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雄伟的巨城,其南北四十九里,东西五十一公里。
而占据大半北部城区的朱砂红宫殿群宣武门外广场有一群黑衣人在雨幕中沉默肃立。
阴郁暗淡的天空下一群黑衣人面前是唯一的雪白武服老者在场景中渲染。
雨落了一整天,它们起源于九天之上的青冥,沉寂在坎坷的泥泞里。
中间的过程就是一生。
四季之中细腻润无声中带着独有的春寒就是春雨,就像夏季‘哗啦啦’迅猛而又爆裂一样,是每一场雨的标志
这点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但为首那人却沾沾自喜。
小时候起风时别人匆匆忙忙跑回家,他却伸出舌头细细品尝那一刻清风的情绪、轻嗅自然的气息、体会着天地。
从那以后他就认为自己体悟了自然、明白了天地至理。
最起码,听风辩雨的本事还是有的,且认为他人根本没这本事,更是得意到现在。
“好了不要瞎想了,听我说。”
为首那人得意自己又感受了一番春雨的一生后认真地说道。
众黑袍:“……”
我们什么也没想好吗!
为首老人不管那么多,声音抑扬顿挫,沉声喝道:
“我们会在这里牺牲,给身后的生者托付意义,这是唯一一个,和这个残酷的世界抗争的办法,
士兵们,愤怒吧!
士兵们,呐喊吧!
士兵们,战斗吧!
那些被战火洗礼过的灵魂,将同帝国的命运,融在一起,我们今天所做出的一切,无上光荣!”
那群黑衣人左手放在后腰,挺起胸膛,抬起握拳的右手拳心朝上锤在左胸齐声喝道:
“诺!”
……
“姓名?”
“张清风。”
询问的是声音略显沙哑的中年人,回答的声音略显稚嫩,与之呈现鲜明对比。
“年龄?”
“十六?”
不确定的语气,不明确的答案很明显违反规定,但中年人显然不在意,继续问道:“性别?”
这是一间封闭但明亮的审讯室,那名叫张清风的少年明显沉默了一会,回答道:“男。”
“档案显示在一次侦查任务中失联,三个月后完整的回到新月防线,期间发生了……算了,换个问题。”
说到一半中年人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像是下定了决死的勇气,艰难开口问道:
“下面问题请如实且认真回答,这影响着战后观测委员会对你的评定。众所周知,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那么,唐僧割下来的痔疮能吃且长生吗?”
……
先不说那少年郎,单单就是这受过专业训练的问询主事人就受不了这破问题。
鬼知道他事先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下了多大勇气才能问出来。
‘谁问谁脑壳大!’
这次的例行问询主事人是五十四岁的钟阿四。
毫无疑问,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五十四岁帝国公职人员一定是经历过“喂食计划”。
因为帝国征召公职人员入选计划的年龄标准是要加十岁的,不过他很幸运,活了下来。
“喂食计划”是帝国征召,亦是全民自愿。
无关知识多寡,人格的好坏,当面临亡国灭种之危机,每个天朝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就是——以死报国。
长久沉默后,突然的声音打断钟阿四羞耻之心,那少年郎看着左手边巨大的镜子缓缓说道:
“战后观测委员会,或者说兵部更多只对新历后出生的人招聘,新历最大不过二十岁,武道纪元0000年的领导吗?都说了不要让蛋蛋后那么快上岗啊!”
少年郎的吐槽出乎钟阿四的意料,但不妨碍他在心里暗自赞同。
至于跟着一起吐槽,钟阿四瞥了眼右手边,他还不想死得太早。
“咳咳。”
钟阿四清了清嗓子,还是那般沙哑地说道:“请你回答问题,这位士兵。”
名叫张清风的少年郎知道躲不过去了,想了想干脆地说道:“不能长生,不能吃,正常人谁吃痔疮啊,你吃吗?”
钟阿四直接被问懵逼了,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我吃还是不吃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
钟阿四不满地反驳了一句,又道:“问询结束,你可以走了,半年内你都在战后观测委员会的监察下,注意言谈举止。”
很明显,钟阿四要的不是答案,或者说,重要的是如何回答。
张清风长吐一口气,见惯生死的他此时也真的很怕钟阿四又要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问谁脑壳大。
他缓缓起身,环视一周在镜子前停顿了一下,咧嘴笑了笑,随后扭头出了门。
煊赫烈日高空悬挂,眩白的日光让张清风的目光微缩、眉头轻皱。
前面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周围川流不息人潮汹涌,可他却怎么也没踏出那一步。
不一会,张清风像是想起来什么,用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了点左眼眉角,旋即目光坚毅不再迟疑,迈步踏过门槛,走进喧嚣现世。
“我回来了~”
一声清脆的呐喊,向宋城居民昭告他的傻逼,而迎接他的是一个清脆的脑瓜崩。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温和声音:“好了,回家吃饭。”
兵部衙门大堂门口,张清风看着这个正微微弯腰给自己抚平肉眼可见隆起肿包的青衫年轻男子惊讶道:
“青山师兄,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正在……”
他有想过结束两年兵役回到新帝都,来接他的可能是被称为世间才情第一流的温婉师姐、也有可能是常常喊着家父姚经国的姚二胖。
毕竟次辅之子在宋城乃至帝国还是有些分量的。
唯独此刻青山师兄的到来显然让他始料未及,要知道现在帝国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就是……
张清风说到一半,像是想起来了这里的人多眼杂,赶紧闭嘴不语,只是微微抬头盯着青山男子,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可见心湖波澜。
名叫青山的男子叹了口气,无奈在其左胸心口点了点,抚平小师弟点点涟漪,就像先前肿包那般,简单随性。
青山揉了下清风的脑袋,转身迈开脚步,温和声音传来:“个子涨了不少啊,小风。”
后面张清风像是明白了什么,显然很是兴奋,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只听见那声音扬扬得意:“那可不,马上超过师兄哩。”
“那我等你。”
青山说的话总是那么温和而又简单,只是身子会不经意间挡在张清风身前,毕竟酷暑难耐,师弟年幼。
他的影子很长,盖因青山之上是清风。
闹市比肩迭踵实属正常,但是他们的谈话只有自己能听见,与四周喧嚣环境格格不入,超然物外,自成一界。
身后的影子却与他人并无二般,烈日拉长身影与人海身影重叠交错,好像命运绞线,蛛丝结网勾连命运之丝,串联每一个人。
宋城郊外青山脚下有竹楼三两间,入口处只有一个半人高木质指示牌,四个大字,‘温暖之家’,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张清风孩童时有许多疑惑,有一些直到现在还没有答案。
指示牌上的字就是其一。
这个指示牌他第一次被带到这里就有了,据说是院长写的。
问题就在这,小小清风是知道院长笔迹的,可怎么也看不出门口那四个字,与院长那般人物、那般锋芒的字迹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没人解答。
渐渐时光逝去,有些答案好像不重要了,随风消散在天地间。
少有江水是翠绿,而缓缓流淌的青衣江则是代表之一。
其身似一条玉带系在青山腰间,飘向远方,尽显温柔。
在祠堂祭拜过院长的张清风并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看着牌位沉默不语。
直到青山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吃饭吧,帮你师姐端碗。”
这顿饭,蔬菜是温婉师姐亲手栽种,红烧青山师兄专门垂钓的青江鱼,至于清风师弟……
那是嘎嘎吃的,主打的就是干饭。
江边凉亭,桌前亲人,就是世间最大的温情。
饭后,两年未曾归家的张清风还未来得及跟温师姐说上几句话就被青山师兄喊到了书房,这是院长留下来的。
说是书房,其实是整座竹楼,上下三层,藏书众多。
大到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小至带插图的闲书散集,应有尽有。
院长博学又爱收藏,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只不过,一些插图闲书张清风从来不知道这回事,更没有翻阅到。
想来这也是院长和师兄对他的爱护吧……
二楼靠窗,一张书案两个蒲团。
青山盘膝而坐,双手自然垂落下腹丹田之上,闭目打坐调息了一会。
张清风见状也认真了起来,抚了抚不存在的褶皱,洗耳恭听。
因为,这一刻他知道,十一年的等待将在今天迎来结果。
仅仅搬运气血缓慢运转一周天,青山就缓缓睁开了那双永远温暖如春风的眼神。
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小师弟一脸坚毅,青山叹了口气才道:
“先生走之前让我在十年后也就是你十六岁时再复述那夜江边谈话,虽然因为兵役推迟了一年,不过问题不大。
至于为什么,我想先生的担忧有很多,我不知道是哪一个,又或者都有。
那夜之后压制你的气血是为了防止你为了报仇偏激而走上歧路,但根本目的则是让你越过众多天堑鸿沟直接、直面地感受自己最本源的意识。
在不断地锤炼中接触到‘势’的存在,这很难,但我们相信你能做到。
这一切都是为了‘人间最强兵器’计划做准备。
先生说,世人称他是开拓者,开创了一个时代,武道自他而始,说的可好听了。
可是何为开拓?不过是没路罢了,毫无疑问这是人族之悲哀,不过这更是人族之志,武道之精神!
我辈武夫当自强不息,永不言弃。”
青山的声音少有的激扬,他口中的先生就是温暖之家的院长。
他跟着院长最早,那时还没有温暖之家,自然没有院长,只有一个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小女孩跟在身边,也就是现在的温婉。
这也是他们来到书房的原因,两个男人都下意识不想在温婉面前提及院长。
至于最强兵器计划,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站起身的青山手指点了点自己和张清风,又指了指窗外继续说道:
“而你我,乃至窗外的芸芸众生都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罢了,就像‘天坠’事件之前,谁能想到从出生就习以为常的青冥会塌陷,站在大陆顶端的人族会被肆意屠杀。
所以先生他不能确定这条路是否正确,怎么走,是宽是窄,应该先踏上左脚还是右脚,他都不知道。
最后,先生说也许遥远的过去我们有无比辉煌的时代,可是现在前路断绝,生死存亡之际,我天朝帝国既然选择了武道之路,我之大弟子当一路披荆斩棘,山登绝顶青为峰,拓宽这条路,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之小幺儿张清风当为人族最利剑刃,制裁八方!”
几句话道尽了帝国乃至大陆上都称得上伟人的苍凉和其坚持武道不服输之精神。
青山看着泪流满面的张清风温和得笑了笑,说道:“可以拒绝的,没事的,小风,那条路太苦,太累。”
青山没说的是,‘没关系的,小师弟,一切有我。’
张清风没有说话,脑袋微抬,眼睛盯着对面书架最高层,倔强的不想在师兄露出脆弱姿态,可是无论他怎努力,眼泪还是划满了脸颊。
他知道,青山师兄话未说完,字里行间有太多遮掩。
这座竹楼陷入安静,只有几缕清风萦绕,又是一年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