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微草的团队赛，最终是输了。

也就是说贺武对微草，被人打出了9：1，和以往这支战队遭遇豪门会取得的战绩没有任何区别。电视台的评论员最后总结时颇有惋惜之意，频道选择转播这场比赛，是对顾明悦有很高的期待，在比赛过程中也频频对她表示称赞。在解说看来，顾明悦本人没有失误之处，倒有些被队伍拖累的意思，团队比赛中微草战术明显针对她，她不仅要自救，还要对队友多方支持。

顾明悦自己，却要想得更多。

难道全部是贺武队员实力的问题吗？纵观联盟，哪家战队一崛起就是全明星阵容呢，都是有一个当家选手出现，带领队伍打出名气，才能吸引到优秀的苗子加盟，蓄力夺冠。

顾明悦有些茫然，她此前对自己相当自信，是因为她入赛的那一年打得好，在没有周泽楷的团队赛里，她也能带队取得成绩。当时的如臂使指，纵横捭阖，有几多是因为她自己的实力，又有多少是因为队友们也优秀十分呢？换一个战队，她还是她，甚至比之前的自己更好，但队友的整体实力水平下降了，她便产生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问题，是她有局限，她尚不是一个因材而用的领导者。而且这场比赛中，面对微草的集火，她迅速地意识到，自己太傲慢了，一手安排好团队，所有的错漏和可能的衔接都想要靠自己去补。

她没有被第一个送下场，是因为及时指挥队友救援了，但在她没有说明白的时候，队友们是茫然的，好像习惯了她大包大揽，即使他们有判断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顾明悦安静地走在队伍后面，在满场对微草的欢呼声中与对方队员握手。

王杰希不动声色，即使周围掌声雷动，欢呼震天，颇有豪门队长的气魄，而副队邓复升和气地笑着，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孩眼角眉梢却挂着得意。

顾明悦是在贺武的队尾，她遇到王杰希的时候，后边没人了，微草队长停住脚步，问道：“手疼吗？”

她心里微微一凛。

王杰希没再说什么，点到即止，往旁边走去。

隔两个人就是刘小别，他显然注意到了刚刚自家队长跟对家新星说的话，碰上顾明悦时，挑了挑眉，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顾明悦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这一次，赛后的发布会就变得难熬了。秦昭本来不想让顾明悦上，然后又反应过来，不去回答记者问那可能更坏事，反正现在顾明悦省心，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大家看到的，就是一个情绪低落的小姑娘，纷纷下笔写出“遭遇挫折的新秀”“第一次折戟使得她颇显消沉”之类的记录。

消沉还不至于，顾明悦只是在反思，那些思考过程不可能也没必要展现给记者，只要应付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就行了，所以她坐在那里，表现出不言不语好像很伤心难过的样子，也少些麻烦。

报道也不会太过分，因为对于新星而言，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只是网上的舆论会不受控制一些。

他们低调地离开了场馆，一路上集体沉默，颇有如履薄冰的意思，跟过去几场比赛大胜之后那种轻松飞扬的气氛完全不同。

顾明悦没有主动承认失误，因为复盘的时候必然要做出全面的分析，她不会避讳自己的错误，现在说除了发酵失败情绪以外没什么作用。但身为队长的武帅其实应该为队伍的这种气氛做出一些协调，没有哪支团结的队伍会胜则骄败就不敢说话的。

如果是以往，顾明悦能做出点努力，现在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想法，她也不好贸然开口。

回酒店之后，武帅也没有多谈，重申了一遍明天的集合时间，然后目光扫过所有人，说回去了再复盘，每个人都好好想想。

顾明悦回到房间，洗完了澡，在卫生间里倒腾了半天，结果吹风机还是不能用，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初春的时节B市晚上还很冷，干脆开了空调等头发自然干，同时给双手涂上护手霜，慢慢地做手操。

随后抓过便签本和笔，匆匆地写下至今的思考，主要是对今晚比赛的回顾，更深层次的东西还需要更多的积累。

她疲惫，心中的光却越来越亮。

写完了四五张纸，她放下笔，决定先休息。刷牙的时候看见自己的脸，也许是灯光效果，显得有些苍白，她咬住牙刷，一手撩开睡衣，一手捏了捏平坦却绵软的肚子。

任重而道远啊，别着急，顾明悦，要勇敢，要坚持下去。

她拢了头发，钻进了被窝里，打开手机睡前消遣。

今晚微草对贺武的话题竟然有相当大的参与度，除去那些情绪化之言，她发现了一篇热度很高的帖子。荣耀粉里有一个民间大神，写预测写分析都很到位，据说《电竞之家》几次邀请他去当专栏写手的“聒碎乡心”，他半个小时前发了一篇文章，专门点评顾明悦。她点进去看了，很是受到震撼，直接坐起来，拇指飞舞地打字，想给作者回复。

十来分钟后还没组织成文，但已经打下了两百来字，顾明悦又放弃了。聒碎乡心看到了她的远景，给出了相当的赞誉，但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在团队里太过突出的问题，而且不像一般评论认为是贺武配合不上她，而是她在意识上就太“独”。

听取旁人之言，当事者本身能被触发更多思索，她要是再想下去，今晚就不可能睡着了，明天舟车劳顿之后马上就是复盘分析会，可容不得她精神有差。

顾明悦点了赞，转发了这篇文章，又关注了这个聒碎乡心。随后打算看点轻松的帮助放松心情，尽快入眠。

回到首页，刚刚刷新，就看到了热门里荣耀联盟官方账号发布的本日战况，下面的朋友转发中，显示喻文州转了这一条。

蓝雨对皇风，10：0横扫。

没记错的话八赛季的亚军是蓝雨，在总决赛遇上轮回以前，一路强势。

顾明悦发了一会儿呆，点进去喻文州的主页里，看了看下面的评论，挺奇怪的，蓝雨队长的微博下面竟然为百花吵起来了……今晚百花对战霸图，原队长张佳乐退役以后百花似乎一落千丈，表现疲软，百花缭乱的继承人邹远状态相当不稳定，倒是出了个唐昊，最近很抢眼。

顾明悦翻了两页才知道，原来下周蓝雨打百花，战术大师的粉不管自己实力怎么样都想往前瞻性上靠一把。

她转评道：“恭喜。说到百花，蓝雨暂时不惧吧，团队力量不足，而且唐昊不会久留的，他们倒是可能再打造一个狂剑士。”

发完了顾明悦才想起来，啊，百花后来的队长，狂剑士于锋，是从蓝雨出去的！

现在的百花不足为惧，蓝雨应该怕的是他们挖人啊……顾明悦知道，但她又不能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种眼睁睁看着历史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感觉，颇有些微妙。

战报之后的一条，竟然是转的一个正经美食博主的甜点图片，评论下面一片哀号，说喻队深夜报社俨然成为爱好。

“难过的时候只有糖分，只有热量才能治愈我！”原博写道，放了各色卖相精致的甜点，提拉米苏，芒果慕斯，纸杯蛋糕……下附食谱。

顾明悦看得肚子饿，恨恨地想春节休假回去自己做，先mark。

喻文州怎么会是这种人？蓝雨队长不应该是个稳重如山岳的前辈吗，竟然以深夜报社为乐，什么趣味……

顾明悦趴在床上，回到个人界面，指尖点动，打开了另一个主页。

“快过年了，”杨教授最新的一条微博写道，“不知道大家的寒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过年期间我可能无法及时回复邮件，有问题可以直接与我电话联系，号码上过课的同学都应该知道吧～”

他开授的是一门分上下的必修课，也是大学里极少数会给学生留寒假作业的老师。顾明悦看着评论里的痛哭流涕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想起从前，过年的时候，杨教授很落寞地发现没有一个同学给他打电话。

要过年了呀……顾明悦忽然感觉鼻头一酸。

从前的杨旭，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春节甚至没有回家，那时候沈以凌刚刚出现不久，她却已经预感到了可能的未来，拼命地加训，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更加厉害，把命运阻拦住。

真好，这个时空的杨旭不会接触游戏了，她按照杨教授的心愿出国念书，以后大概会一路读下去，和父亲一样学习数学。

怎么搞的，越来越睡不着了……她撇着嘴，闭上眼睛想了会儿，手机忽然一震。

微博私信里，喻文州发了一条消息给她：“网上的评论不用过分在意，圈里的前辈都挺关注你的，小顾有事不妨问问他们？别太难过啦。”

顾明悦惊讶地瞪大双眼。

她翻了个身，高举着手机，推导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才想到自己刚刚的三条微博，一个是聒碎乡心对她的评论，一个是今天联盟的战报，最后一个……原博的确说了难过的时候吃甜食。

啊啊啊，喻文州前辈啊！是刚好看到了吗？对啊，他有关注她的账号，如果喻文州也是睡前消遣，看看好友圈消息，注意到的机会的确很大。

也不是什么天定缘分。

顾明悦磨蹭了一会儿，最后只好回答：“谢谢前辈关心，好的。稍微有点失落而已，我并不难过。”

喻文州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然后说：“我看你说百花可能会打造一个狂剑士，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唐昊留不住我是赞同的，听说呼啸已经在开始运作了，至于狂剑士，小顾是有什么消息吗？”

顾明悦心里跟猫爪挠似的，该怎么告诉蓝雨队长他就要被人挖墙角了？需要告诉吗？

她最后还是说：“我没有什么消息来源……呼啸的事也完全没听说，只是看目前百花没有打算更改核心战斗方式，唐昊前辈位置很尴尬，他必然会走。他转会之后，百花要是不想衰落下去，是很有可能重启昔日组合的吧，不用从头培养，目前职业圈子里好狂剑还是有的。”

有一会儿，喻文州没回话，顾明悦突然忐忑起来，她说得太明显了？目前的好狂剑，蓝雨的那位是头一份儿啊。

几分钟后，她都准备说很晚了前辈再见的时候，喻文州的消息过来了。

“老实说，我相当惊讶，”喻文州说，“我还以为，百花的打算目前只有蓝雨的经理和我知道，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百花会为唐昊收购唐三打呢。”

……！！！

百花已经开始动作了？

百花毕竟从进入联盟以来就是季后赛常客，三进总决赛，只差一个冠军，也算豪门级战队了，底气足，动作这么快也可以理解。

顾明悦只能装傻充愣：“百花真的打算向蓝雨要于锋前辈吗？”

“这怎么能告诉你，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喻文州说，“百花只是试探，说不好对唐三打有没有想法，估计是两线出手，于锋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很惊讶，小顾也太有眼光了。”

这句称赞她受之有愧……不是有眼光，是因为她开了挂。

顾明悦回了一个侧趴的颜文字，卖了个萌，同时斟酌着这个话题该怎么继续下去。

没想到喻文州说：“小顾是打算转会的对吗？想好了去哪家战队没有？”

“还没有，我个人没有接到其他战队的联络，可能要到季后赛之后再说了吧，最近太紧张了，也没空关注。”她简直像抱怨似的打了一整句。

“看出来了，你消耗过头了。虽然这话有些多事，”喻文州说，“不过还是想劝你和战队多沟通一下，职业寿命要从一开始就注意保养的。”

因为这一句话，顾明悦今晚一直低沉的心情忽然轻轻地扬了起来。

是啊，怎么会这么多事，就像新秀赛那天晚上，和她说别怕一样……

“嗯，我知道了，”顾明悦说，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补上了后面一句，“之后转会有问题的话，可以咨询一下前辈吗？”

“咦，这样就信任我了吗？”喻文州回道。

顾明悦哑然，总觉得对方应该是笑着回了这句话。

不然呢？而且他这么说自己要怎么讲，好像她是个轻信他人的没头脑的小姑娘一样！

“前辈……”

“哈哈，可以的，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哪家战队会增添你这样的助力，”喻文州说，“可惜来蓝雨会限制你的发展，不然我会首先自我推荐一番的。”

她有些黯然，“联盟的前辈们都太无私了，全这样想，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战队直接来找我。”

“怎么会？那些小战队不说了，烟雨和虚空不是都有打算吗？”喻文州说，“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主动去和战队接触。什么事都没有万全处境的，看你愿意选择什么，譬如微草，其实是不错的选择，但和蓝雨一样，你的位置会受到限制，但说不定有另外的成长。”

顾明悦颇为认同，看到微草一句，不禁愕然。

你们两家怎么互相夸啊？不是说好宿敌队伍的么……

她抬眼看了看时间，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回复道：“嗯！慢慢来吧。时间很晚了，打扰前辈了，晚安。”

千里之外，喻文州愣了愣，删掉了关于推荐雷霆的那一段话，回复道：“好的，早点休息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