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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伊甸民宿格外安静,老式的木质结构屋顶偶尔会发出咯吱咯吱微弱不明的声响,李由美在床上辗转了很久,摸了无数遍自己现在白皙无暇的手肘皮肤。依旧无法入睡。

她完全无法阻止自己思考,思考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寻常。

【为什么…】

【能停下这些想法吗…】

暴雨来临前总是会有很多征兆,没有风,空气的湿度变大,也越来越闷热。

李由美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窗前将手掌抵住玻璃往外推开,想把窗户开的更大一些,吹吹风。目光随意地拉远,她看到五六个举着火把,穿着黑色雨衣的村民正向着她所处的民宿方向靠近。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蹑手蹑脚的移开自己房间的门,脚却在即将跨出自己房门的时候顿住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了几秒,迟疑片刻后,决定脱下鞋,光着脚慢慢挪到了二楼的楼梯口。

无礼的敲门声沉重耳快节奏的响起,过了很久,一楼的大厅才亮起灯光,走廊的尽头,在黯淡诡谲的黄色光线下,映照出几个虚晃不真切的人影。

因为有墙壁遮挡,所以完全看不到大厅,李由美背靠着二楼楼梯口的墙,在阴影处偷偷听着下面的动静。

“哎呦…还以为是谁呢……”严福顺打着哈欠打开门,用不耐烦的小眼珠上下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村长您…这么晚了,有事吗?”

刚问完她又紧接着嗤笑了一声,“这不是……又没下雨,穿成这样做什么呢……”

“我不想为难你。”村长的语气强硬,完全没有了往日求人办事的好态度,“请快点把她交出来吧。”

“我好像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严福顺双手抱臂,斜睨了他一眼,满脸鄙夷。

“别不知好歹,快把人交出来!”村长压低声音,“要不然……可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不是,是前几天那几个外乡人吗?”严福顺不满道,装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他们的四柱不是都给你们了,半夜退房的事也都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们的,不是吗?”

“福顺啊…你要是这么做就没办法了…”村长推开雨衣的帽子,向前走了一步,对着严福顺咬牙切齿道。“还有一个,快点交出来。”

李由美屏住呼吸,将自己微微探出的身体收了回来,悄悄地离开了楼梯口。

“还有一个?”严福顺嗤笑了一声,“我说,村长您说什么胡话呢?把人留在这里,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既然如此。”村长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严福顺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她仍然笑眯眯的盯着村长,双胞胎兄弟卞得秀、卞得钟,以及洪南福此时也慢慢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真是了不起,因为是村长,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搜查别人的房子呢…”

“房子?福顺啊你摸着良心说说看…”村长冷笑道,“这里原来的一家人究竟去哪了?”

楼下的两伙人还在继续纠缠交涉,但严福顺看上去挡不了多久,村长那些人似乎铁了心的要进来搜寻。

李由美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可当她把手放在门上时心中开始动摇,这扇薄薄的木门真的可以抵挡住那些人吗?

【怎么办…】

走廊很黑,相比楼下模糊的交谈声,二楼显得非常的静,甚至有些安静的过了头,空气静止而沉重,就像在尖叫之前屏住的呼吸。

恐惧如同阴影中蛰伏着的怪物,不断的在李由美心中膨胀。

【怎么办…】

在黑暗的走廊里,她小声喘着气慢慢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久久的盯着隔壁的房间门。

苌山虎。

身后交叠的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发出重重的咚咚声,耳边是自己变重的缓慢呼吸声。那些在苌山失踪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在陷入险境,面临绝望时,开始向吃人的鬼神寻求庇佑。

脚步声开始逼近,她颤抖的手指关节轻轻敲响了那扇禁忌的门。

请——

门依旧紧闭着,她不安的望向的楼梯口晃动的人影,勇气随着时间开始慢慢流失。也许他不在房间,而是在苌山某个地方——捕食。当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时,她的手指再次颤抖了停在半空。

咔哒——

开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拽回现实,徐文祖高大的身躯半掩在门后,露出半边苍白空洞的面容。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浴袍,浓密、卷曲潮湿的黑发贴在额头,看上去像是刚刚洗完澡。

他双臂交叉,身体倾斜倚靠的门框上,凹陷阴沉的黑色眼睛正凉飕飕的看着她。

“那个…”她瞄了一眼他的身后,那里似乎更加危险,再一次让她联想到阴暗、潮湿、并散发着不祥的洞穴。

她有些畏缩,但现在走回头路已经太晚了。

“嗯…”他伸手弯起苍白的食指关节,捏住自己的耳廓摩挲了几下,随后抬起眼皮,懒洋洋的瞥了一眼她身后影影绰绰的火光,将门拉开了一些,向她发出邀请。“进来吧…”

自投罗网的猎物,慌不择路的闯入了妖怪的巢穴。

古怪的联想再一次浮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发出禁止进入的警报,可她的双腿却已经率先向着自己本能的意志倾斜,跨入了他的房间。

门无声的关上了。

她小声喘着气站在黑暗中,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徐文祖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桌子上的一盏小小的台灯。

昏暗的灯光亮起,她回过头稍微看清了屋内的布局,他的房间比李由美的房间宽敞很多,但好像没有窗户,并且房间内几乎整个墙体都被镜子都覆盖,非常诡异。

屋内非常冷,似乎开了冷气,和房间外有很明显的温差,很潮湿。

她收回目光,将双手重新放在门上,面色紧张的侧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徐文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门,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却并不言语。

“哎哟,都说了不在这里。”

严福顺的声音闷闷的透过墙壁传了进来,让李由美再度紧张了起来。

“怎么可能…巫女大人说了就在这里,不会真的被藏起来了吧?”

“哎哟,听听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做?真是……况且你们刚才不是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吗…怎么样?找到了吗?”

说完,严福顺又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嘲讽道,“你们那位巫女大人不是很灵验吗?”

“旁边的房间呢,住的什么人?”

“没有人。”

“快打开。”

“呀,我说——”

“打开!”

“村长,如果里面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怎么办?今晚的事,我可不会就这么随便忘了…”

“少废话!快打开!”

哗啦——

门被人粗鲁的移开了。

外面的人陷入了一段短暂、古怪的沉默。

“是空的……”

“老板娘,人呢?去哪里了?”

“不是都说了吗?”严福顺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李由美听着外面火药味越来越浓烈的交谈声,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她明明听到了非常清晰的拉门和关门的声音,但徐文祖房间的门却并没有被打开。

“…那些人…”她既疑惑又惊悚的望向正对着自己微笑的男人喃喃道,“…明明…”

随着一行人下楼的声音渐远,门外又再次归于寂静。

徐文祖靠在桌沿看着被吓得面容惨白的李由美,在发出一声慵懒而不屑的轻笑声后,开始向站在门口的她无声的靠近。

李由美就如同被大型捕食者驱赶的猎物,不得不改变方向往屋内后退。

房间并不是很大,很快她的后腰就触碰到了坚硬冰冷的桌子边沿。

徐文祖停住了脚步,他身材高大而修长,站在李由美面前时,她像被吞噬了一样,几乎完全陷入了他的阴影之中。

“…奇怪…”他低着头,脸颊苍白而瘦削,脸上的神情显得颇为苦恼,而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闪烁着诡异的神采。“不管重新改造、重复多少次…你们人类……好像最后都会陷入同类相残的泥沼…嗯…或许由美小姐知道吗…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李由美往后退一步,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睛。

“那些人……”她意外的没有再用敬语,声音变得又小又轻,像是在竭力保持平静。“为什么要找我…”

徐文祖一边将散落在额钱卷曲的黑发慢慢往后推,一边面无表情的长长叹了口气,一副失望的模样。

“嗯…还能为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臂,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他们认为…由美小姐身上有能让他们逃避惩罚的东西…”

李由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掀开衣袖,露出自己光洁的手臂给他看。

“那个学生…姜锡允…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发出一声深而绵长的喟叹后,歪着头看向她。

“什么?”

“那些……被苌山虎选中的人…最后…他们是…”她呼吸颤抖,体内不断膨胀的小小愤怒使她变得大胆。“…是成为了食物还是…伥鬼?”

徐文祖低头将手抚上她的手臂,轻而缓慢地摩挲着。冰冷的手指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令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但她却鬼使神差的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怎么……”

徐文祖如同静止般的看着她,那双空洞、专注的眼睛看上去如此捉摸不透与令人不安。然后他咧嘴一笑,将她拉近后,又松开了她的手臂。

“觉得…很好奇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小声反问,漂亮清澈的眼眸被绝望的阴霾所笼罩。

“嗯…当然不是…”

当徐文祖垂下头,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眉间后再次与她目光接触时,那双又黑又空的眼睛里闪烁着逗弄的神色。

“…只是对我来说…这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轻快而慵懒的语气,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了一个非常日常的提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手臂上的伤口不见了…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即将说出口的话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悲伤感完全淹没了,李由美顿了顿,将滴落的的泪水抹去后,才把最后两个字完整的说完。“…死了?”

“死了?”他模仿着她的语调和声音重复,高大的轮廓在昏暗诡谲的房间中让李由美更加难以辨认,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让李由美感觉自己像被掠食者盯上的一只落单的羊。

也许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李由美的脚往后移了一些,但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不得不用手支撑在身侧的桌沿。

徐文祖意味不明的笑容扩大了,苍白的手掌覆在她的胸骨上,低沉的音节奇怪而不和谐,却散发出某种古怪而迷人的情感。“…心脏跳的这么有力………由美小姐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呢…”

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服面料,李由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们冰冷与力度,这种感觉正在以一种陌生的方式撞进了她的内心深处,它们像蛇一样在她的心脏周围爬行,使她被触碰的皮肤开始发烫。

“奇怪…”徐文祖迟疑的拖长的语调,手停在李由美心脏的位置,眼睛却炯炯的盯着她,他的嘴角勾起一摸意味不明、邪恶的假笑。“好像变快了呢……”

胸口的热度蔓延到了脸颊,李由美颤抖了一下,眼睛无意识的瞟向门的方向,但是几乎下一秒她就意识到逃跑的念头是多么无用。

她能做什么?

在一个未知强大的超自然生物面前,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逃跑的念头只是身体在一瞬间对恐怖生物所做出的本能反应,而这一瞬间现在已经过去了。

仿佛是猜测到了她在想什么,徐文祖先是低低轻轻笑了一下,他将头往左侧倾斜了一下,随着嘴角再一次弯扬,露出一抹阴森的微笑。他把手重新覆盖在她的手臂上,用拇指的指腹来回轻柔的摩挲着原本伤口所在的位置,“…我和由美小姐的相遇…现在看来…也并不全是坏事…”

身体不会再被时间所束缚。

她伸出另一只手的手背抹去眼泪,此刻的她只想可以快点结束这一切。“…拿走吧,不管你想要什么…”

徐文祖歪斜了一下头,嘴角感兴趣的向上扬了扬。

她不知道这样愚蠢的直截了当会让她处于何种境地,也不知道如此远离人性的生物会给她带来什么命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陷在虚假的谎言里。

就像柏拉图的洞穴,此刻洞穴壁上不再有阴影,也不再有任何伪装与假象。

一直以来,李由美可以去逃避的现实正在一点一点被揭开。但她却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被同伴的抛弃、被困在这里、甚至是那些准备把她当做祭品杀掉的山民和巫女,对她来说都并不是最糟糕的,真正令她陷入绝境的是她自己,那种陷入诅咒般越来越无法控制的,对某种生物与生俱来的悸动。

苌山虎。

“…你究竟…”她的喉咙干燥,柔和的音调因为哭泣而变得更加软绵无力,徐文祖将双手撑在她两边的桌沿,弯腰与她平视,那双眼睛注视她,就像两条无尽的黑色隧道,让她感到渺小和虚弱。

她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随着他的亲近,李由美聚积的勇气也在顷刻溃散,她缓缓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某些必然性会发生的事。

但意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相反的,徐文祖毫无征兆的将她抱起放在桌上,李由美没有防备,只能惊慌的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开始挣扎,试图挣脱他,但他的手臂却牢牢的固定在她的腰上。李由美浓密的睫毛上点缀着零星的泪水,胆怯的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美丽到近乎恐怖的苍白面容。

徐文祖将她放在身后的桌子上,她的脚悬空在地面上方,被攥着的浴袍前襟,被她不小心扯开,露出苍白、布满伤痕的皮肤肌理。

“………”

她无法使自己的目光离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也不愿再去联想它们的来由。恐惧像一把刀子直直的插进李由美的心脏,她呆愣了一秒后便有开始奋力挣脱,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胡乱的在他的胸口推搡。

但很显然,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她无法挣脱他对自己的控制。他就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双手放在桌沿的两侧,将她锁在怀里。

李由美惊慌失措的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虫壳一样闪烁着黑色的光泽。

他盯着镜子里的她弯腰,将猩红色的嘴唇贴近她的耳垂,冰冷的气息更像是亲吻而不是耳语,“我想要什么……”

李由美红着脸偏过头,想避开他的声音,却让自己的耳朵直接擦过他的嘴唇,冰凉的触感使耳朵开始发烫。

“我只是……想自己珍贵的东西…来交换由美小姐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嗯……”他拉长了尾调,仰着头像陷入了沉思,“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

安静的空气就像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随时准备爆炸。

“我…”李由美的呼吸有些混乱,她透过镜子凝视着半干卷曲的刘海后那双空洞、古怪的黑色大眼睛,“…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连她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

徐文祖突然低低的笑了几声,仿佛是在嘲笑她。

“真正的样子?”他重新贴近她耳边,“亲爱的…一看…你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漂亮的星星了…”

李由美用潮湿通红的眼睛怔怔的望着他,一下子就理解了他话中对死亡委婉的暗示。

“…而且我觉得…现在…我已经没有再给由美小姐看任何东西的必要了…因为…”他弯下腰靠近她窃窃私语,伴随着长长的吸气,他的声音几乎像空气一样。

他身上的味道笼罩着她。一种皮革与鲜血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像某种野生动物,恐怖、原始、古老。散发着危险而黑暗的气息,使她后脖颈上的细小汗毛一根根的抬起。

妖怪的味道。

“因为…还有什么是由美小姐想要的呢”他的声音渐渐变成了一种戏谑、兴奋的耳语,苍白的大拇指在她的咽喉处慢慢滑行,下压。“我知道你对怪物的感觉…”

她像一只被饥饿的猫抓住的老鼠,后仰着头,在他的手掌里用力吞咽、呼吸,无助的看着面前的镜中的他们。大脑中的氧气在慢慢流失,意识开始模糊,但与此同时,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增加让感官变得异常敏感,他手指的触感以及身上那股奇异的气味都对她一种混乱不清难以言喻的刺激。

滴答、滴答。

黑色、有毒的墨汁悄悄滴落,在她心中慢慢晕开。

“…你一直在想我…”他将脸埋入她温暖的脖颈处,贪婪的将她的气味吸入鼻腔,黑暗而低沉的嗓音此时充满了饥饿感。“我听到了…闻到了……”

脖子里的血管因为他的挤压而减缓了血液的流动,她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太阳穴里跳动,耳中嗡鸣,眼皮变得沉重。

“你会做吗…”泪水滴落时她艰难的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凌乱而破碎,并在喘息中逐渐减弱,最后淹没在无助的酸涩中。“会杀了我…和那些人一样…”

“……当然不会…”他的语调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但手中的力度却在以一种惩罚性的力度增加。“亲爱的…我们当然会活着……”

李由美没有去细想他话里的深意,也没有在意自己是否可以承受脖颈处的压力,她的心只在他称呼她的方式上跌跌撞撞,原本因为恐惧而加快的心率,正在以某种陌生而奇怪的方式跳动着。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虽然竭尽所能的逃避着自己的本能,但似乎已经到了生理的极限。

他善解人意的将手指慢慢松开。

空气再次灌入,她双颊通红,头晕目眩,眼中因为恐惧而蓄满了泪水。松懈的脖颈软软的倾向他的手掌,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力,而是顺着她的方向,托住了她的脸。

苍白的长手指仍然放在她的颈根处,像是安慰般的开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喉咙,慢慢的,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轻柔的重量在某种程度上更可怕,李由美能感觉到他对暴力微妙而绝对的控制感。

“……我…”她喘着气偏过头,从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垂下眼盯着陈旧的地板间那些黑暗的缝隙。“我讨厌怪物……”

“真的吗?”他停下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脸上似笑非笑、揶揄的表情仿佛是在取笑她的口是心非。然后他咧开嘴,弯起一抹向上的弧度,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笑,只是一些沉重、冰冷,让人不寒而栗、有着剧毒的东西。

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李由美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嗯…讨厌吧…”懒散、甜蜜的语调,与脸上洋溢着的那些漫不经心的笑容里,隐藏着只有她才能感觉到的危险与恶意。“不如就从这里开始…如何?”

当他说到‘这里’一词时,那双黑色的眼睛在镜中炯炯的盯着她,如同注视着一只颤抖胆怯被逼到绝境的猎物。他仍然托着她的脖子,而另一只手却像像蛇一样灵活的在织物下钻探。李由美涨红了脸,瞪大了满是水汽的眼睛,她的嘴唇因为无声的呼吸与震惊而微微张开。

屋外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然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外面传来,在那双黑色眼睛的凝视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了。

徐文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抬起宽阔的肩膀,仿佛在品尝着某种令人垂涎的气味。

“你…”她的声音小而甜腻,难以吞咽。“不能这样做……”

他无声的挑了挑眉,歪头,脸上似有若无的微微笑容依旧让人无法理解。

“亲爱的…我当然可以…而且你很清楚”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犹如糖浆般的毒药,随着粘稠的真相缓慢滴落。“我被允许做的…远不止这些…”

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她听到自己零星、带着喘气的呼吸与他平静、缓慢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这时,李由美终于注意知道了这个房间的空气为何如此潮湿。是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整个天花板是一个黑暗、倾斜、向内凹陷的洞穴,洞口黑漆漆的,如同无底的深渊。

李由美半睁着眼睛,茫然而失神的向上凝视着头顶上方那令人不安的洞穴。

她依旧无法理解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存在,这是完全无法用正常逻辑去解释的东西。它们很邪恶、很危险,充满了威胁与恶意。但仅管如此,也许是命运的必然性,此时此刻,无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谁,是什么生物,她都已经给了他某些自己永远无法收回的东西。

徐文祖的脸颊用力压在她的脸颊上,黑色无光的眼睛平静的盯着镜子里的李由美,细细品味着她脸上既绝望又沉沦的表情。

就在她即将接近那种甜蜜、病态的巅峰而失去控制时,徐文祖突然离开了她,并向后退了一小步。

李由美气喘吁吁的将手支撑在桌子边,身体在摇摇欲坠中狼狈的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徐文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指。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用一种非常缓慢的方式将它们处理干净。

苌山虎可以窥探人心,它之所以会这样做,也许只是因为它很清楚她想要什么。

对怪物心动是可怕的,甚至比怪物本身所带来的阴影更加可怕。

这是错误的、被禁止的,但也确实是她最渴望的。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滚烫的泪水顺着柔和的脸颊轮廓滴落,徐文祖举起手,用拇指将它们抹掉。

随后他将李由美再次抱起,放在桌边上,李由美知道他只是抛下了甜蜜的诱饵,设置陷阱。但这一次,她没有反抗,而是默许了这一切

“…我认为…”他理性的评论道,黑暗的眼睛又大又专注,“由美小姐的爱…尝起来…和你的恐惧…味道是一样的…”

“但你只是在模仿…就像模仿那些声音一样…”李由美注视着他,睫毛上抖动着晶莹的眼泪,心中涌起细小微弱的钝痛感。

“你根本不知道…”她用柔软却结结巴巴带着哽咽的声音回敬、挑衅他对她所做的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由美小姐是认为…”徐文祖俯下身,卷曲的黑发落在瘦削英俊的脸庞上,黑洞般的眼睛一下子吞噬了李由美整个视野,它们此刻阴影密布,深不见底。“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吗?”

徐文祖的双手伸进她的发丝中,将李由美柔软微卷的长发缠绕指间,开始向后拉扯。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却异常阴沉,令人胆寒。

李由美把下巴抬得更高,头尽可能的向后仰起,将纤细脆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才能缓解拉扯所带来的疼痛感。

“是……”她吸气,艰难的吞咽,尽管发烫的脸颊因为那些未干的泪水而感到紧绷,就像热炉上嘶嘶作响的水滴,但她仍然坚持。“这就是我认为的。”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她觉得徐文祖不是人类,所以完全无法理解爱这些复杂情感所带来的责任与含义。

徐文祖发出一声阴森的轻笑,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险恶的光芒,然后凝结成那种难以理解的,令她分心的东西。

“是啊…”他开始漫不经心的用鼻子蹭着她白皙纤长的脖子,犹如掠食者在进食前玩弄自己的猎物。“我又不是人类…当然不会知道……”

他说话时的呼吸伴随着喉咙里发出的低频怪异的隆隆声。

那些柔滑、低沉的频率渗入她的皮肤,犹如战栗、震动的欲望使她的心脏开始收缩,她呼吸变得急促,以至于换气过度。

“或许…”徐文祖突然停下来,他的脸上掠过一些非常刻薄、阴险的东西。“或许,由美小姐的那位前辈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由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申载浩的名字,但她此刻不安到了极点。

既然苌山虎可以窥探人心,知道她最深的渴望,那么它也同样对她现在最恐惧的东西了如指掌。

徐文祖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转变是缓慢而令人恐惧的,他的身体像被融化成厚重的液体一样微微抖动起来,一开始是身材,然后是头发,接下来是五官的细微改变,直到那个死在苌山洞穴的申载浩穿着他死前那件脏兮兮的蓝色polo衫,站在原来徐文祖的所在的位置上。

李由美呆愣愣的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徐文祖这次的模仿做的并不是很完美,申载浩的脸和他现在脸上所浮现的微笑,非常的僵硬且不自然,还有他的眼睛,全黑的眼睛以及眼部周围都被一种恐怖的阴影所覆盖。

诡异的‘申载浩’像牵线木偶一样向她冲了过来,李由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拼命推开他,但这个反应更加鼓励了他。

‘申载浩’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和扭曲,“由美啊…为什么要跑…和哥一起做点开心的事吧…嗯?”

李由美厌恶的避开他迎过来的脸。

“请、请停下来……”她的泪水在呜咽中大滴的滚落,剧烈挣扎着试图从‘申载浩’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为什么…”‘申载浩’歪头,裂开一个怪异、僵硬的笑容,“我知道怎么做…知道怎么让你感觉更好…亲爱的…”

“不…不要…”李由美浑身发抖,不断地捶打着‘申载浩’。“别靠近我……”

“不喜欢吗?”‘申载浩’身体顿了顿,随后再一次发生了改变。

“那么…我呢?”随着身体变化的还有声音。

申载浩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尹钟宇,从扭曲失真迅速过渡到完全一样。

太可怕了。

李由美在崩溃的哭泣中开始哀求。“求你了…请、请变回来吧…”

“变回来?”‘尹钟宇’的声音又一次扭曲了,变得更加低沉也更危险,他轻松的将她的两个拳头捏在一起,“你是说变回那个伪装成男人的妖怪吗?”

李由美抬头望向那双全黑的双眼,仿佛是在寻找仁慈或者缓刑,但除了肆意的罪恶和动物性的欲望外,她什么都没找到。

“是…”李由美哽咽着回答,“请变回来…”

“那可是会吃人的妖怪。”他阴阳怪气的学着她的语气说。

“我不在意。”

“你宁愿要那个吃人的怪物……”他危险而充满禁忌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像某种低沉的呓语,“也不愿意和我们做吗…”

“…是…只有你…不管…”李由美泣不成声地向他轻声坦白,滚烫的泪水掉落,渗入他松软的浴袍面料中消失不见。“…不管你是什么…我只想要你…请、请变回来…”

“是吗…”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李由美感觉到了某种愉悦满足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仿佛用这种恐怖的方式逼迫她吐露真言的不是他一样。

他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再吓唬她,李由美眼中噙满了泪水,怨恨的看着面前长得奇形怪状的‘尹钟宇’。他却笑着俯下身,捧起她的脸开始吻她。

随着这个吻的逐渐失控,李由美感受到他的掌骨在慢慢变大,身体也开始拉长,徐文祖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面貌。

他身上是她熟悉的气息,就像夏天潮湿的空气,带着压迫她皮肤的重量,使她对他的抵触感慢慢减弱。

他短暂的拉开,将她落在额前的长发缠在了他苍白的长手指上后,垂头望着她,一缕黑色卷曲的刘海从苍白的额头上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充满了饥饿、妖冶的黑眼睛。

李由美艰难的喘息着,怔怔的盯着他猩红色的嘴唇,她希望自己可以停下来,又希望永远不要停。

“我真的…”她哭着开始妥协,并不是向他,而是向自己。“很害怕…”

他的手像蛇一样缠绕在自己的腰上,一连串寒冷的冲击和渴望再一次击中了她。

“我知道…但是…我们必须需要做些什么…”他轻声细语,充满了魅惑的声音像黑色的汁液顺着长满绒毛的耳道,流淌进她的血管,击溃了她最后一道屏障。“一些…能让我们在一起的事…”

它们是毒药,甜蜜、缓慢、上瘾,是属于她的致命毒药。

“好。”

“好?”徐文祖反问,他的眼睛在苍□□致的脸上犹如两道漆黑的伤口。

李由美缓慢的眨了一下通红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平静的重复。

“好。”

床单不知道是什么面料,冷的像水一样。

冰冷、叮咛般刺痛的吻与那些既紧迫又充满动物性的推力使她的肌肉因为感到疼痛而本能地收缩,它们又湿又冷,如此粘稠,却总是可以牢牢地抓住她。就像他用某种方式读到她的想法一样,每一次都可以击中她内心最深的位置。

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冰冷、炽热,永无止境。

“所以…”他冰冷的额头与她紧密相贴,用苍白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嘴唇,声音比任何时候听上去都飘忽不定,“我现在可以得到吗?”

那些在不断移动的、潮湿的静噪正在使她的大脑开始瓦解。

“什…什么…”她眼神迷蒙,眼泪汪汪的脸,闪闪发亮,声音破碎而混乱。

“还能是什么…”他喘息,“当然是由美小姐那颗…又小又烫的心脏…”

李由美的心跳加快了,她应该害怕的,但此时此刻,也许已经无关紧要了,那些在黑暗中低语的声音,变成了她永远也无法缓解的疼痛与渴望。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搂住他的脖子,以寻求释放。

满足感是什么?

它是恶毒的神,喜欢对信徒最渴望的东西播下诅咒来满足自己古怪多变的癖好,也喜欢吞噬活物来填满胃部的空白。但是现在,当被她的温暖包围时,他发现自己更倾向于品尝她那些对他满溢的,即将溢出的爱。

屋内的光线忽明忽暗,疼痛感在消失,她昏昏沉沉,感觉自己的脑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疲惫的身体软绵绵的倒在他的怀里,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却依旧没有听到他的心跳。

***

“什么?!”车成烈的手里拿着两张照片,皱着眉看着苏贞花,“你是说这两张照片里是同一个人?”

“是。”

“你觉得他是最近死亡和失踪案件的嫌疑人?”

“是,是这样。”苏贞花点点头。

“你有证据吗?”

苏贞花的眼神瞟向他手里的照片。

“这个?”车成烈不耐烦的将照片用力的在苏贞花面前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是……”

车成烈将照片用力往桌上一甩,因为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过,所以脸色很差,看上去非常疲惫。

他原本还以为从首尔这种大城市来的会有些本事。

“呀,苏贞花警员…我知道最近的案子很棘手,大家总是加班很累…这几天也没什么线索…虽然……”车成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烦躁组织着语言,“虽然说作为警察有使命感是好的…但是调查案件是讲证据的…不是单凭直觉吧?”

“拿了两张相隔五十年的照片,你说说这像话吗?”车成烈叹了口气,“这只是巧合,只是两个长得相似的人而已…”

“不是!”苏贞花立刻反驳。“绝对是同一个人!”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怎么证明呢?这两张照片吗?”车成烈的语气严厉起来,“你难道不清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做出这些不理智的怀疑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

“你一定是太累了。”车成烈挥了挥手打断她,“回去休息一下吧。”

她抿了抿嘴唇,知道再说也没用,这种事的确没有人会相信。

苏贞花走后,车成烈失望的躺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这几天的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回想着那些尸体上的创口,以及居民做的口供,依旧完全毫无头绪。这时他的目光又被桌上那两张照片所吸引。

他拿起照片,把台灯拉近,灯光下的两张照片,一张泛黄一张崭新,里面的人的确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他喃喃着自言自语。

隔了五十几年,那张脸却一点都没变,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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