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梵仙既已首肯,天平失衡,腐木鬼势单力薄,要再说服他就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生性狡诈,和竹染谈了许久的条件。但是因为有斗阑干和冥梵仙都奉了妖神为神尊,而看到面目丑陋的花千骨居然万兽臣服,在蛮荒还能够御剑,腐木鬼心里摸不着底,不敢贸然相争,只能暂时屈就,心想着如果真能出去,其他事以后都好说。
一个盛大的登基仪式之后,蛮荒终于人心一统。花千骨骑着睚眦兽上台,御剑绕场三周,受着台下万千人欢呼雀跃朝她跪拜,却也知道这些人其实各个心怀鬼胎。她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一个工具一个傀儡罢了。不过只要能够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她不在乎,跪在她身下的人也不在乎。
看着站在一旁的竹染满怀信心一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她知道他已对出蛮荒有了非常大的把握。虽还不知道竹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有些担心这些人带着被流放的积怨和愤恨回归,会不会在六界中大肆破坏和报复,造成无法预料的悲剧和恶果。
但是她自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蛮荒的恐怖,如果可以离开的话,也再不忍心将其他人留在这里。这种人间地狱,就算再怎么清高自守的仙,也会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临近出去,她反而越发忧心忡忡,却没想到竹染最后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人心刚刚一统,竹染很快便大权独揽。
他的手段和能力都是极厉害的,又能言善辩、八面玲珑,上上下下都安抚得服服帖帖。再加上只有他知道出去的方法,背后又有妖神和斗阑干,连腐木鬼对他也多方迁就。
要知蛮荒有的是仙,有的是妖魔,身世背景完全不同,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能将所有人集中编制,并且有效调动,就已经非常了不得。其他零散傲慢的势力和隐匿的高手,不是竞相投奔,就是被他劝说收服。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标,就会充满激情和动力。竹染无论是衣食调配,还是调解纷争,都做得天衣无缝。整个蛮荒拧成一股绳,基本上没有了屠戮争斗、烧杀掠夺。且不说是否真能出去,光是这样的和平安定已是来之不易。
然后竹染开始大肆地在各地收集挖掘朱砂、硫黄、硝木、蓝土等各种材料,从蛮荒各地一车一车地拉到海边,还烧砖炼铁,在方圆百里大兴土木。
花千骨不明白竹染想要做什么,莫非他的最终目的是修一个皇宫,自己在蛮荒做皇帝?竹染却说是在布阵,破蛮荒的格局,强行用人力打通一条回六界的密径。
花千骨这才明白为何他明明知道回去的方法,却仍在蛮荒困了那么多年。的确,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不集中整个蛮荒的人力和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难怪他执意先要让蛮荒一统。
竹染却摇头道:“这方法也是我钻研了几十年,试验了无数次,最近才想出来的。不然你以为只有你来了,我才有办法一统蛮荒么?利用冥梵仙或者腐木鬼也可以。你的到来,不过让我的计划更加容易提早实现罢了。”
花千骨微微打个寒战,看着竹染,心里越发没底了。
她原本觉得只要能出去就行了,其他的就任凭竹染处理,可是紧接着还是因为一件事和竹染起了冲突,那就是蛮荒上的妖兽出不出去的问题。
蛮荒仙魔大约三千余众,随便一个回六界,都能搅起一阵腥风血雨。而妖兽异形死魂更加多不胜数,一旦出去,脱离控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可是竹染竟然想将妖兽也全部带回,花千骨不肯,二人便争执起来。
蛮荒虽不适合人生存居住,却是妖兽从古至今的栖居之地,也算是它们的故土,他们离了六界尚且思念,为何又要强行将妖兽带离呢?而且妖兽不比人类,兽性难御,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妖兽立即失控,岂不是众生涂炭?
可是竹染又怎会甘心失去这么好这么强大的一支妖兽大军。他欺负花千骨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手比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软硬兼施,见花千骨依旧不肯,便铁了心拂袖而去。
花千骨知道如今大局已定,可是竹染狼子野心,就算表面上仍以她为尊,也完全不会听命于她,更不会考虑自己的意见,只能去找斗阑干商量。
斗阑干安慰她放心,就算其他事她管不了,但是妖兽之事的主导权还是在她手上,毕竟妖兽只听命于她一人。到时候她说不准,不论竹染怎样,也没办法改变。
“我只担心一件事。”斗阑干在山崖上俯望着下面逐渐修建成形的巨大六芒星的阵法。
“竹染好像用了禁术……”而且随着规模扩大,巨大禁术的威力也强了百倍,一旦发动,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们要是走了,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他们好多行踪隐秘,躲藏在偏僻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要么就是没有跟竹染达成共识。”
“丫头,你不可能救出所有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想离开。而且有些人,不管他应不应该被流放,来了有没有反省,都最好还是不要再回去,例如墨冰仙。”
花千骨奇怪地看着斗阑干,他却不愿再多说。
蛮荒众人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赶在十五潮汐日之前将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众人一个个满怀希冀。
依旧没有月亮,大大小小的火把却将这片贫瘠的大陆照得亮如白昼。三千人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阵法之中,不时变幻出不同的阵形,咒声此起彼伏,在海天之间回荡,显得颇有几分神秘诡异。
花千骨在六芒星正中的高台上坐着,怀里抱了哼唧兽,旁边伏着睚眦兽,四周三层高的台阶上站了余下的近五百人。
花千骨从一开始就心神不宁,要出去毕竟不可能那么容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蛮荒不是不能用术么?这真的有用?”
斗阑干答道:“蛮荒不能用术,不过可以用阵。但是这种阵法不是一般行军打仗的阵法,融合了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应该是竹染融合禁术自创的。我猜他大概是想用阵法在蛮荒制造一个小时空,在这个时空内可以任意使用术而不受到制约,再人为逆天地开出一条通道来。”
突然,大地震动了一下,六芒星瞬间光华大盛,四周的咒声一阵高过一阵。日月地连成一线,海水开始涨潮了。
众人脸上皆显露出狂喜的神色,六芒星的光芒仿佛在四周罩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透明杯罩。狂风大作,光彩太盛,刺得花千骨睁不开眼睛。
竹染双目圆睁,眸子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站在犹如祭台的六芒星台最高点,双手不停变幻着结成奇怪的印,身子突然消失,又分成六个出现在六个角上。
六道身影同时将手猛地高举向天,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巨大的惊雷让众人心头一震。三千人依他之前所交代的,将自己的右手小指刺破,血滴在青石铺成的地上,犹如有生命一般四处蠕动了起来。血越流越多,逐渐从滴连成线,牵扯成长长的三千条丝,流入巨大六芒星的凹槽里,光芒瞬间变成了红色,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糟了,原来这个禁术的代价竟是用三千人来陪葬么?”斗阑干大吃一惊,望着下面。
花千骨心头一震,难怪竹染需要这么多人来布阵,又挑出五百个法术高强又稍微容易控制的站在台上,原来那三千人,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来牺牲,却编造一个大家都可以出蛮荒的谎言……
下面的人发现不对开始慌乱起来,血犹如固体的丝线从身体中不断被抽出,同时流逝的还有生命,有许多人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拼命拉扯,用剑砍,可是怎样都断不了。血丝一面流动一面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四处缠绕,一圈又一圈,将众人包裹犹如蚕蛹。整整三千个蚕蛹般的人凝固悬挂在半空,伴随着众人的惨叫哀号,又恐怖又惨烈。
台上的人个个额头上都冒出冷汗,知道自己差点就做了其他人的牺牲品,虽然觉得下面的人凄惨可悲了点,可是只要自己能够出去,又怎会再顾及他人死活。
花千骨怒不可遏,就要从台上冲下去,却被斗阑干和腐木鬼一人扯住一只手臂。
“丫头!不要冲动!”斗阑干皱着眉对她摇摇头。他虽也于心不忍,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没别的办法,只能做一些牺牲了。
花千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整整三千条人命啊!虽然这些人都是以罪人的身份流放至此,可是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他们都是因为相信可以出去,才选择跟随她的啊!
“竹染!”
她在心底一声怒吼,一使劲从他俩手中挣脱出去,御剑飞入阵中。眼看着一个个人犹如精血被吸食一样,身子慢慢瘦弱缩小下去。
六个幻影,却不知道哪个才是竹染真身。
突然一道金光从无穷高远的天边直射而下,整个天地间都回荡着竹染的声音:
三 千 妖 杀
唯 我 净 法
大 道 乾 坤
血 绽 莲 华
三千人的血从六芒星中如云雾般腾起,顺着金色的巨大光柱,每隔一小段距离,绽开一朵血莲,漫漫无边,一直顺延到天际,竟用血铺出一条路来。
“成功了,大家快走!”竹染六身合为一体,飘浮在正中天。没等他站稳,迎面就是一剑砍来。
“花千骨?你……”他侧身躲过,仍被花千骨一掌打下地,未等反应过来,一只脚已踩在了自己身上,剑也架在了脖子上。
“赶快放了他们!”
花千骨的眼睛变作血红色,映衬着容貌尽毁的脸,更加骇人。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竹染怒斥:“妇人之仁!”
花千骨稍一使劲,剑立马深入他颈上半寸。
竹染看着她因为怒火而显得分外狰狞的面孔,心里微微发寒,冷道:“阵已发动,不到他们鲜血流尽根本无法停止。你怕什么,不过就是死几个人罢了,成大事不可能没有牺牲。你不是担心这些人出去了之后会为祸六界么?正好死完了,你不用再担心了,他们也不用再在蛮荒忍受煎熬。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她之前已经害了朔风他们,难道在这儿还要搭上三千条人命么?
她身上陡然青光暴涨,发出一声犹如野兽一样嘶哑的可怕吼声。三千人身上悬挂的血丝陡然尽数崩断。
众人心惊,抬头仰望,四周鸦雀无声。
久久的,光芒散去,只见花千骨眸中紫光熠熠,眉间奇怪印信闪现,她负手而立,缓缓四顾,犹如天神。
“出不了,那便别出,一直留在这蛮荒好了。”一个空灵的声音在每个人耳旁回响着,却并不见花千骨张嘴,知道是她用内力传出。
竹染愣住了,任凭自己千算万算,虽一早知道她善良心软,定不会赞成自己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出蛮荒,所以一直瞒着她。心想等阵法一旦发动,她就算再不情愿也无力回天,只能跟着剩下的人回六界,却没想到她竟将妖神之力激发出来,毁了他全盘的计划。
“丫头!你……”斗阑干也无奈摇头,没想到她竟如此固执,哪怕永世不得出去,也不愿累及他人性命。
众人看着那莲花铺成的道路一点点塌陷碎裂开来,散作飞灰,心头有惆怅,有失落,有愤恨,有惊恐……一时间五味杂陈。
阵中三千人总算死里逃生,个个元气大伤,苍白着脸久跪不起,不发一言。
花千骨飘在半空中,抬头仰望着那一条犹如金色丝带的光慢慢黯淡直至消失不见,心也慢慢冰凉,犹如一阵秋风刮过,只剩下一地枯叶。
师父、小月、糖宝、东方、轻水……
看来千骨此生,只能在梦中与你们相见了。
“花千骨!”竹染难以置信地怒视着她,双拳紧握,颈上青筋尽现。她竟然一句大不了不回去了,就轻而易举地毁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精心策划多年的出蛮荒计划,简直是不可原谅。
花千骨掌心一翻,兰指轻弹,“嗖嗖”两道气流径直划破空气,直射入竹染双膝,疼得他膝盖一屈跪倒在地。
“竹染,你还不知错!”
花千骨怒斥,声音透过内力狠狠地敲击在他耳膜上,震得他两腿发软。
“我没错!我哪里错了!想要出蛮荒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是你妇人之仁,坏我百年大计!”
“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竹染两边脸都印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四下顿时没有了声音,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花千骨冷冷俯视着竹染,一身肃杀之气:“念在你也是想助众人早日离开,所以一时糊涂,所幸此次没有酿成大错,蛮荒一统你也算劳苦功高,今日之事我先暂不追究。这两耳光是治你对我不敬之罪!而这一指……”
花千骨单手一挥,又是清脆一声响,然后便是竹染一声惨叫,小指竟被她硬生生切断。
“就是对你的警告!”
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威严冷酷的模样,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凉气。
竹染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抬头望了望半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冰冷的面孔、慑人的气势,竟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这回她妖力恢复了那么多,怕是放眼六界,都没几个人能制得住她了吧。他本以为,小小一个丫头,会很好驾驭的。
竹染身子微微颤抖着,咬牙慢慢伏下身去,恭敬叩首。
“谢神尊不杀之恩。”
花千骨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刚刚,她居然断了一个人的小指?
努力地,不让惊惶和不忍在脸上显露任何痕迹,她冷冰冰地环顾四下。
“此次出蛮荒计划作罢,我们再从长计议。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回,大家一起回去。”
台下一时噤声,连腐木鬼都不由得愣住了,傻傻地看着她。
“神尊神武,千秋万岁,尔等誓死追随……”所有的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咬牙高呼。
花千骨凄苦一笑,说不清是心痛、寂寥还是黯然心灰,他们都指望着她,她又能指望谁?还好总算暂时将竹染压制住了,想他一时再不敢胡来。
“起潮了,那边是什么东西?”斗阑干惊觉不对,望向海上,却见滚滚惊涛,扑天大浪中,海天之间仿佛裂了一道口子,犹如被斧子劈开一般,露出一线天光,海水映作紫金色。
狂风大作,惊涛拍岸,口子仿佛被人不断扭曲拉扯,逐渐变大。霎时间一道巨大银光流泻而出,倾照在众人身上,如水如月华。一个银白身影迎风而立,衣袂飘飘,踏一叶扁舟轻盈飞来,顺着银光流下,小舟犹在水中央。
花千骨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就见来人微微一笑,融化了天地,连蛮荒万物似乎瞬间都充满了盎然生机。
来人双臂慢慢张开,一个世间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卷 七
六界重归桃花旧·物是人非天地变
那年瑶池初见,她穿得破破烂烂,仰着脏兮兮的一张小脸,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
那日绝情殿上,漫天飞雪,她赤着脚在雪中奔跑,脸上画了一只大乌龟。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梦中时颦眉时甜笑,始终喃喃地叫着师父……
她爱笑,爱说话,爱做鬼脸,爱扯着他的衣角小声地撒娇,做错事了就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那么多年,她始终是孩子的脸,纯真的无瑕的,像晨雾中灿烂的夕颜花,素净的可爱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重归六界
无数情念想道,最后只化作那么简单的一句——
骨头,我来接你回家……
东方彧卿以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过太多生死,虽不如白子画绝情,骨子里却终究是凉薄。一次次轮回、一次次抉择、一次次生死,对这尘世多少有了几分疲惫和厌倦,然而责任已经成为习惯,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得下。
他对花千骨的感情很复杂,从见第一面开始,就知道了她的身世还有她的命数,她太单纯太剔透,连心思想法也如此简单容易明白。
他一开始接近她是有目的的,一点点推动着她的命运向预定的方向前行,却逐渐觉得有趣,就像在看傀儡戏,好奇这么个小小的丫头会在命运的拉扯下,演出一段什么样的人生。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和她还有糖宝在一起时感受到家的温暖和幸福的时候?还是察觉到她深爱上白子画时刹那间心痛的时候?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将她一手推给白子画的啊。明明,早就猜到她会爱上白子画。明明,早就知道那爱的下面,是万丈悬崖……
如果当初,他能再自私一点,将她留在身边,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可是,他是没资格给花千骨爱的,也给不起她。他有自己必须背负的责任,而花千骨也有自己必须经历的磨难、必须完成的使命。
是他太自负,才纵容了心底对花千骨的那一点点喜欢。以为凭自己的智慧与通透,绝对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当他都找不到她半点下落之时,他终于慌了,事情超出了他掌控的范围。六界几乎被他翻了个个儿,仍然没有她的半点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蛮荒,那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人间地狱。
东方彧卿再次去长留山找白子画,白子画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确认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孽徒已流放蛮荒”,回答得云淡风轻,眼都不眨一下。
东方彧卿苦笑摇头:“你怎么忍心?”
白子画质问的眼神看着他:“应该是问你怎么忍心才对,你不是早就知道一切了么?”
东方彧卿沉默了。
是的,他知道发生的一切,然后借此推算出即将发生的一切。可他,终究不是神,总有些人有些事会超出他的预料。例如花千骨,例如蛮荒。
没有人知道带着记忆不断轮回重生成为异朽阁主是怎样一种感觉,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已经忘了,当初是什么原因,会与异朽阁定下这样一个没有选择的契约。这世上没有让他期待的,没有想关心的,甚至没有任何想知道的,然而这宿命却永远无法摆脱,没有终点。
直到花千骨的出现,身为神的她先是让他麻木的心有了一丝兴趣,然后在多年相处中不断给予他感动温暖,为白子画舍生忘死让他嫉妒懊恼,直到眼睁睁看她受刑,狠狠刺痛他的神经。
原来他,还活着。原来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可就在他的心开始迷惘动摇的时候,她却被流放到了蛮荒。老天,又一次给他设下了难题。
“她是为了救你,为了拿到炎水玉,才偷盗的神器。”
东方彧卿终于还是将瞒了那么久的真相说了出来,不为了别的,或许,只是单单带着一丝报复想看白子画内疚吧。可是他忘了,这个人是没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画负手而立,淡淡地说,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好像当初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如此简单的一句,便抹杀了花千骨自始至终那么多次为他出生入死。
“什么时候?”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白子画转身不语,如果说事发后自己剧毒得解他还不能确定,会审时她死都不说他怎么还会猜不到。
“你也早就察觉到她对你的爱了?”
白子画依旧不语,东方彧卿轻轻叹息,是啊,他忘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画。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会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样的狠心,对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样的手?
“接她回来!”
白子画摇头。
“她已经伤成那样了,再到蛮荒真会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你白子画若是信命之人,当初就不会收她为徒了!”
“是我清高自负,以为可以逆天而行,却终究逃不开一个妖神出世、祸害苍生的结局。”
“你认命了?”
白子画不语。
东方彧卿笑了起来:“下不了手杀她,又怕她为祸苍生,难道将她永生永世困在蛮荒,就是你白子画的两全之法?”
白子画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树,慢慢闭上眼睛。
“把她接回来,我带她走,你信命,我不信。”
白子画眼神一冷,转身只说了两个字:“休,想。”
东方彧卿的笑容顿时变得诡异:“白子画,我的确是一介凡人,能力有限,但我也是异朽阁主,只要付得起代价,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不会再让骨头留在那个地方受苦,而我一旦出手,于你,于这六界,就再无机会挽回。”
白子画深深皱眉看着他:“东方彧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东方彧卿没有回答,转身离开绝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