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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原本的计划是年后才会回国,听到程挽月病情复发的消息之后,取消了未完成的旅行计划。

他记得好几年前,他和周渔匆匆忙忙地从家里赶到南京的那天,程挽月说她想吃烤红薯,他半路想起这件事,就找到一个小摊买了一个,刚烤好的,还很烫手,到医院就有点凉了,他请护士帮忙用微波炉加热了才拿去病房。

卿杭今天休息,言辞敲门进去的时候,他刚帮程挽月剃完头发,在收拾东西。

程挽月戴上帽子,“言辞你来了,雨停了吗?”

“没停,晚上有大雨,”言辞在病床左边的椅子坐下,把烤红薯拿出来,“吃两口?”

程挽月眼睛一亮,“给我掰一小半。”

她吃东西很慢,边吃边问言辞这次旅行都去了哪些地方,他一张照片都没有发过。

“你这个大忙人,这次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春节不打算休息?”

“卿杭也得上班吧,”病房里开着暖气,言辞这会儿才脱外套,“来了南京,以后见面也方便了。”

卿杭问道,“晚上住哪儿?”

言辞说,“在酒店订了间房,我次次都住那家酒店,我常来南京,哪哪儿都很熟。”

“晚上去二叔家吃饭,我打电话让阿姨加菜,”程挽月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卿杭,我今天想回去住,反正晚上也不用输液。”

“等会儿去问问医生。”

“嗯嗯,快去。”

卿杭先出去,没过多久,言辞也自然地走出病房,在走廊里等了几分钟,卿杭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看见站在窗户旁边的言辞,也知道他避开程挽月是想问什么。

程挽月的病情很难说,后期会怎么样,谁都不敢保证。

“心里不好受吧,”言辞早就注意到卿杭在清扫地上那些碎发的时候情绪不对劲,“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联系我,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卿杭也不跟他客气,“嗯,一定。”

言辞说,“挽月不让我们告诉你,有她自己的理由,你也别钻牛角尖,不要总为过去的事后悔。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两难的时候,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两全。”

卿杭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像是在自言自语,“元旦那天晚上,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结婚,如果她没有发烧,我可能立刻就去买求婚戒指了。那个周末,我瞒着她偷偷去了商场,看了很多款戒指,找到了她喜欢的款式,但我没有买,我想再等等,多存点钱,买更好的。”

言辞对婚姻这件事没有任何期待和向往,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到今天为止,也没有遇到一个让他想要结婚的人。

卿杭声音越来越低,“现在我有了求婚戒指,可她不会答应了。”

他右手一直放在兜里,原来是握着戒指。

言辞宽慰他,“我们应该庆幸发现得早,早发现早治疗。”

卿杭嘴角扯出一抹很淡的笑,“她不哭不闹,吃完一顿烤肉就很平静地接受了,我在医院看过那么多生生死死,却远不如她。”

几年前,程挽月病情恶化的那段时间,想放弃治疗,被程延清骂哭过很多次,言辞虽然不常来看她,但联系得频繁。

言辞也笑,“哭过,也闹过,还被揍过呢,她哭得稀里哗啦,当时整个病区的护士都知道,后来还总逗她。”

卿杭低着头,“最近总是梦到我在北京第一个冬天的那通电话。”

“什么电话?”

“挽月的电话,她打给程延清,我刚好在旁边。她说她生病了,让我去看她,我以为她又在骗我,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还和她较了八年的劲。”

言辞从程延清那里听说过这件事,“这八年,你们俩是挺可惜的。以前挽月欺负你,但不允许别人欺负你,同学骂你比骂她更让她生气,她高一上学期就因为你写了八次检讨。”

但其实那些检讨书都是卿杭帮程挽月写的。

起初他不愿意,和拒绝帮她写作业一个道理,后来她软磨硬泡,半逼迫半威胁,没办法就开了个头。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老师让她在开班会的时候念检讨,她上台之前才想起来问他要,在课桌下轻轻拽拽他的袖子,念完后又塞进他的课本里。

言辞继续道,“挽月对我的感情根本算不上喜欢,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误以为我身上的纹身是她,才会试探我。她喜欢的,无论如何都会搞到手,没有半路放弃这么一说。”

卿杭牵唇笑了笑,这个笑比刚才轻松很多,“吃了你这么多年的醋,都白吃了。”

言辞故作冤屈,“上次在北京你们因为我吵架吵得那么凶,我想跟你解释,又怕你误会得更深,只能当冤大头。”

卿杭说,“改天陪你喝两杯。”

“没问题,随时等你约,”言辞拍拍他的肩,“挽月一个人待着肯定很无聊,我们进去吧。”

卿杭和言辞前后脚回到病房,程挽月看卿杭点头了,立刻笑着给程遇舟打电话,她昨天就特别想回家,但医生不同意,就只能留在医院。

阴雨天气,路况不好,程遇舟开车过来要多花点时间。

言辞看着程挽月高兴的模样,觉得她精神还不错,然而饭菜没吃几口就吐了,还流鼻血了,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想起跨年那天晚上,程挽月给他打电话,跟他说新年快乐,他在异国他乡听着她闹腾的笑声,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那时候的程挽月很鲜活。

言辞喝了酒,走得晚,卿杭抱程挽月回房间,她睡不着,一直躺着也不舒服,卿杭就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蔫蔫地窝在他怀里,拿逗猫棒逗煤球玩儿。

铃铛的响声很清脆。

程挽月听到手机消息震动提醒,以为卿杭要被叫回医院,“谁找你?是医院有事吗?”

“是言辞,他到酒店了,让你安心睡觉,”卿杭回完消息,把手机放远了些。

他一只手托住程挽月的脸,让她稍稍抬起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流鼻血了,心里才松了口气,如果一直止不住血,她就算不愿意,也必须回医院。

“胃还是不舒服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现在不想吃,明天早饭会多吃点的。卿杭,煤球是不是瘦了?”程挽月摸了摸猫的肚子。

卿杭说,“你不在家,它挑食。”

程挽月听了,又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煤球,她胃口不好就算了,她的猫必须要吃饱。

过了一会儿,周渔敲门,找借口把煤球带出去了,医生说过,程挽月现在不合适和猫猫狗狗待在一起。

程延清他们明天来南京,程挽月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将近一小时,精神好了很多。

“卿杭,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紧张兮兮地抱着卿杭的头,“你还记得刘医生吧,就是总讲方言的那个男医生,他说他35岁的时候就那样了。”

卿杭这段时间没有仔细照过镜子,“很多吗?”

程挽月的手指从他的短发里穿过,“只有一根。”

“拔掉吧。”

“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

卿杭失笑,“谁跟你说的?”

“奶奶啊,她可宝贝她的头发了,以前梳头发掉几根都心疼得不得了,”程挽月把那根白头发藏起来,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拍了两下,这个动作却更像是在安抚卿杭。

她知道他着急。

大家都着急,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在她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

“邀请你去参加的那场学术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你准备好了吗?有没有现场直播?”她话题转变得很快,“我怎么才能看见你?”

这次和卿杭回母校作报告的那次不同,程挽月不能去现场。

卿杭低头吻她,“让我想想。”

……

程家两兄弟没有分家,一直都是在一起过年。

霍栀在家陪父母,初四那天也会来南京。

被程挽月说准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卿杭要在医院值夜班,病区里的病人不多,能回家的那些前几天就都被接回家,不能回家的,在病房里看看春晚节目就算过年了。

程延清看见程挽月在厨房找饭盒,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下午包饺子的时候,她也很有兴致地参与了一下,她包的那两个饺子放在盘子里,一眼就能挑出来。

程延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慢慢弄,我送你。”

程挽月让他在家待着,“不用,你陪二叔打麻将,我自己去。”

她准备了好几份,连醋都带了,程延清跟着出门,“二叔还在吹牛,我今天就是程美丽的司机,把你送到楼下就回来,不上楼碍事,等你们吃完饭了,再给我打电话。”

程挽月自己会开车,只是送个饭而已,“天气这么冷,干嘛要来回折腾。”

“我乐意,”程延清上车后摘掉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本来戴着一顶毛线帽,被他的棒球帽压着,连眼睛都遮住了。

程延清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她接电话,应该是哪个朋友,听了好几句才听清对方的名字:池越。

池越和程挽月的联系不多,但也不是毫无联系。

“最近怎么样?”池越周围很安静,他在那次和程挽月一起看夜景的地方,“你回南京之后,微博和朋友圈都不更新了。”

“没更新吗?我发过照片。”程挽月说的是她和卿杭合照,她的动态就停在那一天。

打这通电话之前,池越想了很多,无论程挽月如何选择,都磨灭不了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那些都是真真实实的。

“那可能是我错过了,没看到,”池越故作洒脱,“新年快乐,美少女战士。”

程挽月笑笑,“新年快乐。”

“以后还会来北京吗?”

“不一定,可能不去了,但也说不准。”

“六月的毕业晚会上我有表演,你如果来看,我给你留门票。”

不等程挽月拒绝,池越就接着说,“希望你开心,希望你们幸福。朋友喊我喝酒,不聊了。”

池越匆匆挂了电话,程延清偏头看程挽月,她只关心饺子汤有没有洒。

程延清开玩笑,“你和卿杭年前差点分手,就是因为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

程挽月也不瞒着他,“不完全是,那时候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多,我脾气也不好,几句话就吵起来了。哥……我的病还能治好吗?”

程延清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能,必须能。”

他开始讲各种例子,把了解到的那些病患现在的情况都说给程挽月听,又聊到周渔肚子里的宝宝,让她猜是男孩还是女孩,两个人打赌,猜错的人要负责宝宝的周岁宴。

到医院后,程延清留在车里跟霍栀视频,程挽月拎着饭盒上楼。

护士站只有两个护士,程挽月把带来的饺子送给她们,正是吃饭休息的时间,省得去食堂了。

办公室也空空的,卿杭坐在电脑前,很专注不知道在看什么。

程挽月都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也没有察觉到。

她往屏幕上瞟了一眼,原来他是在看她的病历,键盘旁边放了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笔记。

卿杭登录邮箱,刷新了好几遍。

程挽月心想,他应该是在等邮件,没等到,但是又不能催。

他点击鼠标的动作突然停住,这才发现她,慢慢扭头看过来,疲倦的眉眼多了几分笑意。

“程美丽牌外卖,服务到家,给个好评,”程挽月打开饭盒,“趁热吃,凉了就浪费了。”

她手上沾了醋,卿杭拿纸巾帮她擦手,“你吃了吗?”

“我陪你喝点汤,”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吃了两个。

最后一个饺子的形状不太好看,但看起来馅料很足,鼓鼓的,卿杭喂程挽月,她摇头,他才吃了,咬下去才知道里面包着一颗小金桔。

程挽月见他被酸得眉头紧皱,笑个不停,“程延清吃了两盘都没有吃到,被你吃到了,明年你一定会有好运。”

她拿起汤碗,跟卿杭的茶杯碰了一下,“先预祝你这次出国一切顺利,干杯。”

卿杭喝完半杯茶,嘴里还有金桔的味道,酸味淡了,又有点回甘。

程挽月不能在办公室里待太久,卿杭收拾好饭盒准备送她下楼,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绕到小花园。

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连路灯都比平时少。

程挽月惊讶地看着卿杭从身后拿出一盒仙女棒,点燃后,火光闪烁,短暂但明亮。

以前过生日,她都不和程延清一起吹蜡烛切蛋糕,卿杭每次都去得很晚,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他在程家的院子里给她点蜡烛,给她唱生日歌,等她许愿。过春节也是,那时候县城还能放烟花,他在广场上陪她玩仙女棒,一直等到零点,夜色被烟火照亮,全城都是烟花炸开的声响,她在他耳边大喊新年快乐,他也说新年快乐,只是声音不够大,在她听见之前就被淹没了。

但此时此刻,她听得到。

“程挽月,新年快乐,我很爱你。”

这是就连在国旗下告白都没有说出口的喜欢。

程挽月不止一次问过卿杭:卿杭,你喜欢我吗?

开玩笑也好,故意逗他想看他耳朵通红躲闪的样子也好,总之问过很多次,但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要么不理她,要么装听不见。

卿杭以为他早就说过了。

“卿杭,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是的,每一次他都回答了,但其实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回应。

程挽月以前不懂让卿杭说出口到底有多难,就像医生交出手术刀,战士放下武器,不确定对方是会握住他的手,还是会刺来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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