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用隔帘并没有拉上,药品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也不足以容纳一个女子高中生的体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个房间内的藏身之处只有药品柜下半部分的橱柜,但香理记得那里面堆满了各种大型的瓶瓶罐罐,实际上根本不具备能够躲进去的条件。
看起来……是没有人的样子呢。
说不清楚内心一瞬间掠过的情绪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女孩子向前走了几步,又反应过来,自己应当就此离去才对。
园子导演的那场舞台剧就快要开始了,香理答应过她一定会到场应援——以大小姐的性格一定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个位置,想也知道内部人员留位肯定是在前排,进场晚的话就意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整个礼堂。
如果那个【众】只限于校内同窗倒还好,然而帝丹高中的学园祭面向所有人开放,若非必要,香理并不是太想引起过多的注意。
……应该快点去赴约的。
脑子里这样想着,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某种无法形容的疲惫感从内心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尽管自认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在这一刻,未来的女子本因坊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自己的确被击溃了。
或许是因为沙罗的存在对她来说太过重要,香理已经习惯了向沙罗倾诉日常生活中的烦恼与各种琐碎的小事,跟其他关系或深或浅的友人不同,只要香理愿意,沙罗就可以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朋友——而且是最完美的朋友,可以为她出谋划策,也可以安静当个听众,忠心耿耿,而且守口如瓶。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就发现,沙罗在日本的交际圈里只有她一个人到底是多么不合理的状况,但过往那个被宠坏了的永山香理是察觉不到的,那个永山香理顶多会忧心闺蜜在国外会不会过于辛苦,然后一无所觉的挥霍她在国内的全部假期。
如果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如果早点发现的话,即便无法改变最终要分别的未来,但至少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可以对那个女孩子好一点、再更好一点。
纵然心知肚明无论去询问哪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会是【你没有错】,可香理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负疚感,她靠在医务室的护理床上,想要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却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像是被蜘蛛网层层束缚住的猎物,然而束缚住永山香理的又怎么可能是那样脆弱柔软的白色丝线——人们出于善意而隐瞒秘密、凭借沉默来掩盖黑暗,于是无法谴责又不忍追问的少女只能装聋作哑,久而久之,竟会习惯性忽略掉那些本该被发现的异常。
而世间万事,最后悔不过本可以。
走廊上隐隐传来了脚步声,稍稍有些急切,且目的性极强的径直跑了过来——这并不奇怪,毕竟是自由度极高的学园祭,不小心受了点小伤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香理下意识瞥向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进来的时候忘记了要关上房门。
她心想这或许是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催促自己赶紧振作起来去礼堂完成约定,强撑着坐直,又看了看药品柜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确保脸上露出的笑容与平时一般无二。
然后,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大概是因为刚刚跑动过的关系,来人微微有点喘,不过开口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很快的平稳了下来,这是只有一直坚持锻炼的人才会拥有的身体素质。
可就算是在赛场上身经百战的空手道部主将,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一个被秘密所困扰的普通女生。
——除了自己唯一获悉的那个真相之外,香理想象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会让舞台剧女主角在开演前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香理酱,现在有空吗?”
虽然客气的问着,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女生慢慢走近几步,反手关上门,目光直直的望了过来。
“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想请教一下。”
在顺着闺蜜指引看见永山香理的那一瞬间,毛利兰就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绝佳时机。
也许是之前把意图表现得过于明显,在一同观看了那场篮球比赛过后,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能够与永山香理单独相处的机会。
虽然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可有的时候一堵墙就会成为无法横越的天堑,上课的时候当然是不方便见面的,课间想要避开隔壁班的同学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她曾一度认为是运气不好的缘故,还试过部活请假去围棋部找人,然后在连续两次被告知【香理前辈今天不在】之后,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可能是那个女孩子故意为之。
如果完全放弃部活去堵人的话也不是不能堵到,可是身为空手道部的主将,除了繁重的训练任务之外,教导后辈的担子也一并压在身上——于是只能暂时放弃,另外再想其他方法。
通往真相的道路并不只有一条,怀疑的种子被种下之后总是会开花结果,毛利兰有毛利兰的确定方式,她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就是真相,并且也通过无数次的试探确认了这一点,但是当她发现有一个能够与永山香理单独相处的机会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不顾一切的抓住了它。
——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情况下。
是的,毛利兰其实说不出自己执着于永山香理的理由。
除了和江户川柯南关系很好之外,这个逐渐亲近起来的女孩子并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甚至就连他们两个关系好都可以得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因为永山香理跟整个少年侦探团的关系都很好,而江户川柯南可能只是其中她最喜欢的那一个。
永山香理在她的怀疑中可能全然无辜,但不知道为什么,毛利兰却总是觉得,只要永山香理点头,那自己就能够百分之百的得知真相。
“我想要问你,新一、”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女孩子顿了顿,有些生硬的纠正了一遍。“工藤新一现在是什么身份、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明明是提问的一方,她看上去却比掌握着答案的人更加气势凛然。
“这些问题,请你务必一一告知我答案。”
“……”
永山香理没有回答。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换做是自己,一直以来费心掩藏的秘密被揭穿之后也会感到无所适从,毛利兰并没有移开视线,所以很轻易就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恍惚神色。
永山香理并不是一个会失礼到在跟别人说话时走神的女生,这个异常反应可能意味着她在动摇,而动摇则表明自己快要接近成功。
“为什么不说话?”
虽然自身不是太擅长劝诱或引导,但毕竟有一个被称为‘律政女王’的母亲,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毛利兰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没有收手的道理。
“不知道我在问些什么吗,香理?”她抿了抿唇,语速慢了下来,于是就带上几分沉重的压迫感。“还是说……你没有办法回答我?”
香理当然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
回答不知道是蓄意欺瞒,回答没办法就等同于默认,转移话题会被理解成心虚……香理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的确无话可说。
她一直注意避免跟面前这个女孩子单独相处正是为了防止这种场面的出现,她承诺过会保守秘密,然而与此同时,她也不想对毛利兰说谎——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被欺骗终归不是什么会让人心情愉快的经历。
……但沉默好像也是非常糟糕的处理方式。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固起来,这场对话似乎因为一方的固执而变成了一场对峙,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现在都不是应该对峙的时候。
“她当然没办法回答。”
可能是哪位神明听见了少女内心的祈求,正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有第三人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片刻之前被关上的门重新开了一条缝隙,出现在门后的,是方才对话中被提及的那个少年。
“因为我并没有告诉香理,兰。”
他似乎对同时瞩目过来的两道视线有些适应不良,抓了抓头发,从门后拎起一个带着口罩的一年级小学生挡在了身前,露出了一个稍显尴尬的无辜笑容。
“我看这小鬼咳得有点厉害,所以想说带他来医务室找点感冒药什么——”
“咳、咳咳!”
病患适时的咳嗽了起来。
“难受死了……”或许是很难接受就这样被拎在手上,小男生不安分的开始挣扎,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又湿漉漉的看向两个女孩子的方向。“快点放开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