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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般的烈焰在我面前狂舞,足以碾碎铁块的压力践踏着我的肉体,飞船显然是高速冲进了某个星球的大气层。那一刻,我恍惚间看见死神向我挥来的镰刀——但我早已经不在乎了。现在想想,如果能在那时痛快地死去,反倒是一种解脱。可惜,我活了下来。飞船冲破大气层,重重砸在了地上。短暂的昏迷后,我悠悠地醒了过来,强撑着身子爬出飞船,第一次站在了这颗星球的土地上。

飞船似乎坠毁在了一片荒原。当时正值黄昏,几棵枯树上,令人生厌的老鸦怪叫着飞起,一阵大风刮过,龟裂地表上的黄土被掀起,形成一片沙尘。夕阳下沉的方向能看到几栋破败的小房子,我漫无目的地向着房屋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并不是为了寻求帮助,而完全是一种本能般的移动。走着走着,一块硬物绊到了我,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火焰温暖着我寒冷的身躯,我在一个简陋的窝棚中醒了过来。天已经黑了,几个全身脏兮兮的孩童围着我看,见我醒来,他们纷纷跑开。这时,一个女孩拎着一个小袋子走了进来,看得出来,她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她的脸和唐小琪……不,应该说,唐小琪的脸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她走到我面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大哥哥,你醒啦……我们在那片荒原上发现了你……先来吃点东西吧,虽然我们的食物也不是很多……”

她打开了手上的袋子,一股腐烂的恶臭令我几乎呕吐出来。几个孩子纷纷从袋中抢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随后,她把袋子递到我的面前。食物……天啊,他们居然管这些足以让最下贱的野狗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恶心东西叫食物?在黑水沟里泡了不知多久的,只剩下几块叶肉的植物叶片、腐烂得不成样子,上面还蠕动着几条蛆虫的,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肉块、两根骨髓已经流干的断裂枯骨,和几粒又小又瘪,几乎不能称之为粮食的麦粒……一阵恶心感袭来,我强忍着委婉地推辞了。围坐在火堆边,我向他们打听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一个被荒原包围,被世界遗忘的小村落,贫穷自他们出生前,就永恒地盘踞在了这里,房子永远是简陋的土坯、茅草屋,食物永远是难以下咽的粗糠和半生不熟的动物尸体。似乎还觉得这一切不够似的,几个月前,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旱灾袭击了这里,原本还能生长的少得可怜的一点作物,如今也成了奢望。尽管每天都有人死去,但古书上记载的所谓“饿殍遍野”的景象并没有出现——那些有幸在旱灾早期就死去的人的遗体,早已被其他暂时苟延残喘下来的人分食。后来,当尸体也被吃完的时候,几户青壮年组织了起来。他们提着原本的农具,一家一家地踹开村民的门,把那些没有他们强大的人一个个宰杀掉,肉块当作口粮,血液当作饮用水,一点点“辛苦”地凑齐了让他们自以为能撑过旱灾的物资。而这几个孩子,便是在这一切开始前就逃到这里的幸存者。他们的家人没来得及对他们下手,四处屠杀的青壮年也没找到他们,他们就在这片荒地上安顿了下来,苟延残喘地活着。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女孩虚弱地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食物越来越少了,很快……大家就能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孩子们睡着了,我看着他们的睡脸,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身躯。尽管霍普洛斯不止一次地为我讲过神殿之外,那些被贫困缠绕的人们的苦难,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他所讲述的那些可怕光景。我蹑手蹑脚地走出窝棚,向着飞船的方向走去。那艘飞船那么大,受到的损伤也不算多,上面总有些有用的东西吧?我的一生,是吸食着普通人的血肉而维持的寄生虫般的一生,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至少让我在下地狱前,真正为这些人们做些什么吧。到时候,说不定死神身边的小鬼会给我说两句好话呢。

第二天早上,我提着满满一袋真正的食物,兴奋地叫醒了孩子们,他们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掰下一小块食物,塞进了那个女孩的嘴里,她无力地咀嚼着,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他们饿了太久,我不敢直接把食物交给他们,就一点点地给这些从来没有吃过正常食物的孩子们喂着东西。很快,一袋食物分完了,孩子们呆呆地坐在地上,两行清泪缓缓在脸上流着。

突然,那个女孩冲着我跪了下来,我连忙扶起她,她睁着朦胧的泪眼,无比虔诚地说:“神……神明大人……您一定是神明大人……”孩子们纷纷向我跪了下来,我有些手足无措,连声喊着让他们站起来。等到他们的情绪稍稍平定下来,我轻轻按住了女孩的肩膀,说:“来吧,带上你的小伙伴,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我带着孩子们回到了飞船坠毁的地方,昨天晚上,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拆掉了飞船的残骸,用他们搭起了一座小屋。尽管这座房子连我曾经的狗屋都比不上,但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仙界,他们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小屋,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我站在孩子们的前面,向他们宣布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孩子们愣愣地看着我,下一刻,哇的一声,他们哭着冲过来抱住了我。那个女孩冲在最前面,她把脸埋在我身上,安静地哭泣着,我抚摸着她,默默许下了要保护好这些孩子们的心愿。

那是我在故乡毁灭后度过的最安宁的时光。我真是幸运,飞船上有一个完好无损的补给舱,里面装满了食物、生活用品、甚至还有一箱子金银。有了这些东西,孩子们终于能暂时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了。我们一起生活,一起游戏,孩子们总是缠着我,问我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知识,尤其是那个女孩,她的双眼不像霍普洛斯那般深邃,却有着一种令人无法自拔的光彩。当我在闲暇时阅读起飞船上幸存下来的书本时,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陪伴着我。她是那么的纯真、平和,宛如一个连最凶恶的魔鬼都不忍加害的天使。如果说,我从我曾经的上帝那里学到了如何接受爱,那么我在女孩这里学到的,就是如何付出爱。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发誓,如果死神第二天就要来收走我,我一定心甘情愿追随他的身影,但如果他敢在那之前将镰刀挥向这些孩子,那么我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使尽浑身解数打他个形神俱灭。我向星辰,向宇宙,向万事万物发誓,绝不食言。

我食言了。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月光照耀着这片贫瘠的大地。炉火旁,我坐在椅子上,讲着童话书上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孩子们围绕着我,睁着大大的眼睛,专心致志地听着。就在我合上书的那一刻,小屋的门被野蛮地砸开了,两个拿着锄头和铁铲的类人生物红着眼冲了进来,两个靠近大门的可怜孩子还没来得及回头,武器便重重砸在了他们的头上,他们沉默着瘫在了地上,鲜血、脑髓和破碎的头盖骨混杂在一起流了出来。我飞身上前,两下子打倒了他们,但紧接着,更多拿着同样武器,红着双眼的类人生物冲了进来。是死神,是死神和他的地狱军团来找我索命了!我一边抵挡他们,一边让孩子们快跑……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家伙无孔不入?!窗户、烟囱,他们从房屋的每个孔洞发起冲锋!不!!!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孩子们和那些事没有关系!放开那些孩子们!!!

我的头……我的头被什么东西打了吗?墙……墙怎么倾斜下来了……天花板……天花板也倾斜了……变大了……死神咆哮着指挥他的军团……那该死的嘎吱声是什么……什么……地板什么时候变成红色了……为什么……身上……越来越疼了……天上……死神的手压下来了……

……

我从小屋的残垣断壁里爬了出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尚在人间还是身处地狱。几片薄云暗淡了月光,但我还是看见,在我旁边不远的废墟下露出了一只人手。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疯了一样挖掘起废墟。冰冷的金属零件下埋着的,赫然是那张连最凶恶的魔鬼都不忍加害的天使的脸庞,是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令人无法自拔的眼眸……如果当初我没有再深挖下去,如果当初我能及时停下,或许,我就不会在无数个夜晚被同一个噩梦惊醒……顺着这张脸,我继续挖了下去,直到挖出她的整个身体……身体……她哪里还有身体啊!!!!!那张脸下面接着的,分明是一具惨白的人类骨架啊!!!!!

骨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刀痕,上面的肉很明显是被人粗暴地一刀刀砍下来的。除了肋骨上零星挂着的一点碎肉,内脏、脂肪、肌肉,所有能证明这具森森白骨曾经活过的证据全都不见了。我跪在她的遗骸前,死死地凝视着那张脸,那张曾给我带来幸福与爱的脸,现如今只剩下一张残破的皮囊……为什么!!!为什么犯下了无数罪恶的我苟活了下来,而一个纯洁无暇的孩童却要承受如此痛苦的死亡!!!厚厚的乌云彻底遮住了月光,雷声大作,盖过了我撕心裂肺的嘶吼,硕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场百年不遇的豪雨宣告了这个地区旱灾的终结。我跪在倾盆大雨中,任凭冰凉的雨水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我跳下沙发,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双层别墅里。别墅中的设施很齐全,我甚至找到了医疗室、弹药库、金库之类的地方。豪华的别墅与窗外与荒凉和贫穷完全无关的美景,让我不禁怀疑,甚至开始默默说服自己,那可怕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而已。然而,当我推开别墅虚掩着的大门时,她的尸骨掉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我把她葬在了别墅外最美的地方,同时也把奥尔格埋葬在了这栋别墅里。我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炼,从身体机能、格斗技巧,到毁灭性的魔法、超能力,再到各种各样枪械、冷兵器的用法。那个地方已经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无论将来它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找到它。死神啊,我永远准备着聆听你的召唤,但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让我把那可憎之地的生物一同拖到你的面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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