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是被门口的嗤笑声吸引过去的,见那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开了门,正勾着唇对着他们笑得可亲可善可欠揍。
解雨臣早就听吴邪他们说了当时在汪泽海基地的经过,对黑瞎子道:“看来你要的东西终于拿到了?”
黑瞎子不置可否,吴邪也有些好奇当时小哥那句“东西我给你拿到”到底说的是什么,问了黑瞎子,黑瞎子却只说是一面镜子,别的也不再提。
解雨臣想来是相当了解黑瞎子秉性,不作无意义的追问,简明扼要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黑瞎子用下巴指了指隔壁,道:“来完成最后一件事,以后就跟哑巴两清了。”
吴邪问小哥让他来做什么,黑瞎子又不说了。吴邪瞬间感觉黑瞎子这种人说话,一句一个套,就喜欢看你被套进去,你越纠结他越开心,要再跟他多说几句话,能把自己活活憋死气死。
于是黑瞎子就这么赖了下来,整日跟胖子瞎吹胡侃,顺带调戏小护士。
吴邪手下还有三爷的产业,毕竟不能就这么甩手不管了,又在北京待了几天,苏寒仍旧没有好转,吴邪只能先回杭州去镇场子,潘子去接机的时候跟吴邪说了杭州的情况。
吴邪知道自己要面临的还有很多,对张家古楼的探索虽然看起来已经是一切的尾声,但是那些埋葬在时间长河中的秘密,仍旧需要人一点一点去挖掘。吴邪坐上车的时候下意识跟司机说了三爷的地址,而不是自己的铺子,然后突然就一阵愕然,一旁潘子的脸色也有些难以言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吴邪忙于重整三爷留下的产业,解连环也是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留下一堆隐藏在陈年旧事中的秘密给吴邪一点一点抽丝剥茧。
而一个月后,苏寒也终于醒过来了。
但也仅止于醒了过来。胖子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跟解雨臣和黑瞎子锄大D,护士红着脸进来瞟着黑瞎子跟他们说苏寒醒了,几人赶紧钻到隔壁去看,就见苏寒睁着眼迷茫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呆呆愣愣的,像个没有魂的洋娃娃。
胖子叫着“大妹子”,解雨臣叫着“苏寒”,黑瞎子叫着“小妮子”,苏寒一个反应都没有。胖子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说着完了,八成是真的烧傻了。
苏寒其实有意识,但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转不起来,想什么都困难,眼前也总是恍恍惚惚,对外界的感知也十分迟钝。但她的身体在渐渐恢复,苏寒醒来的几天后,手脚石膏和夹板就撤除了,长期未使用的肌肉变得僵硬酸涩,黑瞎子自发地领了按摩的活计,每日给苏寒松松筋骨。
苏寒就这么混混沌沌了好些天,一天清晨被阳光晃醒后,转过头看见窗边站着一个身影,逆着光,仿佛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飘忽得似乎马上就会消失。苏寒眼前朦朦胧胧的,心里没由来地一空,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迈步,几乎是扑过去的,从背后抱住了那个身影。
那个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转过身来。苏寒手脚还没好全,骨骼关节都酸疼得要命,刚才那一股劲过去了之后就直要往下滑,那个人就伸了手牢牢环住她腰间,把她支撑了起来。
苏寒心头一阵阵发慌,脑袋埋在那人怀里,双手也紧紧抱住他,指尖揪住他的衣服,嘴里含糊不清地一直叫着“起灵、张起灵”。
她对小哥最后的印象停留在了暗室里的那一眼,苏寒潜意识里总是怕害死小哥,在神智不清的这种时候,几乎成了魔怔。
被苏寒紧紧抱住的那个人轻轻叹了口气,抬了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苏寒紧紧攥住衣服的手失了力,整个人软了下来,过了很久以后才发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烟味,这才艰难地睁开了眼,脑袋贴着那个人的胸口借着力蹭着往上仰。
黑瞎子低下头,隔着墨镜的眼神捉摸不透。
苏寒有些呆滞地眨了几下眼,脑子似乎好半天才转起来,疑惑地道:“黑……瞎子?”
黑瞎子一笑:“清醒了。”
门口来打卡的胖子和解雨臣神色各异地看着抱得密不可分的两个人。
“我靠,”胖子反应过来,嚷嚷道,“老黑,你别趁我妹子傻了就占她便宜,赶紧放开。”
黑瞎子朝胖子没心没肺地笑:“她自己投怀送抱,怕是舍不得我放开。”
苏寒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解雨臣见苏寒跟没骨头似的被黑瞎子一只手在腰间撑起来,走过去想接过来扶一把,黑瞎子却不放手,反而手一缩,把人往怀里带,而后另一只手捞了苏寒膝弯,轻轻松松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放回了病床上。
苏寒出了一身虚汗,皱着眉努力让自己的脑子运转起来,半晌才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在这几人之间扫了一圈。
胖子一张大脸凑过来,看着苏寒道:“有反应了?怎么样了,苏寒,能认出我们来不?”
苏寒点了点头,但她脑子里仍旧很混乱,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解雨臣给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清醒了就好。”
苏寒的视线又在几人之间来回了几遍,然后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胖子何等通透,没等苏寒开口问,就道:“你放心,小哥挺好的,活蹦乱跳的。”
苏寒脑子又快转不动了,闭了眼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她记得当时在得知汪泽海混进了进入张家古楼的队伍里以后,心里就十分忐忑,在从长沙出发前犹豫了很久,才决定给阿宁发去邮件,把实验档案里那几张加密纸张的事告诉了阿宁,虽然她并不知道黑瞎子到底能不能成功解密,也不知道那几页白纸的内容会不会与阿宁的父母有关,但她只能赌一把。
苏寒告诉阿宁那几页里面有她想要的信息,然后把信号发射器缝在了自己内衣里面。她知道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了汪泽海,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抓她,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与汪泽海对抗,只能先为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但是她明明告诉了阿宁一定不能让小哥掺和进来。苏寒回想起自己在极度的痛苦中最后看见的那双掩不住心疼的眸子,胸口酸酸涨涨的,又隐隐泛着不安。
胖子见苏寒神色有些怔忡,看了一眼解雨臣,随后就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地把他们怎么进入汪泽海的基地,怎么找到她,又怎么一路杀出来,竹筒倒豆子一般跟苏寒说了一遍。
“苏寒,你当时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胖子说得眉飞色舞,“我还从来没见过咱小哥这么生气,那姓汪的后来躲了起来,小哥愣是砍翻了一路人,把那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才总算逮住了那孙子。”
苏寒越听越是担忧,她最怕的就是小哥去惹上汪家,虽然她隐约猜测出汪泽海也许只是汪家的一个分支,可能只是替汪家处理一些生意,或者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并没有直接接触到汪家秘密的核心,甚至有可能汪泽海根本不知道小哥就是张家族长,不然他一定会采取一些行动去对付小哥。
但那始终是个姓汪的,张家似乎已经在汪家不断的阴谋与打击中渐渐分离崩析,苏寒不想小哥再因为自己去冒险。
胖子还在继续道:“当时小哥就说,苏寒身上有多少伤,他会全部奉还,哎哟最后那孙子被小哥砍得血肉模糊的,天真在一边都差点吐了,不过那时候是真的解气。”
苏寒垂眸不语,心下百味杂陈,又是感动又是不安,不觉红了眼眶,半晌才问道:“他人呢?”
胖子刹住了那张溜炮嘴,默了默才有些含糊道:“他有事出去了,你知道小哥总是神出鬼没的,没准一会就回来了,大妹子,你先好好养伤。”
苏寒将信将疑,多瞅了几眼胖子,但她也知道小哥这个职业失踪人员,要想跑路是谁也拦不住的。不过总归她知道小哥心里惦着她,这么一想,苏寒也就没再多问。
吴邪听说苏寒清醒了过来,隔天就从杭州赶了过来,叶成也从长沙来了一趟,还带着东崽。
东崽看见苏寒醒了很是激动,差点就哭出来了,一口一个“老大我们好担心你”、“老大我们好想你”,弄得苏寒觉着自己真成了□□头头,有些哭笑不得,吴邪一等人也在一边憋笑憋得快内伤。
这么热热闹闹了好些天,苏寒却始终没有看见小哥,心里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但胖子跟吴邪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不像是小哥出事了的样子。
苏寒在病床躺了太久,骨头都酥了,吴邪他们怕打扰她休息,多数时候跟胖子拉着黑瞎子在隔壁解雨臣那屋寻欢作乐,苏护能下床了后闲不住了,就想去隔壁找他们。
刚一走出门,苏寒就看见吴邪和胖子在走道拐角的窗户边说话,胖子夹着烟神色也不太好,苏寒本想叫他们,但不知怎的心里一个激灵,随即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了他们。
“小哥还是没回来?”吴邪皱着眉道。
胖子摇了摇头,当初小哥离开的时候,胖子说等他回来就把苏寒许给他,但小哥却说了一句“对不起”,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告诉苏寒,也是告诉他们,不要等,他不回来了。
他们不清楚小哥为什么突然这么决绝地离开,拒绝了他们的同行,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他们也只能尊重小哥的选择。
吴邪又道:“那我们……一直不告诉苏寒吗?”
胖子道:“再等等,她伤还没好,我们现在告诉她她肯定要到处去找小哥。”
吴邪叹了口气,想到小哥离开的前一天,又道:“小哥是不是跟那个张瑶一起走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出现吗?”
胖子摇了摇头,正想再开口说话,冷不丁听见苏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张瑶是谁?”
胖子和吴邪转过身去,见苏寒拧着眉,两人对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些难言,没有回答。
苏寒见他们果然有事瞒着她,一时有些着急了,连着追问好几遍,最后胖子才颇无奈地道:“那个女人你见过的,在琉璃厂的铺子里。”
苏寒搜索着记忆,突然福至心灵,随即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吴邪关切地叫了一声:“苏寒。”
苏寒眨了眨眼,随即释然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难道你们觉着我就这么不相信他。”
吴邪跟胖子又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转达小哥那句话。
苏寒其实是真觉着没什么的,小哥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再强大也是人,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她知道小哥对她的感情就够了,根本没有必要去想那么多。
苏寒回到病房的时候,黑瞎子正颇不要脸地吃着小护士削成兔子样的苹果,这黑瞎子泡妞的技术显然是跟着年龄噌噌往上涨的。
苏寒瞅了瞅黑瞎子,突然想到了这些天自己一直没来得及提的事情,随即问道:“那东西你弄得怎么样了?”
黑瞎子翘着腿,冲苏寒咧嘴笑道:“还得些日子,快了。”
苏寒不知道黑瞎子通过什么渠道,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就证明那几页白纸有办法解了,左不过就是多等些日子。
苏寒冷不丁脑子里又闪过什么东西,但一眨眼就没了,苏寒突然想到了刚醒来时的那一阵失落感,好像自己的确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苏寒甩了甩脑袋,想了很久也没个头绪,黑瞎子见她纠结的模样,递了块兔子苹果给她,苏寒接下来,一口咬掉,又瞅了瞅黑瞎子,低头想了想,最后才有些犹豫地道:“黑瞎子,你知道……张瑶吗?”
黑瞎子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努力回忆,末了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苏寒道:“那个张瑶,真的是……什么族长夫人?”
黑瞎子有些奇怪地打量了苏寒,随即笑道:“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了,你难道吃个死人的醋。”
苏寒听了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死了这么些年?”
黑瞎子摸了摸下巴,道:“大概有个几十年了。”
苏寒有些不可置信地张了嘴看着黑瞎子,心说难道她之前见到的那个女人是个死了几十年的粽子。黑瞎子觉着苏寒的样子很是滑稽,又不嫌事大地继续补充:“说起来我也就见过那个女人两次,一次在他们的婚礼上,一次是她死的时候。”
苏寒仔细看了看黑瞎子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拿她寻开心,有些奇怪地打量了黑瞎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瞎糊弄我。”
这回轮到黑瞎子不解了,也仔仔细细看了苏寒一遍,越看表情越是奇怪,最后更是诧异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那女人的长相了,好像你跟她长得还挺像。”
苏寒觉着莫名其妙,她又不是没见过张瑶,两人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苏寒这下更是确定了黑瞎子在跟她胡说八道,也不继续问了,自顾自啃着兔子苹果。
黑瞎子却还不依不饶起来,强行把她的脑袋抬起来,左右看了看,才道:“哟,这还不是挺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苏寒没好气地拍掉黑瞎子的手:“行了你,还想捉弄我,我前几个月才见过那个张瑶,一点也不像好吗。”
黑瞎子的表情有些诡异,过了半晌,最后咧嘴笑了笑:“他们还真的又找了个张瑶?”
苏寒听着黑瞎子的话,一愣,觉着他似乎话里有话,惊疑不定地看着黑瞎子,随后突然一个激灵——既然“张起灵”是被选出来的,那有没有可能……“张瑶”也是?
苏寒皱了眉,脑子里隐隐钻出一个想法,她语气有些不稳道:“黑瞎子,你别骗我。”
黑瞎子耸耸肩,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苏寒默默半晌,最后道:“那你说的那个张瑶,是怎么死的?”
黑瞎子道:“怎么死的我不太清楚,就记得那时候哑巴抱着她出来的时候遍体鳞伤,浑身是血,”黑瞎子说着神色不明地看了看苏寒,“跟你一个多月前的样子差不多。”
苏寒眉尾跳了跳,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努力说服自己压下那个让她无法接受的想法,黑瞎子一直神色难言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苏寒愣愣地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问道:“你说……他们结婚了?”
黑瞎子点点头,苏寒又怔愣着开口:“那他……喜欢她吗?”
黑瞎子这回没有回答了,而是拍了拍苏寒的肩:“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都死了,你别想太多。”
苏寒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轰得她心神大乱,有什么东西似乎瞬间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