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世奇杰,时时间出。
卫鉴没能让古人瞻仰到他的学识,反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自早至午,问题就没有停过。而此刻,即便涵养极好的苗道一,被问得都开始显得不耐了,卫鉴也无丝毫脸红。他不说这个字念什么、那一段我不会断句之类的话,只言此处何解、彼处何解、以道家人看来该如何读之类的话,又问“案气之精为白眼”中的这个“白眼”,能看到背后么?
“看不到背后。”
“其入深,要入多深?”
“此字念人。”
“阴之清纯,寒之渊源,这清纯有多清纯?”
“....”
“急练下流,又是怎么个下流法?”
“是急流下练,需找到有河水流动的地方练习,在流动的河水中,衣不湿为成。小师傅不必看第三重心法,当先修炼一二重为宜。午时已到,我有些俗务要处理,就先走了,得罪。”苗道一拂袖站起,掩面而走。
四下无人,卫鉴还在连连点头,显然对自己很满意。虽不曾读圣贤书,但这不耻下问的微言大义显然是悟透了的。
照着书上的文字、图画,行了一遍气。
纹丝不动。
体内纹丝不动,什么真气、暖流之类的,都没有。一连试了多次,都是这样。
卫鉴直到回小院中,还在喊着“怪哉”。老杨头这时已经起了,吃完自己那份早饭后,他不忍心卫鉴的早饭被浪费,帮他的也吃了。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碗,又扭头看向远处马舍中的干草叉,卫鉴陷入沉思。
老杨头右眼皮急跳,努力挤出难看的笑容,没话找话说:“功练的怎么样了?”
“有些疑问和难题,我试着将...”卫鉴说着说着,不觉停了下来。“我跟你说得着嘛,你练过武功?”
老头得意的拍了拍挂在腰间的木剑剑鞘,“当然练过。”
“那你说,想让真气走过经脉,得先让丹田里有真气才行;想让丹田有真气,得先让真气走经脉进来。你说,我没有鸡哪来的蛋?没有鸡蛋上哪去孵小鸡?”
“你去打坐,别看别听别想,就等着那不知从哪儿来的真气跑过来撞你身上,鸡不就有了?”
“这办法怎么如此耳熟?”
“嘿,我从宋国学来的办法,你一个北人哪里听过?”
卫鉴本来将信将疑,但此时一个指导了他前半生的人生准则,起了作用。
——来都来了。这是卫鉴坚信的三条准则之一,另外两条分别是左眼跳财神仙真准、右眼跳灾去踏马的封建迷信。
找张席子盘腿坐好,卫鉴缓缓闭上眼睛,也不去关注周围声音。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照着长春功书面上的记载,慢慢放空自己。放空…放空…放…今天起的太早了有点困,不一会就睡着了。
老杨头见此情景,轻声拦住送饭的小厮,不让他去打扰年轻人用功,接过食篮返回院里,将两份午饭飞快地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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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道一向祁志诚行礼过后,仍是愤愤然模样。
“师傅,那背后之人真真不是个东西,他怕事情泄露不假,但也不能派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和尚来啊!问题蠢笨无比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识字。”
当下便将圆披问的那些问题捡几处说了,又谈到哪些文字他竟然不认识,着实可笑。
“蠢材!”祁志诚大骂喝止,“你听他谈吐,岂能是不识字之人,装给你看罢了。此人似忠厚实奸诈,似蠢笨实心机深沉,不能让他在山上久待,你明日就传完长春功,尽快哄他下山。”
“那圆披的师傅那边?”苗道一讷讷询问。
“是不是师徒俩还难说。”祁志诚没有说的是,他已猜到幕后黑手是谁。‘如、是、我、闻’,空字辈的僧人只剩下这么几个,你以为你不出面我便猜不到?多少年前见你,我便知你身负佛门以外的武功,那如梦似幻、似阳实阴的气息我岂能看不出?佛道之辩越来越近,你想用这残缺不全的半册九真上书乱我全真教,赢得佛道大辩论,我却偏不让你如意。
“你去寻你志仙师叔,再叫上蓝道元,今日傍晚我们四人去宗圣宫系牛柏下参详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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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建国昏昏沉沉间,正要睁开双眼。被褥亲肤而绵软,那棉花与天丝面料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点,这是不小心睡着后回到现代了,只睡姿比较奇怪,竟是盘腿坐在床上。
行气的动作还没停,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是,四周本该感觉不到一丝灵气的身体,突然变得灵力充盈,不,那不是充盈,那已经算得上是泛滥了。有如实质的灵气顺着卫建国运转内息的路径,倒灌而入,自风府、陶道、灵台、悬枢、腰俞各穴位经督脉入,汇到丹田。丹田生力,又拉扯着气海震荡不已,走水分、巨阙、膻中、璇玑、天突各穴位经任脉出,流散四肢百骸。
灵气在督脉走一圈存入丹田,是为小周天;出气海走任脉时,已成真气,流散到四肢百骸,是为大周天。大小周天循环往复,灵气飞速突入,又转变为真气,不断洗髓伐经。卫鉴只觉得如坠云雾,舒爽不已,又无处不疼,如遭锤击。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卫建国感觉如鬼压床般,怎么也清醒不过来,周身经络被急速流过的灵气与真气,撑得快要爆裂开来。他急忙收敛神识,却不想这神识如满地乱麻般,哪是好集中收敛的。卫鉴绝望了,这么下去自己不知会不会爆炸,或是好一点,落得经脉尽断?
丁铃铃铃!
闹钟响了。
每天早上像是催命符一般的起床闹钟,此刻听到,有如仙乐。卫鉴一下子清醒过来,迅速调整自身真气。
一刻钟后,终于停下行气的卫鉴大汗淋漓,仰面躺倒在床上。突然想起,这床单上周才换洗过,不想今天再洗,忙起身下床,落地站稳,才发现自己竟是从床上弹起,小脚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这……
卫鉴察觉到自身出现了点变化,他扫视四周,快步走到墙角,拿起了闲置已久,早就成为装饰物的两个哑铃。两手握着大哑铃上下翻飞,简直不讲物理法则。卫鉴放下哑铃,摸了摸胳膊,这肌肉也没变大啊。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只穿着内裤,竟然也没那么怕冷了。
关掉又一次响起的闹铃,卫鉴直奔卫生间走去,打开花洒等着热水出来。独自居住的卫鉴在洗澡时,只会做三件事:要么唱歌,要么思考人生,要么…今天却是要做第四件事。闭上眼,细细感受体内的变化。
长春功的第一层,是教人利用天地间的灵气,为自己使用,丹田气息一稳,气海真气一出,就算成了。长春功的第二层,则是强调以气养脉,借助真气增强肉身,获得远超凡夫俗子的身体,成与不成一试便知。长春功的第三层,卫鉴还没学多少,只知道要去河水中练习,今日是练不成了。
“一天就练成了两层长春功,那牛鼻子老道拿幼儿园功夫糊弄我呢。”
隔着两个世界,苗道一听不到这话,不然一定哭出声来。自己当年得了大机缘,被当时还不是掌教的祁志诚看中,收为入室弟子,亲自传授长春功心法,为他武功入门心法。这心法是长春真人丘处机所创,当年全真七子尤其以丘处机武功最高,丘真人将毕生所学的全真派内功心法化繁为简,写成这寥寥千余言,后代弟子再学习内功,简单了何止数倍。就是他苗道一自己,虽说现在练习剑术居多,但内功的底子,仍是这长春功第三层。
“这边的灵气真多啊,连厕所这种地方灵气都那么多。”卫鉴感叹几声后,收拾物品胡乱塞进背包,出门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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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祁志诚腰佩长剑、手拿浮尘走出太白殿。
往北走约莫二里,到宗圣宫地界。宫观正门处留存有两面碑刻,一为欧阳询的大唐宗圣观记碑、一为苏灵芝的唐老君显见碑。一君一道两篇碑文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祁志诚本来从未在意过。但接受大蒙古国敕封之后,今日再观看碑文,却又有了新的感悟。
宗圣宫前,有一天然平台,正是终南山楼观台。台上有数株历经千年仍然蓊郁青翠、苍劲挺拔的古柏。其中一棵更为难得,传闻是老子当年系牛所用,被称为“系牛柏”。树下有石牛一头,石牛旁三人站起身来,正是师弟张志仙、徒儿苗道一、徒儿蓝道元。
祁志诚也不废话,招呼三人坐下,接着拿出那半本九真上书,脸色极为凝重。此间再无他人,仅有一只苍鹰受惊后飞起,随之又安静下去。
苍鹰顺子午道往西南方向飞去,落日之前逮到了一只鸠鸽,随之停在一处竹楼屋顶上,正要饱餐一顿。可那竹楼吱呀作响,如同要散架一般,吓得苍鹰飞走,另寻他处晚餐去了。
竹屋内有床,床上铺着锦被,被上躺着一男子,脱得赤条条的,那男子表情比死了老子还要难看。少倾,床尾传来娇俏女声,正是这竹楼吱呀作响的源头。“伯父不喜欢么?”
“你别叫我伯父,咱俩差着十来岁呢。”
“差十来岁不正该叫伯父吗?”
“你大我十几岁,这也能叫伯……”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子一耳光打断,这耳光扇得好响,饶是这名叫周丰资的男子一身武艺,竟也被直接打飞出去,转着圈撞在墙上,又摔倒在地。
周丰资吭哧吭哧爬了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牙齿,还好,一颗没掉。自己被打在脸上,百十多斤飞出一丈远,牙齿却没伤,足见这泼妇功力深厚、掌法精妙,也足见这泼妇还没打算放过自己。
扑通一声,那女子缓步下床,只见她身材肥硕,犹如一座小山。每走一步,这竹屋都不堪重负,随时要塌掉,直到她光脚踩在男子头上。
“呸,扫兴,给脸不要脸!”
周丰资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正要说话,反被一脚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