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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书院内。

一位书院教习站在讲坛之上,给下面的学生授课。

“《素书》曾言,大道崩而神灵生,诸神陨而人道昌。第五萌,你说说这句话作何解释?”

学堂中,一位少女有些无奈地站起来,她这个名字,实在逃不过教习的点名。

“道者,先天地生。可因为我们尚未得知的原因,完整的大道在某一日崩解,法则碎片散落世间,化作了最早的神灵。而在诸神黄昏之后,陨落的神明重新化为无意识的法则,被一些先贤所掌控,从那时起,一部分人类走上了修行之路。”第五萌一口气答道。

“不错,那么大道崩解的所有法则碎片是否都化作了神灵?”教习接着问道。

“并非全部,还有少数碎片成为了神器,与神灵一样,都是原初大道崩解而生,位格一致,无高下之分。”

这些涉及原初大道的知识对一些学生来说可能陌生,但她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第五家嫡女,从小便在族学之中研习过。

“没错,绝大部分神器被收容于世间各大修行势力之中,乃是我们人类对抗邪神的根本,我书院便有一件。”

书院教习指了指窗外后山处,远远地望见山上有一块嶙峋怪石,依稀可见一把古拙长剑,深深没入之中。

石上青苔横生,土迹斑驳,剑身光泽不显,晦暗不明。

台下的一众学生都是目光灼灼,用火热的眼神望向那把神剑,他们作为书院弟子,此时俱是与有荣焉。

而如果自己能够获得神剑的认可……那番景象,不禁让人心驰神往。

“此剑名为獬豸,能辨善恶,分曲直,斩有罪者身,有滔天伟力,伐无罪者躯,则钝如药杵。来去穿梭,不拘此界,无论是梦是幻,抑或是三千阎浮世界,往返自如。”

“只可惜,自从上一位首席师兄离去之后,我书院再无人能够驾驭此剑,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众人纷纷哀叹,世间三大修行圣地,现如今季朝国教为道,天衍道宫之主被册封为国师,梵音寺更是香火鼎盛,信徒不计其数,而书院则显得有些落寞,大抵就是因为神器蒙尘,无人可用。

正在众人各自遐思之际,忽然窗外一声巨响传来,如平地惊雷,巨石崩裂。

整个书院的注意力此时无不转向后山,只见到那獬豸剑一声嗡鸣,从磐石中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天际。

教习愣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久久不能言语。

……

“原来是这样一道术法,那的确够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烛龙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再抵抗,祂用那双赤金色的竖瞳盯着白先生:“能够以残魂之身强行驭使神器,拼上性命只为斩我一道分身,值得吗?”

“能在我学生面前潇洒一回,怎么不值?十几年下来,我忙着当个隐姓埋名的神陵镇守,还没出过风头呢。”白先生依旧是一副轻佻的语气。

红袍君主无视了他的插科打诨,继续问道:“蚂蚁好不容易生出翅膀,本应爱惜羽毛才是,为什么又奢望触及天穹呢?”

“常言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既然飞得高了,自然怕这天塌下来砸死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能否将这穹顶砸出个窟窿。”

见他心意已决,烛龙也不再多言:“既然如此,那么永别了,人类。”

祂语气淡漠,如同对待一个死人。

“永别了。”白先生也是颔首道别。

话音未落,整片神域忽然黯上了几分,仿佛风暴将至,遮天蔽日黑云压城而来。

白哉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一柄横亘在星河之上的巨剑,周身缠绕着白焰,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着神阙坠下。

白先生负手而立,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元宵诗会上,同窗故友们在身后不断推搡着他上去吟诗。远处,几个女同学嬉闹着,掎裳连袂,燕语莺啼,其中一张俏丽的年轻脸庞受不了闺中密友们的打趣,躲到同伴的背后把自己通红的脸蛋遮挡起来,可一双小鹿般的圆眼却忍不住朝他瞟去,美目流盼,颦笑生姿。

原来过去那么久了啊,才觉得改却三分少年气,转眼鬓丝白发添。

也该结束了。

短暂的恍惚后,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用一如年轻时清朗的语气吟诵道:

“清白团焰火,独立放人间。”

『獬豸』!

倏尔间,长剑落下。

如同金乌坠地,玉山将倾,永不止熄的白焰洒落,将烛龙笼罩,这柄通天彻地的巨剑轰向地面,整片神域为之震荡。

只一瞬,烛龙那坚不可摧的神躯便化作一团血雾,只剩下一柄古拙的长剑立于神域废墟之中。

白先生信手虚握,只听到那柄神剑一声嗡鸣,拔地而起,缓缓落入他的掌中。

“归去来兮。”白先生说道。

神剑通灵,似是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这位前主人已无法将它召来太久,在白先生周身盘旋几圈后遁入虚空。

做完这一切后,白先生的身形变得飘忽,已近透明。

他转过身来看着白哉:“总算是到这一天了,咱爷俩聊聊呗。”

见白哉不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讲起一些没营养的闲话:“这重复的七日可真是难熬,那本《江湖百花谱》被我翻了不下十遍,不得不说,这种经典书目读起来真让人唇齿生香、不觉厌烦呐。”

白哉并没有笑,相反,鼻头一阵酸涩,他有很多话想说,话将出口却都如鲠在喉。

在记忆恢复后,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当初在酬神阁,自己初次感应到元气时,会看到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只有陆稚然才带着几分真实。

同样的,身困术法空间的南交之地中,自己依靠陆稚然传授的“觅风之法”探寻外界的缝隙时,为什么一开始会指向陆稚然。

因为只有她,这位在这七日前从天而降的少女,才是真实的存在。

他不禁又联想到早些时候在街上遇到的老僧,现在看来,又是一位神秘的高人。他反复劝说自己遁入空门,欲要授与自己破妄之法,又在离去前留下佛偈:

隙中驹,石中火,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原来我真是那梦成游鱼的飞鸟,在外面的世界,恐怕整个茶陵都已不复存在。

整个镇子都被剥夺了时间,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七天前的那个瞬间。

老师只剩下一缕残魂,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会消散。

陆稚然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到过……

他双眼之中布满猩红的血丝,拳头死死攥紧,哪怕手心的指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鲜血汩汩而出,却依旧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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