不可能让九盟有可乘之机,导致引发国内动荡的情况发生。
还有一种更危险的可能是:若入侵东部只是大殷王廷一个幌子,真实目的正是要引诱九盟举事,从而钻进其设好的圈套中,再予以一网打尽,那后果岂不是更加难以想象?!
这些想法在秦氏父子急速运转的头脑中一一闪现,伴随着一幕幕血流成河尸如山积的可怖画面,怎能不让他们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秦父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同突发疾病一般。他陡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孟初阳的面前,浑然不顾长者之尊,向孟初阳深鞠一躬,颤抖着声音道:
“多亏有贤侄提醒,我等险些犯下大错!为了我秦氏三万子弟兵,更为了我九盟六百万的子民,请受老夫一拜!”
此时秦望岳也来到了孟初阳跟前,随父亲一起向他深鞠躬,情绪激动地嚷叫道:
“大哥,你一句话价值万万金啊!不不,是无价,是无价宝啊!就因你这一句话,无形中挽救了我九盟所有人,你是我九盟的大救星啊!”
孟初阳被他父子二人突然这般郑重其事,搞得是哭笑不得,忙起身扶起秦父,口中连连道:
“使不得,使不得!伯父快快请起,小侄如何承受得起您老的如此大礼?……哎呀呀!望岳贤弟,你也快快免礼吧,你我既为兄弟,又何须如此见外?”
实事求是地说,孟初阳也并未想得那么深,他属于是误打误撞。
既然秦氏父子纠结的是举事后的战略决策,他无论说什么都可能是画蛇添足,那他又何必作茧自缚?于是他就选择干脆绕开他们的纠结,从另外的视角去看待此事,如此而已。
但如果是从产生的实际效果来看,他又完全当得起秦氏父子的任何赞誉。
若非孟初阳的无心之语,在整个九盟高层都处在亢奋状态,所有决策也全都是投向如何举事的情形之下,一场灭顶之灾很可能就躲不过去了!
正是因为忽略了可能存在的危险,完全没有防范意识和应对措施,则一旦真的落入敌人圈套,那可就万事皆休矣!
孟初阳本质上就是一个局外人,虽然被秦氏父子强行拉入伙,但是他对于所谓的反殷大业是无感的,所以他没有局中人的那份狂热,反而保有一份清醒,却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名拯救者。
等到秦氏父子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三人重新落座。秦父此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禁夸赞道:
“贤侄真乃大才也,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胜过老夫多矣!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老夫从不服老,可此刻却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老了!尤其是作为决策者,一个错误判断,便可能是弥天大错啊!”
老人沉默了片刻,忽而感叹道:
“孟贤侄,实不相瞒,老夫今已七十有三,加之身有旧疾,实则已不堪重负。唯我儿年纪尚轻,老夫始终放心不下,故而一直强撑着。贤侄既为兄长,今后还需多多提点望岳才是啊。”
不知怎的,孟初阳莫名有些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他恭谨地回应道:
“伯父,您老当益壮,又何须过早担心将来之事?至于我与贤弟,既已是同舟共济,自然无不尽心之理。小侄唯恐才疏学浅,有负伯父之厚望耳!”
秦父闻言,欣慰一笑道:
“但有贤侄此言,老夫足可心安矣!上苍见怜,让我儿望岳得以贤侄襄助,诚可谓是如虎添翼也!”
说着,他转向秦望岳,郑重叮嘱道:
“岳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切莫过于强求。自先祖元亮公始,一代又一代族人费尽心机,也不过是勉强支撑,不被大殷王廷得逞而已。但终究是蚍蜉撼大树,力有不逮啊!我等秦氏子孙,唯尽心尽力就无愧矣!”
秦父仿佛一下子就老了许多,腰杆不再挺得笔直,反倒是显得佝偻了,就连身上那股威严也已荡然无存。他自己并未察觉,只因心态突然崩了,整个人也就垮下来了。
“唉!不管是愿意或是不愿意,这就是我秦氏子孙之命啊!要么求生,要么求死,总之都只能拼命去抗争,容不得懈怠,也容不得妥协,更容不得卑躬屈膝啊!”
老人话犹未尽,继续发着感慨,浑然不觉儿子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他转而又望向孟初阳,殷切问道:
“孟贤侄,若老夫就此将小儿托付与你,贤侄从此能不负我儿望岳否?能不负我庆安秦氏否?!”
孟初阳脸色一正,朗朗作答道:
“伯父但请宽心,自今往后,我将尽我全力辅佐贤弟,成就千秋大业!即便粉身碎骨,我孟初阳亦无怨无悔!”
秦父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几乎挤成了麻花状,倒也有了几分喜庆感。
秦氏父子虽然都体格高大,五官却没有相似处,完全没有父子相。秦父面相颇为凶悍霸气,尤其那对鹰眼,让人望而生畏。而秦望岳则是阳刚帅气,极富男人魅力。
此时的南书房内,气氛有些怪异,秦父变得话多,好像突然之间就变回了一个普通老者,有些絮絮叨叨。
而秦望岳却变得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在秦父老态毕现之时,秦望岳更是情难自抑,几欲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