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乐部却没几个人留下。

这个春节和她记忆中的上个春节其实过得差不多，待在战队里，训练，上线做活动。连除夕都是窝在房间里，拥着一碗电磁炉做出来的关东煮，边看春晚边吃。

不过那天晚上还比较热闹，因为职业选手群里非常吵，抢红包，平时消息都分分钟飙上99+了，那天更是以一种要爆炸的姿态刷过消息。自轮回副队长发明了口令红包的玩法之后，就更是喧嚣了。

江波涛的口令是：“全联盟最帅的人是谁？”一秒之内，下面出现了几十条这样的问话，紧接着杜明发了一个：“当然是轮回队长周泽楷。”于是这句话又刷屏。结果大家领完了红包之后纷纷翻脸不认人，槽了大半天，随即混乱地开启了一场心不由口的大战。譬如“今年的冠军是谁”，马上出现了一波手速比拼，“一定是蓝雨/微草/轮回”的口令红包几乎同时出现，然后各家开始互揪叛徒，比如袁柏清谴责刘小别你特么竟然领了蓝雨的红包到底切不切腹谢罪！刘小别立马撤回了消息，无辜地说手快怪我呀。

“一定是蓝雨。”喻文州说。

然后他又说：“可见神智远比手速重要。”

黄少天哈哈大笑，说已经截图保存罪证，那边的微草队员谢你吉言。

刘小别泪流满面地说靠，杀了你哦，队长对不起我跪在键盘上呢。

王杰希说：“没事，起来吧小别，童言无忌。”

顾明悦看得津津有味，笑了大半天，只是没有参与这场混战，看够了就爬起来去洗碗，然后戴上围巾口罩出门散步了。

在仍然陌生的城市里，橙黄的灯光洒在冷清的街道上，那种浩大的空洞的孤独的确袭击了心灵的某处，但她依旧宁静安然。

新的一年要更好呀，顾明悦，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新年快乐，她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泡在电脑上了。只是初三的那天，她接待了一位访客，是顾明悦母亲那位助理，姓陈。她带了一堆东西来……顾母曾许诺的漂亮衣服首饰之类的。

顾明悦真的有点手足无措。她还一次都没见过现在的爹妈，也稍稍有点为这种家庭关系庆幸，免得被生身父母发现不对，但她在接过那堆东西的时候，强烈而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家庭毕竟是存在的。

真的回不去了，她看到了杨教授家的年夜饭，欢乐和美，与她毫无关系的很幸福的一家人。她现在切实拥有的，是顾明悦的家庭。

“顾小姐越长越漂亮了，”陈助理说，她们坐在贺武大楼的会客区，各有一杯顾明悦去茶水间泡的速溶咖啡，“和李总很像，她给您挑的礼物会非常合适的。”

顾明悦惘然地应好。

“您现在试试吧？”陈助理建议，然后她虚掩着嘴唇，笑起来，“您比之前看着气色好多了，健健康康的。买衣服的我还劝李总，说您瘦，她却说孩子的衣裳，买大一点好，现在看来估计是刚刚好的呢。”

是说我胖了吗……顾明悦哭笑不得，心尖却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在顾母的眼里，自己的女儿还是青春期在拔个子的孩子吗？她可虚岁十八了呀。或者说，她想象中那样一个精明强干，于亲情上十分冷漠的女强人的印象被打破了……给孩子买大一些的衣裳，不是那些朴实拮据的妇女会做的么？顾明悦心中那个女魔头一样的母亲形象骤然变得真实亲近了一些。

她回宿舍试了那些衣服，十分合适，而且她再瘦一分也不会不好看，显得顾母是真记得女儿的身形，尽管很久不见。

这真矛盾。顾明悦有些迷茫，发了半天的呆，最后决定，还是以后见到了父母再说了，凭空形成印象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可惜穿私服的机会并不多，除了队服以外她使用频率最高的是运动服，以及套在外面保暖的羽绒服。她珍重地把那几件裙装和大衣收起来，包括一双黑色的小羊皮长靴，盘算着怎样不应该辜负这份心意。

这个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全国恢复上班，联赛也重新进行的时候。

顾明悦心无旁骛，继续准备比赛。只有一点分去她部分注意力，那就是君莫笑从第十区踏入了神之领域。

她每天晚上会抽一点时间去网游里，抱着目的，真碰上过两次君莫笑。

叶修很快认出了她。

顾明悦拿不准兴欣战队的进程到哪里了，很是纠结，最后也没开口，只是企鹅上加到了君莫笑的好友。

叶修真是一个难得的直爽人，顾明悦问他能不能竞技场来两盘，他就说有什么拿来交换的么？

“我个人还真没什么东西……”

“可惜，你还做不了贺武的主啊？”

“怎么可能啊，就是战队队长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吧。”顾明悦汗颜，看到了君莫笑之前跟人要的材料清单。

“都能从公会里拿点吧，”叶修说，“不过像微草那种的是比较豪气，我看着都替中草堂的会长心疼，王杰希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啧啧。”

叶修自己在网游里攒材料，亲历亲为的，当然心疼柴米贵。事实上公会是为战队服务的，一个战队队长调取材料还真没什么限制。不过那也是豪门，支撑得起，像贺武，有时候连技术部的缺口都填不满，哪里来的空余让战队队员随意挥霍。

顾明悦都准备将这个问题草草打消了，叶修却忽然严肃地说了两句贺武的问题。

她心头一热。

“我知道，谢谢前辈，”她说，“不过我会转会的。”

“哦？定了去哪儿了没？”叶修挺好奇。

顾明悦一咬牙，噼里啪啦地敲下一行字，不等反悔就发了出去：“跟前辈混怎么样？”

叶修说：“？？？”

“我有点吃惊，”叶修说，“你好像很确定我会自己组战队杀回联盟？”

“前辈不是都建了兴欣公会了吗？”顾明悦冷静地回复他。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我现在还在义斩公会里呢。”

义斩？顾明悦愣了愣，那个战队她印象不深，是一群很有家境的年轻人自己经营自己参战的队伍，在联盟里跌跌撞撞，没有亮眼的表现却也一直没有出局，十二赛季的时候还曾经挖过一个从国外回来的选手，爆发了一波，虽然十三赛季那个选手转会去微草了。八赛季的时候有义斩什么事……公会，是战队现在刚成立？顾明悦想了想，决定下来查查看，应对叶修的回复，她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算了，就当那个前提成立，”兴欣网吧里，叶修饶有兴致地追问，“目前也还是个空中楼阁，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我挺好奇的，是走投无路了还是怎么着，会想到来投奔我？”

怎么回答呢？顾明悦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会严肃地考虑兴欣，是因为她预知未来，倒不是冲着冠军去的。因为本来兴欣会顺利取得冠军，如果她加入了，未来倒会变成未知数。只是她知道，兴欣是一个很好的战队。经营者是一位相当尊重战队本身的女性，战队全都是由草台班子一起走过来的，比其他高度专业的战队更多一份情感上的凝聚力，一种可以写上教材的精神，即使在叶修退役后，那种气氛和精神也没有散去。现在是兴欣的创造时期，从无到顶峰的首航，再没有更好的时候了，她相信自己如果加入兴欣，会得到很多。

但这也不是她唯一的选择，而且说实在的，反驳这一选择的理由和认同它的几乎一样多。

顾明悦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才会这里也挑那里也挑，转会问题拖到现在还没有眉目。

到底是慎重还是贪心？

她回复叶修：“因为对前辈有很盲目的信心吧。”

“呃……惊讶，”过了很久叶修才回复道，“来吧，JJC来两盘，不收费。”

顾明悦精神一振，迅速地进了他甩过来的竞技场房间里，然后轮到她惊讶了，看着房间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全都是职业选手，而且用的全都是大号。

蔚为壮观，王不留行，风城烟雨，一枪穿云，大漠孤烟，石不转，索克萨尔……站在场中的是夜雨声烦！

她切回企鹅那边，晕晕乎乎地问叶修是什么情况。

叶修回复：“不看群？”

顾明悦立马去开职业选手大群，迅速地了解了前因后果，再切回来的时候，发现夜雨声烦已经把那个叫归去来兮的战斗法师送下场了。

她开着一个小号，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忽然默默地有点想捂脸。

黄少天大神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曾经为了挑战叶修前辈的散人，让义斩还没有加入赛场的选手们车轮战过一遍，真是委屈……

“看来这边有得打，”耳机里提示音响起，叶修的消息又来了，“你想看热闹，等我打完黄少天来两盘，还是趁现在另外去开个修正场？”

“我排在黄少天前辈后面吧……不然太对不起他了。”她说。

叶修愣了愣，感叹，这姑娘真甜，以后可怎么在职业圈混啊。

很快，夜雨声烦将义斩的几个人挑了个遍，ID为斩楼兰的狂剑士在频道发消息，说为了大家讨论方便还是解了禁言吧。

君莫笑跳到了比赛场地上，白字：“嗯，差不多了，洗洗睡吧？”

“我靠，我和你拼了！”黄少天怒从心头起，一剑冲了过去。

什日的视角完全对准了擂台之上，顾明悦忽觉心潮澎湃。

是君莫笑，真正的散人，她既然曾经在意过叶修的传奇，当然也看过当年的比赛记录，十赛季的三十七连胜视频她都看过。但这不一样，她现在就在历史里，历史在她眼前，她马上就能和君莫笑直接交上手。

一时间，她都忘记了这个房间里乌泱泱的职业选手恐怕都有着同样的心思。叶修的散人这是第一次与职业圈众人有直接碰撞。

虽然是在修正场，然而当52级的散人君莫笑击败了剑圣夜雨声烦的时候，大家还是非常震惊的，纷纷讨论着散人那件古怪的武器。随后关于语音又争论了一波，黄少天悲愤地离开了比赛场，立马就有人接着向叶修发出挑战，整个聊天屏幕瞬间被约战占满。

谁跟你们玩啊？叶修懒洋洋地敲字，激得一片骂声。

顾明悦心里遗憾，可能叶修也没想到群里那么多人窥屏，跟黄少天一约上，就纷纷跳过来围观了。

结果君莫笑突然在频道里贴了她的名字。

“失策了，[什日]去建个新房间，设密码。”

众人惊讶，不知道这个小神枪是谁，看样子散人还会单独跟她打一场？转念大家就不淡定了，顾明悦却在被围追堵截之前，迅速地退出了这个房间。

刚一退出，屏幕上就甩出了好几个好友申请。

叶修从企鹅上发来消息：“加好友问你房间的别管啊，不然今儿就打不成了。”

“嗯，知道的。”

事实上，顾明悦叉掉了所有申请，立刻设置了好友不可添加，却独独同意了一个人——一叶之秋，手一抖就点了同意，还好其他轮回的人没有凑热闹。

一叶之秋的消息很快追来了：“你们在哪里打？”

“前辈知道我是谁吗？”顾明悦把房间号和密码发给叶修之后，才来回复孙翔的消息。

“我管你是谁啊，叶秋人呢？”他怒气冲冲地说。

“等前辈猜到了再说吧：）”说完，她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不再管孙翔。

君莫笑进了安静的房间，满意道：“这就挺好。”

真没人追来，顾明悦上次在竞技场被各家战队集火的时候，用的是另一张账号卡，今天没人认得出来什日是谁，她退了房间之后禁止好友添加，当然找不着了。不用想，职业选手大群里肯定有人在问这个神枪是不是圈里人，怎么没印象。

等等，有个人认得的。

企鹅消息提示音再度争取存在感，顾明悦点开那条消息。

喻文州说：“小顾，方便说一下房间跟密码么？不会告诉别人的。”

天呐。为什么她不能假装没看见？

“叶秋前辈，”顾明悦扶了扶耳机，“有人找到我了，一个人，能不能告诉他？”

“谁啊？”

“喻文州前辈……”

“哦，文州啊，他没关系，”叶修说，伴着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总不至于他疯了要跟我单挑，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