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悦本来以为还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然而走进会议室里之后，才感到，自己果然是太年轻了。

她来得不算早，屋里差不多坐齐了，彼此打了招呼，顾明悦就近坐下，对面王队长推了个果盘过来，“吃橘子。”

“谢谢。”顾明悦拿了个小金橘，心不在焉地剥起来，看着桌上的电竞周报，2月28号的，头版头条，用数据直刺本月大规模失误。

果然媒体记者跑得很快啊。

一瓣橘子喂进嘴里的时候她猛地顿住，为什么不自觉地在会议室吃起东西来了！

环顾一圈，却发现所有人都很放松，随便地坐着。临近的楚云秀小声抱怨联盟的茶永远都这么苦，韩文清递了瓶矿泉水给她。唐昊在玩手机，于锋正接过他旁边的周泽楷递给他的剥好的橘子，表情茫然，周泽楷还认真地把白色的丝络都剥下来了，在桌子上捏成一小堆。对面的王队长抱着双臂望着天花板，与其说是在沉思，不如说是在发呆。

然后她看见了喻文州，一群人里难得地也在看周报，如果他不是一边吃香蕉一边看的话，大概还能说是积极认真。

顾明悦觉得自己懂了点什么，这些都是身经百会的人，跟着他们走应该没错，于是继续吃橘子。

冯主席最后一个到来，他一到会就开始，果然，语气很亲切，一种随便聊的态度，下面众人也是继续该干啥干啥，不主动搭话。

“我们了解到了，大家都反映，是网游上遭遇了极大干扰，就是叶秋跟他的队伍……”主席说，“叶秋这个名字，大家都不陌生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冯主席开始和蔼地点名，说你们都对叶秋有特别的情绪，我是知道的，文清啊，你是如此这般，杰希的话，又是这样那样，文州、李轩、云秀你们啊……

挨个点了一圈，顾明悦为那句“黄金一代被叶秋虐大的”评论努力忍住笑意，冯主席点到了她头上，“明悦啊，你也是少年得意，拿到了很不错的成绩，是不是也遇到过被人泼冷水，拿叶秋的成绩出来对比，所以对他很不服气啊？”

这其实挺牵强了，没办法，顾明悦是联盟最年轻的队长，崭露头角的时候叶修都已经退役了，两人也没什么会被相提并论的共同点。但主席说这话，是目的性很强的，顾明悦跟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懂，自然也不会反驳，继续保持安静，却有些哭笑不得。

主席的潜台词是，你们是不是都对叶秋有私怨，所以网游里遇上人家才纠缠不下，导致荒废了正事？

但是事实却完全相反啊！不是我们纠缠他，是他带人骚扰我们。

几个队长面面相觑了一下，神色若有触动，主席趁热打铁，跟大家挑明了讲，和叶秋计较有什么意思？联赛出成绩才是要紧的！

主席很是煽情地鼓动了一番，在座各个战队今年都有大动作，很朝气蓬勃，都是希望拿成绩的，难道情愿毁在一个局外人手上吗？

终于，有人开口了。

喻文州两手交叠着放在报纸上面，说：“问题是，眼下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眼下的情况是叶秋主动捣乱。

各家队长对他进行了严肃的声讨。

冯主席也懵了，他是知道叶秋的因素很重要，也没想到这么严重，不是职业选手们没分寸，而是那家伙太嚣张了。

“这个叶秋，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骚扰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方便他们的人行事吧。”王杰希说。

“为了抢个Boss，真是不择手段，”李轩挺郁闷的，“上次我们队员还没出城，就被他们截杀了。”

顾明悦一直没怎么说话，眼下却感到有些奇怪，开口道：“我倒有种猜测……”

“你说。”冯主席立刻道。

大家不是没有感觉到，刚刚唐昊也骂了，说叶秋那群人根本不像抢Boss的而是故意来添乱的，只是谁也没有真正地想到那一层去，毕竟……实在是太无耻了。

“叶秋前辈的队伍，大家心里也有数了，”顾明悦说，“除了他以外都不是成熟的职业选手，而挑战赛的线上赛已经结束了吧？之后要开始水平更高的比赛了。”

“你是说……”喻文州接口道，“他们故意找我们练手么？”

微草有过全队陪练兴欣队里那个战斗法师的经历，王杰希立刻反应过来：“很有可能。”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所有人，连同冯主席都感觉快要气晕了。

“能封他号吗？”李轩首倡。

冯主席断然否决：“没有这种规矩。”

“那能怎么办……”

“连个黄牌警告都不能给他发吗？”

“我们还不能不上线去送，要命。”

眼看大家同仇敌忾又一筹莫展，还是蓝雨队长，轻轻咳了一下，说：“我有个办法，但是大家心理上要过得去。”

冯主席赶紧喊他：“你说吧文州，能解决就行。”

喻文州的办法是，兴欣不是缠人么，那我们每队出一个人组成反纠缠队伍，这样也不至于影响每队各自的战力，而能把兴欣的人都限制住，不让他们捣乱，恢复良性竞争秩序。

办法倒是直指症结，但大家确实感到一阵无语，这不是叶秋缺什么我们还主动送什么吗，太便宜他了！我们憋不憋屈！

顾明悦之前尝试过这种思路，但是兴欣的眼线甚广，来几个拦几个，她也没有那么多人。所以现在开诚布公，一家出一人的话，她是很赞同的，虽然心里也觉得有点别扭，但也不要紧，大局为重。

她不自觉地望向喻文州，蓝雨队长在等冯主席的批示，以一个比较放松的姿态坐着，左手虚握，虎口撑着下巴，宽松的毛衣袖子往下滑，露出一截手腕，白净得很秀气。

“我看这个主意很不错，”冯主席说，“大家……心理上要过得去！”

“知道知道，我们又不是幼稚的小鬼。”众人没精打采地回答。

喻文州说：“往好的方面想……可以派队里的小辈去历练一下，毕竟，对方也有叶秋嘛。”

大家一想，又觉得略略被安慰了，算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问题是解决了，冯主席比较满意，就是这个士气还需要振奋一下，于是十个战队他都挨着勉励了过来，散会的时候，时间也指向了十一点。

主席原本是准备张罗中午饭的，结果大家都表示行程很赶，本地的微草队长是直接回战队去，而其他人其实是觉得鼓励接受够了，不如自己出去，清净地寻个喜欢吃的。

回顾这场会议，顾明悦真的觉得来得很不值，明明在网络平台上就能解决的事……只能说，主席很紧张这次事件吧，毕竟媒体被报道出来也挺惊悚的，严肃一点也不为过。

马经理很有经验，说这种座谈会，撑死了开上大半天，再慢就不是联盟的效率了，所以定了下午五点的机票。顾明悦抱着自己的外套跟楚云秀一起出门，楚队长随口问她有什么计划，一起吃饭吗。顾明悦一边答好，吃什么呀，一边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你等谁？”楚云秀问。

“不等谁。”顾明悦马上回答。

楚云秀沉吟了片刻，冲后面喊道：“李轩！喻文州！呃……韩队！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啊？”

落在后面的就这三个人了。

韩文清首先回答不去了。他时间还要卡得紧一些，下午一点就走。然后李轩看喻文州，喻文州说：“做咩看我？”

可能是心情很放松，他随口带了一个粤语的用字，又是标准普通话的语调，听起来多少有些怪。顾明悦心里想的却是……可爱。

大半个月了，智齿应该好了吧。

还有什么事来着……啊，巧克力不知道吃了没有。

但是算了，都不是什么要紧事。

最终四队队长加上经理们凑了一桌吃涮羊肉的，顾明悦跟喻文州单独在打小料的地方碰上，她还是用理智表达了关心。

“好啦，”喻文州说，“一周就愈合拆线了。”

“啊……痛吗？”

“打麻药的，不太痛，而且我是主动去拔的，也没经历牙疼。”

顾明悦惊讶，“为什么主动去拔？说起来，那天是前辈生日吧，这是种特别的庆祝方式吗？”

“算吧，”喻文州顿了顿，“据说拔智齿会让脸变小。”

顾明悦艰难地望了他一眼，想说你的脸也不大啊，前辈是有这种需求吗？又觉得这个对话太奇怪了，就说：“哦，我好像没有长过智齿。每个人都会长吗？”

“不是啊，”喻文州肯定地回答，“聪明人才会长。”

顾明悦：“……”

喻文州笑起来，说：“开玩笑的啦。不是每个人都会长的，也跟智力水平没什么关系。”

“我又没信，”顾明悦嘟囔，“只不过前辈你不是拐着弯儿说我笨吗。”

“真没有那个意思，说不好以后会长啊。”喻文州说，拿着小巧的瓷碗跟她一起往回走。

顾明悦没话接了，但是她琢磨着喻文州这话，好像是在说她年纪小。

“前辈觉得我幼稚吗？”一不留神，话脱口而出，顾明悦有点想咬舌尖。

只有幼稚的人才需要别人肯定他不幼稚。

喻文州倒是没想这么多，很轻松地回话了：“我倒是觉得你很沉得住气，相对于你的年龄来说。”

“哎？”

“比如说刚刚开会的时候，”喻文州扭头望着她，嘴角微扬，“说真的，稳重，冷静，不太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顾明悦心说对啊我实际上应该快二十了，但好像也没差。

“再比如……”喻文州接着说。

“还有什么？”顾明悦觉得这可能算是夸奖她吧，还很认真地期待着下文。

他的话锋却一转：“之前你寄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吃了，确实挺好吃的，外形的话，手艺也不差啊。”

顾明悦奇怪了一下，但也没障碍地接上他的话题跳跃，说“那就好，前辈很喜欢甜的东西呀？”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停住脚步，看着她。

顾明悦感到不妙，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妙，眨了眨眼睛，看起来迷惑又乖巧。

“真的很沉得住气啊，”喻文州再度笑起来，眼尾弯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如果不是傻的话……说明白一点吧，我是会注意快递发出日期的人。”

顾明悦登时中了一个僵直。

“别紧张啊，”喻文州说，“我还是很高兴收到礼物的，谢谢明悦。就是对你竟然可以很镇定地说谎，感到有点吃惊而已。”

我现在也很吃惊啊！而且都不知道是吃惊什么人会去查快递发出日期好，还是吃惊你竟然当面拆穿别人的谎言好。

“我——”顾明悦张口结舌，“那个，确实，但是……”

“放松，”喻文州说，“嗯……挺可爱的啊。”

“什么啊！”

顾明悦第一次觉得，喻文州一贯被认为是温和雅致的笑容能看起来这么促狭，甚至于可恶。

“是补做的也好，反正明悦有认真给我准备礼物啊，”他说，“我还蛮高兴的，何况……”

喻文州温柔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是在情人节那天收到的。”

好像有一枚炸弹被投进了脑子里，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顾明悦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惊愕、甜蜜、暧昧，混杂的心情瞬间十倍膨胀，近乎于天旋地转了，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比前面所有心情都强大得多的排斥感。

“前辈，玩笑也请别这么说……”她说。

喻文州微微一愣。

“我没有那种想法。”顾明悦说，目光闪动，然后用力咬住了下唇。

两人在通往包间的走廊上站了有一会儿了，过路的服务员奇怪地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女孩子，喻文州往前走了两步挡住顾明悦，一手扶住她的肩膀。

“什么想法？”他说，语气也难得地有些不镇定，“抱歉，我玩笑开过头了。别生气，呃……我也没说你——”

“喻队！”有人打断了他。

雷霆的经理走出来找卫生间，看到两个去打小料半天没回来的人，远远的怎么好像自家队长给欺负了一样，赶紧喊了一嗓子，甚至一路小跑过去。

顾明悦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是我想多了。前辈不用道歉，回去吧。”

两人迎面撞上马廷芳，马经理狐疑地看了一眼蓝雨队长，顾明悦却冲他笑了笑，说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马廷芳摆摆手，心里觉得奇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