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苏寒在不停地进行大大小小的手术,身上的高热持续了一个星期,手脚的关节被一节一节接了回去,但由于脱位太久,很可能会留下习惯性错位的后遗症,需要长时间的后续强化治疗。
但没有一个医生能保证苏寒能醒过来,毕竟身体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换成常人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苏寒以往重伤,意识被封闭起来后身体进行自我修复,一觉醒来除了感觉极度的虚弱无力和伤口愈合时的疼痒外,并没有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但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苏寒的意识总是在混混沌沌中,她有时觉得自己身上仿佛起了火,灼热滚烫得要命,有时候又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坠入了寒潭,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寒冷,更多的时候感觉到万蚁啃噬般的疼痛,密密麻麻散布在全身,又煎熬又痛苦。
吴邪干脆就住在了胖子那里,而胖子去看了一趟云彩,那小姑娘没有性命危险了,只需要住院慢慢治疗调养。胖子在广西逗留了几天,最后说服了阿贵,颇豪气地把云彩也接到了北京的医院,每天就变着法地伺候逗乐,培养感情,也跟吴邪两个人轮流去帮着照看苏寒。
小哥却是直接住在了医院。照理说病人需要最安静的休息环境,病房也不允许长时间的探望和除病人以外的人留宿,但护士赶也赶不走他,在吴邪和胖子两人的多次沟通协调下,最后只得在这间特护病房加了一张床,并无数次保证小哥一定不会影响病人的休息,这才让小哥留下。
苏寒在麻醉剂药效过后就总是不安稳,镇定止痛类的药物也不能一直使用,小哥就整日整夜地守在苏寒的病床边,苏寒在持续高烧的浑浑噩噩中拧起眉痛苦地断断续续低吟,用虚弱得令人心颤的声音模糊不清地叫小哥的名字的时候,他就一遍一遍轻柔地抚着她的眉头,一遍一遍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在,我在”。
吴邪看到这样的两个人,总是感觉很揪心。仿佛小哥就是苏寒一直苦苦硬撑着的理由,而苏寒就是小哥在这个世界最割舍不下的那部分。吴邪突然想到苏寒被一次次推进手术室时,他们在外面跟小哥一起等,他和胖子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小哥背对着他们站在手术室门前,那个一直被吴邪视为强大如神佛的背影,一直挡在他们身前提着一把黑金古刀护住每个人的背影,竟也染上了一丝落寞。
这个淡漠惯了的人,心里也有了牵挂,苏寒扎进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片柔软。
好在一个星期后苏寒的高烧终于退了,解雨臣在几天后也被护士解除了禁闭,可以不用整日躺在病床上。他的病房就在苏寒隔壁,吴邪和胖子在探望苏寒时也会时常去找解雨臣说说话。
解雨臣解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忍着腰腹腿脚伤处的疼痛,让吴邪搀着他去探望苏寒。
苏寒仍旧没醒过来,解雨臣记得头一次把她救回来时,她在解家四合院躺了一个多月。解雨臣仍然能清晰地记得在西藏山脉的腹地中看见苏寒后颈的胎记时,心里陡然升起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也得亏他发现了,不然那时苏寒就会被认为死掉下葬,就算醒过来,也只能被钉在棺里深埋在地下活活闷死。
解雨臣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穿着蓝色帽衫的背影坐在苏寒床前,握在门把手上面的手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吴邪和胖子自然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胖子就有些揶揄地道:“上次在新月饭店你跟我大妹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邪也对他们几人之间疑似三角恋的关系也很是好奇,跟胖子一起瞅着解雨臣,等着他回答。
解雨臣一笑,坐在了旁边走廊的座椅上,道:“我跟苏寒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胖子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解雨臣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大门,一时有些犹豫,眼神里又似乎还有些疑惑。其实苏寒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但解大当家这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因为苏寒和菏泽其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执着又隐忍,努力逼自己成长,只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另一个人身边,甘愿为了那个人豁出性命。
他能在苏寒身上看见菏泽的影子,但苏寒不是菏泽,菏泽骨子里的固执和倔强总是让他无可奈何,而他也的确不像菏泽所期盼的那样正直坦诚,这些无法调和的矛盾都让他们之间越走越远,导致当初他的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解雨臣修长的手指捏住自己眉心揉了揉,努力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旁边两人却有些等不及,正巧此时霍秀秀也来了,这小姑娘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亲人去世的打击,又一直忙于霍家内乱外患,脸上也少了些初见时的活泼,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霍秀秀似乎有话要跟解雨臣说,吴邪体贴地把解雨臣又送回了病房,让他们单独说话,自己则拉着胖子一起去了苏寒的病房,跟小哥一起坐在苏寒床边。
小哥这段时间寸步不离地守着苏寒,在张家古楼受的伤本来就没好全,又去了汪泽海的基地大闹了一场,但他不肯老老实实休息治疗,索性小哥身体底子是相当好的,吴邪跟胖子能做的就是每天盯着他按时换药,按时吃饭,不至于小哥在照顾人的同时把自己给搞垮了。
虽然苏寒的烧退了,但医生说苏寒这样持续的,并且温度已经达到惊人的高烧会对脑神经有很大的影响,醒不醒得来是一回事,如果万幸醒来了,能不能还像从前一样意识清明又是另一回事。
医生走后,护士正在给苏寒做每日的换药和清理。吴邪胖子和小哥三个人在病房外面,胖子掏了烟出来,但医院是不让抽烟的,他俩就把小哥拉到较为隐蔽的走廊拐角的窗户边上,各自点了一根。小哥没有接下烟,默默看着窗外。
唉。吴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一路走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迄今为止仍旧有许多谜题没有解开,但他是真心希望他们往后能好好的,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三人在这边沉默不语,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个人。
吴邪眯了眼透过他跟胖子吐出的烟雾看过去,竟然是张瑶。
张瑶的脚步有些匆忙,看见了围在一起的这三个人,走过来就皱着眉道:“你们……你们杀了汪家的人?”
吴邪和胖子面面相觑,要说砍粽子他们是毫不犹豫的,但是杀人这种事……
张瑶见他们不答话,又继续追问,吴邪道:“杀人这种事我们不干。”
胖子瞅了一眼小哥,冷不丁想到当时小哥那股狠劲,也接了话:“哥几个就是废了他而已。”
张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哥甩下这一票人,回了病房。
次日一早,吴邪和胖子照旧每日打卡般地来医院报到,胖子一来就溜进了云彩的病房,吴邪颇无奈地摇摇头,一转头看见苏寒那房的门开着,解雨臣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双手抱臂斜斜靠在门口,吴邪凑过去往里看,见小哥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自己的背包。
吴邪猛地一激灵,感觉有些不妙,低声问解雨臣:“他这是做什么?”
解雨臣道:“他要走了。”
吴邪疑惑地看了解雨臣一眼,冲里面的小哥道:“你又要去哪?”
小哥转头看向吴邪,淡淡道:“我要去完成我该做的事。”
吴邪其实很不喜欢小哥以一副“跟你没有关系”的模样说这种沉重又深奥的话,皱着眉道:“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
小哥不想解释下去,没有答话,吴邪觉着自己心里憋着一团火,但也明白跟小哥急是没有用的,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指着病床上的苏寒道:“你有什么事要去做,等苏寒醒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小哥却摇了摇头:“后面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你们已经没有办法和我同行了。太危险了,而且这事也和你们没有关系。”说完背起背包就朝外走。
吴邪瞬间火起,大吼一声:“胖子你快过来,小哥他娘的要跑。”
胖子正在跟云彩讲笑话,云彩笑得前俯后仰的,冷不丁听到吴邪在走道上的怒吼,胖子急急忙忙探出去,就见吴邪一只手撑在病房门口,横栏住小哥,解雨臣靠在门边神色莫测。
胖子瞧着这阵仗,心里打了个弯,小哥这些日子如何紧张苏寒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苏寒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小哥这一转身就要走,多半是跟昨天赶来的张瑶有关,随即问道:“小哥,是不是那娘们跟你说了什么?”
小哥静静站着没说话,这时被吴邪一声怒吼给招来的护士过来了,看几个大老爷们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赶紧劝着说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
胖子几句话哄走了护士,又把小哥和吴邪拉到了走廊拐角的窗户边,这里俨然成了铁三角开小会的最佳场所,胖子沉默了一会道:“小哥,你要走我们拦不住你,但你知道苏寒的性子,她如果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你真的想好了?”
小哥又把视线落在了窗外泛黄的树叶上,沉默着不说话。
吴邪又要急,胖子这人在人情世故上十分通透,按了按吴邪,又继续道:“昨天医生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苏寒真的烧傻了,大不了就成了个傻姑娘,我跟天真就拿她当小妹妹一辈子护着宠着。小哥,苏寒说过她也没个家人了,我就跟天真做个主,你一句话,你要是喜欢她能一辈子对她好,等你回来的那一天,我们就把苏寒许给你了。”
吴邪瞅着小哥的反应,小哥收回了放在远处深沉的视线,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吴邪皱了眉,刚想开口说胖子这个乌鸦嘴,什么傻不傻的,不会盼点好的,就听小哥终于开口道:“如果她醒了,替我说声对不起。”
这下两人都沉默了,吴邪甚至连气都撒不出来了,和胖子一起看着小哥转身离开,越走越远。
胖子拍了拍吴邪道:“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怎么说,也算是局外人。咱们没有权利逼小哥按照我们的想法生活。”
“我们怎么就算局外人了?”吴邪道,“这样都要算局外人,那什么人算局内人?非得躺倒死一起才算是局内人吗?”
“你的局,未必是小哥的局。”胖子说道。
吴邪看着胖子的表情,觉得似乎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心,就问他道:“小哥是不是给你说过些什么?”
胖子摇头道:“他和你都不说,怎么会和我说。不过,我们对小哥也算了解,小哥做的决定,一定都有其充分的理由。这个理由我们是触摸不到的,也不会有任何阻止他的办法。”
吴邪叹了口气,两个人走回了苏寒的病房前,解雨臣仍旧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吴邪看着小哥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走道尽头,心中慢慢就静了下来。
“他还会不会回来?”吴邪问道。
胖子道:“以前他突然消失的时候,你有没有担心过这个?”
吴邪摇头:“那个时候,我们只是发现他不见了,没有所谓的分别。这一次,他是第一次拒绝了我们同行,我觉得事情有些不一样。”
胖子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你就当你没有看到他离开就行了。”
解雨臣此时也懒懒地插嘴道:“说起来,昨晚我隐约听见来找你们的那个女人跟他的谈话。”
吴邪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解雨臣耸了耸肩:“都是那个女人在说话,好像是说他们被什么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