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浮云向南,越过秦岭,继续向西,人若也想走这条路,实在是有太多险要关隘需要渡过。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去年蒙哥汗带大军南下,计划先入川蜀,然后顺江向东,一战攻灭宋庭。结果死在了钓鱼城。
骑手们习惯了在草原上驰骋,南下时,蜀道和剑阁就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如今败逃北边,更是觉得路不好走。
好在,懦弱的宋军不敢衔尾追杀,几路败兵可以慢慢退走。
大头兵脸上没有多少从容,底层的蒙古兵不是宋人想象那般殷实富足,他们应征后,马匹和武器都要自备,甚至家中也不会因为自己从军,就省去徭役赋税。这一仗打完,什么也没抢到,回到草原保不准就要破产沦为奴隶。
过了剑阁,再走不远就是利州,这是汪古部汪家的地盘。虽说汪家话事人汪德臣也死在了钓鱼城,但他的儿子汪惟正还在利州,败兵不敢造次,只能再往北走,看看能不能抢一把那些汉人世侯。
三路败兵中的最后一路,持军令入城,征调粮草,安置伤员。汪惟正没有拒绝的道理。之前大军没有入城已是万幸了。
到了晚间,喊杀声大作,惊醒了并未睡实的汪家少主。顾不得披甲,汪惟正持剑登堂召集家将,安排各自率兵弹压。
传令兵才放出去一波,探马还没回报,那喊杀声却越来越近。
汪惟正有点慌了,他毕竟才二十岁,军中经验实在不足,今晚能忍住没跑,条理清楚主持军议,已经算是个人物了。
“快,召几位叔伯先领兵守住汪府,城门处的兵不动,其他都等天亮再说。”
军士领命,就要出门传令。
轰!
汪惟正听到一声巨响,顺着出声处望去,府衙正堂正对着的大门,已经四分五裂。
“贼军连攻城锤都带进来了?城门官眼珠子被狗吃了吗!”汪惟正终于还是失态了,他知道父亲死后,自己继任利州军民总管,军中有人不服,难免懈怠,但不能是这个懈怠法!
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贼军没带攻城锤,这帮人甚至连长兵器都没带,全是利于巷战的短兵。为首的将官身材矮小,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整个人像是被装在了铁罐头里。
这个将官利索地把长剑插回剑鞘,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五官秀丽,细眉红唇,竟是个女将。
“缴械投降者不杀。”她声音并没有多高亢,但现场的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
不用汪惟正下令,堂上的高手一起发难,直取贼军首脑。汪家经营汉中、利州一带多年,底蕴深厚,军中勇士极多,又收罗了一大批武林正邪两道高手,虽说这几日,几位顶尖高手还在汉中,但也足够用了。此刻对方首领主动现身,正是反败为胜的良机。
金发女将皱眉,侧身拔剑,当空斩下。
剑气如瀑布倾泻,剑光凝聚直落屋脊。
房子塌了。
正邪两道高手四散而逃。
被压在一根梁柱下的汪惟正,动弹不得,此时又听到了那清亮女声音:“中枢已下,你们分头攻取城门,接应两曲步兵驻守城内要道,其余人都去城外包围蒙军败兵。夜间昏暗,全军齐呼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以作联络。
记室参军拽了拽她的袖口,“谢将军,您也是胡虏,这么喊是不是不太好?”
“放屁,本将只是头发黄,祖上是中原人,休得多言,速去传令!”
汪惟正此刻哪还能不明白,这帮贼人伪装成蒙军败兵,省了攻城的麻烦,城外还有接应的主力在,这次利州里里外外怕是要被一锅端了。
但汪惟正是个有骨气的,此刻虽然受伤,仍是高呼:“宋庭暗弱,休想让我汪家人投降。”
一个小兵在给地上受伤难治的敌军补刀,闻言耻笑一声,“我们可不是宋军。”
不是?
汪惟正不明白了,那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们是杀我父亲的同党,该死!”
姓谢的女将走上前,轻轻将剑刃往前一送,在汪惟正咽气前,补了一句:
“你爹不是我杀的,你是我杀的。”
~~~~~~
秦岭北麗,旭日初升,长安往南四十里处。
四下无人,离刚才经过的集市已经远了。老杨头开口问道:“小和尚,怎么不带几只肥鸡再走?”
卫鉴闻言大怒,“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和尚!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自己能背多少?有面饼、肉脯就不错了,待断粮时,我吃肉你去喝西北风!”
“说甚风凉话。”老头惺惺搓手,挤出一丝笑容,“太原在北面,你怎往南走?”
卫鉴看四下无人,实话实说道:“我不是太原人。”
“奇了,太原卫家不住太原又是哪里?”
“我也不是太原卫家人。”
“难不成这姓名也是假的?”
卫鉴应声道:“我确实姓卫”。他伸手看表,那是前天睡去后,在帝都门店重新买的智能手环,两天没充电,又不亮了。
“小和尚,我们怎么不买马套车去?”
又被叫了一句和尚,卫鉴也不答话,干脆摘下假发,狠狠的挠了挠头皮。反正那小老儿见多了自己这幅尊容,也没啥好瞒的。
小老儿凑进了些,那身高可一点不“小”,询问:“我们投何处?”
被老头救了一次,两人又合谋做下不少事,虽说之间还有秘密,但已经可以相互信任一些了。卫鉴答道:“终南山,去全真教。”
~~~~~~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眼前的景色与卫鉴去终南山旅游时对比,当然大为不同。山上建筑很多,应是学府;山下有河,河上画舫相连,女子成排坐在船舷边,露出美好的小腿和洁白双足;侧峰有竹林,竹屋隐约可见,据说是前来隐居的贵人,竹林附近车马喧嚣,前来拜访的人到了下午仍排着长队。
从进学开始,到烟花宿柳,到打点官场,到隐居,到出山办学,竟是一条龙服务。
小老儿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到全真教还有段路,不如在此歇歇脚。”
“江湖险恶,别惹事。”卫鉴显得很严肃。“学成武艺再来。”
“这不是带着家伙呢!”小老儿将挎着的佩剑拍的啪啪响。
一说这个卫鉴就来气,初次遇到老头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什么高人,这段时间好吃好喝伺候着,结果那日借剑一观,竟是把木剑,样子货。“你那木头玩意,砍的了谁?”
“嘿,那大宗师、绝世高手,草木竹石皆可为剑,更何况我这是两班卫士的仪剑,要都是精钢开刃,那皇帝能睡得着觉?”
卫鉴伸手指着飞过的鸟雀,“劈下来我看看。”
“我又不是大宗师。”老头理直气壮,“你学武艺,去终南山干什么,我不是给了你武功秘籍?”
“你说那本《王八拳》?”
“非也,是《王八拳详解与九真上书》。”
卫鉴不再说话,只眼观六路,要寻一根竹棒抽打这厮。老头见状,不由加快脚步。
~~~~~~
囊中干粮吃尽,全真教的山门也隐约在望。年轻人脚底板生疼,老头却是混不在乎,一看就是流浪很久的。卫鉴摸摸自己的脑袋,掸去圆寸上的尘土,还真有点僧人外出化缘,大半个月不曾剃头的样子。他又拍了拍定做的一口钟僧袍,活脱脱一个青涩小和尚。
大步迈至山门,两侧有钟、鼓二楼,对峙相望。山门前,有石阶盘道,蜿蜒而至台顶。山门西侧不远处有一石砌泉池,旁立一石碑,碑文上书上善池三个大字。一老一少盯着那吐水不断的石雕龙头,正要弯腰喝水,一旁小道士实在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他们。
“二位居士何处去?”小道士看那和尚光头但无戒疤,故称呼居士。
“贫僧圆披,挂单相国寺,受家师派遣,来此禀报大事,还请道长通报,边上是我寺火工,虽未出家,但已舍名。”卫鉴双手合十后,才想起小老儿一直没说自己名字。
“原来是圆披大师,小道冒昧,敢问大师可有度牒?”
“有。”
卫鉴掏出一卷纸,自信满满。
上面文字、花纹、印章都是他网络上找来的,地道真货,把样貌与法号PS掉,换成自己的,再找一张空白旧宣纸,彩色打印全部解决。
省下一百七十贯。
小道接过,扫了眼僧人、圆披等字样,他素来好学,亦读过“施主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这样佛道有缘的句子。不想释家除了有名的圆真、圆知等老僧以外,还有叫圆披的年轻僧人。
三人边走边说,行至重阳宫说经台,通传过后,在太白殿配殿见到了全真派现任掌教祁志诚的弟子,苗道一是也。卫鉴奉上老杨头给的《王八拳详解与九真上书》下半册经文,解释道:“出门前吾师反复叮嘱,此经摄人心脾,非道家已得舍无量心者不可习之,强练必走火入魔。然其武功精妙处,引人贪嗔痴处,实在过多,故而从众弟子中选了从未修习过武功的小僧来传信。苗师兄慎之、慎之。”
苗道一招呼小道士去倒茶,待一老一稍解了口渴,才出声道:“不知汝师要如何处置此经?”
卫鉴全无斟酌,“全真教道门正宗,合该保管,研习自便。家师唯有一请,请助圆披在道家内功上进学一二。”
“两位稍待。”苗道一收起半册书籍,点头致歉,迈步往正殿去了。卫鉴信心满满,什么真经假经,你们这帮道士练不成,那就是没有舍无量心,关我圆披何事。
~~~~~~
“可传授他长春功。”室内无风,松香直直向上,蒲团上的道士一头青丝,看不出年纪,但只一句话就让苗道一方寸大乱。
“师傅,长春功可是本门秘辛。”声音一出,苗道一才发现自己声音竟有些干涩,那松香烟雾也被自己带得摇曳不止。
“入室弟子人人可学的秘辛。”道士稍稍偏过头来,正是掌教祁志诚,言语神态无悲无喜,甫一出声松烟便散了。“由你亲授,不立文字罢了。你可看过这经文?”掌教指着卫鉴献上的半册经文。
“未看。”
“你随我修道多年,该是听过“九真上书”这四字。”
“回师傅话,听过,正因听过,才知兹事体大,不敢翻阅。”
“你可知为何那师徒二人要学道家内功?”
“二人?是说圆披和他的师傅?是了,他们师徒一体,一人登堂入室,用长春功入了道门,另一人也方便学那九真上书上的功夫。可…”
“可凭什么,就凭道听途说来的这经文名字,就让我全真教拿出真本事予他?”
“徒儿正有此问,请师傅……”
请师傅解惑一句话还没说完,苗道一就愣在当场,因祁志诚又轻声说了四字:“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