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雨后,明月松间。
卫鉴站在全真教客院正房的台阶上,听着布谷鸟声。院子不大,仅坐北朝南的正房能住人,西厢无床,存放着不知是何年月放进去的杂物,东侧干脆就是个简陋的马舍,教中也有打杂的小厮,在客人入住前,便贴心的在马舍里堆放了干草,只可惜两位访客大侠没有骑马。
自古穷文富武,全真教中的粗使活计都是雇来的小厮做,也有山下佃农的家生子做些伙房之事。初上山来的记名弟子,大多数出身于达官显贵之家,但也有秦岭南北富户。全真教获得大蒙古国敕封,人丁兴旺,自处字辈以下,志、道、德三辈道士多有下山行走,也会带回一些好苗子。这些人整日修道习武,偶尔辅助政事,谈笑风生,干活却是不可能干活的,端的清静无为。
“老杨头,睡了吗?”卫鉴主动打破了这宁静。
“许久没住过这好的屋舍,自是睡了。”
自结识这腌臜老儿起,他便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卫鉴也拿不准他是老年痴呆了,还是身上背着案子不愿多说。反正自己身强力壮,就算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更兼睡功一流,有如夜游神护体,日子久了习惯后,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老杨头,咱们得给你定个称呼,外人面前总不能一直叫你火工,况且,一个月后你是不是火工还难说。”
“嘿,我姓甚名谁哪还要你来定?”这小子要是给自己起名,老脸往哪放,“我只记得姓杨。”
“老杨头,你真姓杨?”
“比雕像上的真金还真。”
“你最近还回忆起别的事没?”
“这地方我似曾来过,想起了一点……”
卫鉴转身回到屋内,正要详询,却听老杨头旧事重提:“再给我讲讲南海的事。”
许是卫鉴的穿着,又或是谈吐,老杨头一口咬定卫鉴从南海来。
“都说了我是北方人,南海我也没去过几次,那点见闻都被你掏空了,还要说甚?”
“就说说你在南海见到的人。”
“我那时去琼州,与同学公干,只恨囊中羞涩,便与她同住一间。额,在客栈内时候多,出去时候少,只在名胜古迹处,走马观花一番。”
“最南走到哪?”
听到老杨头没有出言嘲讽,卫鉴绷起的脸皮稍稍松了松,话也是多了起来。“最南边当时去的天涯海角,其实也没甚好看的,多与同学在说话,路人聊的少。”
老杨头却是听的津津有味,见年轻人没再说,便又追问:“去了什么庙宇没?”
“去了南山寺。”
“南山寺有尼姑吗?”
“我与同学前去公干,你偏问有无尼姑?当时只见和尚,没见到尼姑,想来琼州北面的永庆寺有尼姑吧。”
“永庆寺没有尼姑。”老杨头说的笃定。
“你咋知没有,你去过?”
“我去过。”老杨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陷入沉思,没再说话。
能一路要饭到那地方,也是个有能耐的主儿。卫鉴高看了老杨头一眼,只是屋内无火烛,漆黑一片,高看低看也看不见人影。正要盖被子躺下,老杨头又说话了:“在南海还见过别的什么人没?”
“聊的多的大都是东方极北之地跑去过冬的,跟当地人不熟。”
“更南边去过么?”
“再南就是三沙...郡...了,要坐大船出海,我没去过。”
“可听说过那边的风土人情?”
“海外群岛,连定居的人都没几个,我是一个也不认识,说不清楚。”
“群岛上有尼姑和美女么,也可能是老尼姑老美女。”
“不知。”说完这两字,卫鉴鼾声渐起,已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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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已回到出租屋,天还是黑的。卫建国适应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谁,这几天在两个世界间,来回切换,都有些精神分裂了。
又明白了一会儿,想起今天要上班,索性不再睡了。
出了租住的房子,卫建国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银行去上班,而是上了地铁,往海淀走。今天要去知春路,给一家小公司核保。
京城的天气仿佛没有春与秋,明明已经是三月底了,早上还凉飕飕的。卫建国嘴上吃着鸡蛋灌饼,包里又揣了一个,想着月中发了工资,得买个公文包了,这双肩包实在不符合金融精英的形象。走到写字楼下,与同事老魏汇合,对方也背了个双肩包,穿着同样松垮的西装。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搭伙外出核保了,以后估计也会有不少次。
“早。”卫建国当先打招呼。
“早,小卫吃了吗?”
“吃过了。”
“咱们上去吧。”
核保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确认几个问题,让对方在借款合同和保证合同上用印签章,再合个影,就算完事了。卫建国时常会想,自己做的这些工作,明明高中毕业也能做,这后面六年还要读书,是为了什么。他不是喜欢追根究、底钻牛角尖的人,遇事想不通就算了,先放在那。当然,他也不会去想,放在六年前,他与人打招呼时,嘴都张不开的事。
检查一遍公章上的企业名称:拼音跳动,花里胡哨的名字,与那些中关村活不了几年就倒闭的科技公司极其相像,好在这笔贷款附着的抵押物足够坚挺,问题倒不是很大。把整理好的公文袋递给老魏,避免自己那充满金融民工气息的背包被打开,婉拒接待人员一起吃午餐的邀请后,两人干脆利落的下了楼。
“听说了吗小卫,大额逾期的事?你在管辖行消息肯定比我灵通。”
金融从业者就是这样,管辖支行四个字都要简化成管辖行三个字,每当把专有名词做成简写,就感觉离金融民工又远了一步,反之,离资本大鳄又近了一步,等到每天只恩恩啊啊的时候,应该就是圈内人了。
“等我回行里打听打听,唉,我毕竟才进来,比不了魏老师认识的人多。”
老魏当然不是卫建国的老师,这行当,你看外表也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何层级,叫一声老师总没错。老魏离网点近,步行回行里了,卫建国却还得坐地铁回去。
每日白天都很平淡,夜里可就精彩纷呈。从三月中旬开始,每当睡着后,自己都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循环往复。在那边,必定可以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卫建国如此想着,甚至都打破习惯,开始深思熟虑起来。自己作为现代人,在古代优势巨大,比如说拿手好戏——6年的金融专业功底、在寝室磨练出来的计算机技艺、对于英语考试的拿捏和日语口语的熟悉...卫建国渐渐停了下来,我太难了,还是躺在床上等着大杀四方吧,那个简单。
秘密无人可以分享,成功的喜悦或失败的苦涩,也不便向任何人说。
卫建国突然想起自己的好友宋谷,不知道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出去办案子。
找时间该聚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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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卫鉴上下摸索,浑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这次睡前他脱得比较彻底,以免那些“奇装异服”吓到别人。穿上小厮昨日奉上的里衣、麻布道袍,草草洗了把脸,带上假发,不管还在呼呼大睡的老杨头,卫鉴独自出门。今日,他已准备让这里的人,好好仰望下自己的渊博学识。
没等他去说经台太白殿寻苗道一,对方竟然自行登门。两人也不挑,寒暄过后,干脆寻一处石墩坐下。苗道一身量修长,兼有姿仪,颇具道骨仙风,一边自袖袋中取出一卷帛书摊开,一边爽朗笑道:“此乃本门秘法长春功,由长春真人所创,向来不外传,今日请圆披大师观之,如有疑惑尽可一起参详。”
“正该向苗师兄求教。”卫鉴一边笑着附和,一边低头看去,接着,他笑容渐渐僵硬起来。那帛上约有千余字,卫鉴只扫一眼,眼睛就直了。
好多字不认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