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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阡陌自知比不过他,却硬撑着一口气一直战到此时,怎肯轻易罢手。长剑一挥,仰天长啸嘶吼,四处爆破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却见周遭无论仙魔肚膛纷纷裂开,身体瘫软,吐血而死,足有上千余人。

摧心化骨?白子画心头一惊,受如此重伤还敢用如此招式,果真是不要命了!

“我好心留你不得!”白子画厉声呵斥,全身真气往剑上凝结,横霜剑瞬间透明犹如冰刃。

杀阡陌早已杀红了眼,快要滴出血的眼睛狂傲俯视众人,仙魔皆是一片胆寒。

“就算是死,我也要整个长留来给她陪葬!”

美艳红唇轻轻开合,长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绯夜剑迎风自响,呜呜不绝。漫天冰晶,随风四合,在他身旁环绕不息。

花千骨呆住了,周围所有人也都呆住了。

很安静,只有风呜咽的声音。白子画的剑尖轻轻垂了下去,眸子仿佛有暗云翻涌,只是身子轻轻向前倾了一些,刚要迈步。

花千骨腿一软,挣扎着跪倒在地,使劲磕头:“师父!不要!求求你!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跟杀姐姐没关系!小骨甘愿受罚,魂飞魄散毫无怨言!”

周围的所有人这一刻才又能够开始重新呼吸,急剧地喘息起来。刚刚那一瞬间白子画散发出来的杀意实在是太惊人太可怕了,天地都凝固了一般,连众仙都不由得打个寒战。

白子画冷冷扫了跪在广场正中央的花千骨一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手中的剑不由自主握得更紧了。

然而就在此时,杀阡陌突然往前一头倒了下去。单春秋从后面及时托住他。

“魔尊,得罪了!”

原来单春秋竟趁其不备,从杀阡陌身后偷袭。

见事态急转,所有人半天反应不过来。

蓝羽灰皱眉道:“魔君醒了会杀了你的。”

“我宁愿他杀了我。”

单春秋远远看着花千骨,他们的目的,只有妖神而已。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机会,根本不用急于一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那丫头,是魔尊最大的牵绊,死了才更好。

见单春秋领妖魔退去,众仙总算松一口气。白子画脸色苍白,落于殿前,摩严知他伤势加重,只是在强撑,怕再生事端,连忙下令将花千骨押往诛仙柱受刑。

长留的结界再次由众弟子发动张开,白子画转头望向轩辕朗,轩辕朗神情悲哀,说道:“我孤身而来,只想在最后陪着千骨,请尊上成全。”

白子画沉默算是应允。

花千骨望向四周,广场之上此刻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地。这些,又都是她造的孽。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后山,走上白玉阶,诛仙柱高高地屹立在她面前,她抬头微微有些晕眩。

柱子上满是阳刻的图案、花纹、铭文和咒语,柱体莹白通透,镂空和缝隙里却是乌红色的,花千骨知道那是前面无数死在这诛仙柱上的仙人干枯的血迹。

戒律阁的首座又在一旁将她的罪状重述了一遍,然后宣布开始行刑。

花千骨被仙锁牢牢缚在诛仙柱上,目光空洞,面色平静。会很疼吧,不过疼着疼着到最后也就没感觉了。

东方彧卿此时站在绝情殿的露风石上,俯视着这一切。为免糖宝冲动,已让它陷入昏迷。没有人可以在白子画手下救人,连杀阡陌也做不到,如果白子画想让花千骨死,她就真逃不过了。可那人若当真如此秉公无私,又何苦要在她身上加诸这么多道封印?

东方彧卿的理智告诉他,可以相信白子画,可是一想到花千骨要受八十一根销魂钉,又忍不住心惊肉跳。在力量被层层封印的情况下,哪怕她是神之身,也凶多吉少。

三尊依旧高高在上,乌云滚滚,笼罩着长留山。

“我再问一次,你为何偷盗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画凝眉道。

花千骨拼命摇头,依旧吐词不清,无尽话语无限思量只换作苦苦一笑。

未待做好准备,第一根销魂钉已经钉入了左手手腕,花千骨不防,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花千骨颤抖着闭上眼,如此之疼痛她,平生从未受过,从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都发麻战栗。鲜血顺着柱子流下,浸入缝隙之中,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千骨……”轻水哭喊着,挣扎着上前又被清流硬拖住,拉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根钉入右手手腕,花千骨不再失声惊叫,却仍是痛到咬破下唇。

接下来是双脚脚踝、膝盖、股骨、手臂、锁骨等,连钉十二根,每钉入一根,都可以听到穿透骨头和血肉的声音,以及花千骨的一声闷哼还有下面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轻水晕了过去,轩辕朗、云隐、落十一、清流、火夕、舞青萝等人都是双眼含泪,几乎不忍再看。

霓漫天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扬眉吐气过,每钉入一钉,她的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和兴奋。她恨只恨自己不能将花千骨暗恋尊上的事情揭露出来,否则会让她死得更加难看。

十四根销魂钉下去,花千骨已是奄奄一息,她仙身已去大半,魂魄也将散,疼得几度昏死过去,又再次被法力强制唤醒。

好痛,可不可以直接让她死,不要再这样受折磨?她运功想要自我了断,却发现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只盼着自己早点死,一切早点结束。

周围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可是血里又有一股香气。白子画闻着那熟悉的血腥味,想起她一次次喂自己饮血时的场景。

“尊上……”落十一等人依旧不停地在一旁磕头求情。

白子画依旧面色平静,只是有些不明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在微微颤抖。

“停——”他突然开口,即将钉入花千骨胸膛的第十八根销魂钉停在了半空。

“师弟!”摩严大惊。

花千骨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白子画手一扬,仙索松落,十七根销魂钉从她身体里脱出,花千骨从诛仙柱上狠狠摔在了地上,十七个窟窿血流如注。

众人又惊又喜,无不以为白子画终究心软,不忍亲眼见自己心爱的徒儿魂飞魄散,所以出手阻止,心道花千骨这回总算有救了,却没想他竟高声冷道:“花千骨是长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却究竟是我白子画的徒弟。是我管教不严,遗祸苍生,接下来的刑罚,由我亲自执行。”

周围一片哄然,落十一等人都傻掉了。花千骨惊得更是面无血色,颤抖着双唇连连摇头:“师父,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无论什么苦痛什么委屈她都可以全部承受,可是如果师父亲自动手又叫她如何承担?

白子画凌虚步空,衣袂飘然落至诛仙柱下。

四周一片死寂,万众鸦雀无声。

花千骨强忍剧痛,拖着重伤的身体拼命向后挪,在地上拖出一条长而惊心的血迹。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神祇般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了过来。

“我错了,徒儿知错了,师父,求求你,不要……”那么久以来,不管吃多少苦,她没有过一声抱怨,销魂钉那样锥心刻骨的痛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此刻,却害怕得如同孩子一样慌乱无措地哭求了起来。

白子画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袍袖迎风一扬,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已赫然在手。

断念——

花千骨完全呆住了,师父竟然、竟然要用断念剑来杀她么?那是他亲手赠给她的啊,里面寄予了她多少美好的回忆和愿望,她从来没有一刻离身过。可是,他竟然要残忍到用断念剑来处罚她?

“师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断念……”她一只手抱住面前白子画的腿,一只手使劲地抓住断念剑的剑柄,惊慌失措地苦苦哀求着,鲜血染红他雪白的袍子。

白子画眉头深锁:“我当初赠你断念是为了什么?你竟犯下如此弥天大错!太叫为师失望了……”

花千骨此刻已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拼命地摇头,眼中流露无尽哀恸与乞求。

白子画举剑欲刺,却惊异地发现手中断念竟突然生出一股反力来,剑身震动,龙吟之声不绝,他几次运劲却始终刺不下去,反而几乎让剑脱手飞出。

断念极具灵性,跟随花千骨已久,虽未完全臣服,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终究有了感情,怎么肯出剑伤她?

白子画无奈摇头,好一个断念,明明是他的佩剑,这才过了几年,却竟然连他也使唤不了了!

“今天我用你用定了!”白子画大怒,手指狠狠在剑身上一弹,真气顿时注满剑身。

“不要!师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花千骨哭喊着,用尽全力伸出手去,却只从剑上抓下来当初拜师时他赐给她、后来被她当作剑穗挂着的那两个五彩透明的宫铃……

寒光划过,白子画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犹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气和内力流泻出来,全身筋脉没有一处不被挑断。

整整一百零一剑,花千骨死尸一样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合着销魂钉留下来的窟窿,鲜血几近流干。

不光失去仙身,失去所有的法力,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别说行动,就是直起腰甚至转动脖子都再做不到。

白子画高高地俯视着她,将断念剑随手一弃,扔在一边地上。沾了她的血,断念已经比废铁还不如。

绝情断念,绝情断念,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更不会明白断念剑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把她拖进仙牢最底层,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去看她或者送药。”

花千骨死了一般,睁着大而空洞的眼睛,没有半点反应,被人抬了下去,鲜血洒了一路,手中却始终紧紧地握住那两个小小的铃铛。

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了,空气中依旧浮动着浓浓的血腥味,周围一片肃杀之气。

落十一等人心下一片凄然,千骨的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是从今往后就是废人一个。与其如此苟延残喘,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简单轻松。

摩严大为不悦:“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仙的面,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护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长留故意偏私。”

白子画冷道:“我白子画的徒弟,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众仙皆噤声不语,这样傲然犀利的白子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冰冻三尺的寒气透到人骨子里去了,谁还敢吭声。

摩严知道他性子一向沉稳内敛,几百年来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反常,不由得心头乌云遍布,浓眉紧锁,却也不再多说。

白子画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慢慢闭上眼,却仍只见得一片叫他眩晕的血红。他极力忽略心底正汹涌澎湃、莫名滋长的情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孽徒花千骨,虽然犯下大错,所幸挽救及时,避免了妖神出世为祸苍生。那十七根销魂钉,是长留山代天下对她的处罚。而废掉她的一百零一剑,是我做师父的,对自己徒弟的管教。虽不足以偿还和弥补她犯下的错,却已能叫她好好静思己过。众仙慈悲,就算是妖魔,若能放下屠刀,也会给一个向善的机会。她年纪尚小,还未能清楚辨别是非黑白,是我教徒无方,才会让她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当初拜师大典,我在长留先仙面前立下重誓,好好教导她,不料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不起长留列仙,更对不起六界众生,理应与她一起受罚。”

“师弟!”摩严脸色一变,立刻意识到了他要说什么,想要制止,白子画却已幽幽开口。

“长留弟子听命,白子画革去长留掌门一职,暂由世尊摩严接任。余下的六十四根销魂钉,就由本尊代孽徒承受,即刻执行。”

“尊上!”四下皆惶恐,密密麻麻跪倒一片。

“尊上,没必要这样,对千骨的刑罚已经足够了,如果连你也……”落十一等人手足无措,焦急地看着他。

“错了就是错了,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长留的门规怎能当作儿戏?既然说了八十一根销魂钉,就一根也不能少。”白子画一脸平静,仿佛说着再简单不过的事,然后摘了掌门宫羽递给摩严。

摩严狠狠一拍桌子,气得唇都抖了。他又怎会不知白子画的个性?掌门之位事小,思过一段时间再还他便是了,可是那六十四根销魂钉下去,就算以他上仙的修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他真以为他是神么?还是有不死之身?

只是白子画心意已决,自缚上了诛仙柱。戒律阁首座望了望摩严,摩严无奈闭上眼睛,手无力一挥。

销魂钉一根连着一根地钉入白子画的身体里。他安静地闭着双眼,仿佛完全不能感知疼痛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开始几根钉穿透之后,凭他强大的仙力还能自动止血复原再生,可是随着销魂钉越来越多,他的仙力流失得也越来越快,鲜血一点点染红白袍,看上去比花千骨的惨状更加触目惊心。

当钉到第五十根销魂钉时,他有片刻失去知觉,模糊中仿佛听到一阵铃声伴随着谁的呼喊,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只看到地上让人怵目惊心的血迹。

为了减轻他的痛苦,销魂钉一根连一根,速度之快,他几乎感觉不到有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穿过。血液流进柱子上的镂空缝隙里,跟未干透的花千骨的血融合在一起,覆了厚厚的一层。

东方彧卿遥望着诛仙柱上发生的这一切,轻叹口气,发觉自己的四肢竟都无法移动丝毫。花千骨每一处被销魂钉穿透的位置,他同样痛到麻木。

为什么?

第一次,他不光不懂了白子画,更不懂了他自己。

骨头,或许那个人为你所舍弃、所背叛、所付出的,远比你付出的还要多……

终于熬到刑罚结束,白子画的神志依旧清醒,慢慢落在地面上,将未完全穿透而是深嵌入骨的几根残余的销魂钉硬生生逼了出来。

“尊上!”众人想来扶他,他挥了挥手。

“刑罚已毕,此事就如此了结了吧。众仙若还有什么想法,回头再议。妖神虽被擒获,但妖魔不会轻易死心,定会集结再犯,请诸位先在长留歇息,稍后我们再共商对策。”

白子画温和淡然地说了几句,然后拱手转身往后殿走去。

众人此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还从未有谁下了诛仙柱不是横着被抬下去的,白子画的修为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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