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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寒鬼使神差地,也伸了两根手指抵住自己眉心,学着模糊中感受到的触感,打着圈揉按。

只是她根本揉不开,纠结在一起的纹路如同此时杂乱的心绪。苏寒闭了眼,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在暗室的最后那一眼,小哥看着她的那双掩不住心疼的眸子。

胖子跟她说起时,也总是来来回回描述小哥那时的愤怒、暴戾。

张起灵这么冷静的一个人,淡得这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的人,为什么偏偏会为了他失控,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在意?

从藏地回来的路上,黑瞎子也曾问过,她有什么本事能把小哥收了。

她的确没什么本事,不够聪明,不够强大,自己那些三脚猫的本事和小聪明,也许还抵不上他两根手指头,只会死缠烂打地跟在他后面,甚至在他身边的时候就一直拖他后腿。

苏寒恍了神,脑中的想法就突然压不住了,一下子全蹦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好像被一张薄薄的木板拦住的洪流,突然间就汹涌地漫了出来,怎么收都收不住。她有些无助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噌”地一下站起来,冲到卫生间里,愣愣地看着镜子。

她脸上还留着一道细长的疤痕,淡淡的隆起来,从右眼角一直划到了下巴。那是汪泽海用手术刀划下的。苏寒的体质不太留疤,只是特别深的会留下一些,这些日子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已经消了不少,脸上这一道许是被划得深了,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苏寒的指尖都泛着凉意,看着自己的眉眼,脑子里一个又一个声音开始蹦出来。

也许一开始就失忆的小哥根本不记得张瑶是谁,但他潜意识里没有抗拒苏寒的亲近,任她一路紧跟,由她死缠烂打,不过是因为她有一张与封存在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他便下意识地纵容,没有冷漠决绝地推开。

也许连小哥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生出的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愫,不过是因为拥有这样一张脸的苏寒勾起了他自己都忘记了的,曾经为另一个人留下的那片柔软。

也许连小哥自己都分不清,那个在汪泽海基地里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苏寒,不过是唤醒了深藏在他心里的失去另一个人的伤痛,所以他失控、愤怒,把那地方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汪泽海逮出来,一刀一刀还给他,发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为谁而生的汹涌的怒气。

也许在他心里的那个人,叫张瑶,不叫苏寒。

苏寒被这些想法轰得脑子一片混乱,不觉间眼角湿润起来。黑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靠在了卫生间的门边,见苏寒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进去把她的身子扳了回来,不让她再继续看镜子,然后道:“就知道你这妮子太死心眼。”

苏寒无措地揪了黑瞎子的袖子,声音有些不稳道:“他在哪?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黑瞎子没有说话,苏寒越发觉出这些日子他们的异常来,随即有些急切地盯着黑瞎子:“你说话,告诉我,他在哪?”

黑瞎子神色不明地看着苏寒,手指伸过去捻了捻她的眼角,指尖揉下来一片湿意。苏寒得不到回答,心里更是沉了几分,扯着黑瞎子,睁着蓄满雾气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胖子和吴邪在外面嘀嘀咕咕了半天,才商量好怎么跟苏寒说小哥的事,谁知一进来看见苏寒跟黑瞎子两个人在卫生间靠得颇近,胖子忍不住道:“我说老黑,你能不能别老占我妹子便宜。”

黑瞎子侧了侧身回头看他们,露出苏寒的脸来,吴邪见苏寒眼睛红得跟兔子样,微低着头,神色带着泣意,急忙过去把两人隔开,回头冲黑瞎子道:“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黑瞎子嗤笑一声,颇不正经道:“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欺负。”

吴邪冷不丁被呛得不知道怎么还嘴,想了想还是算了,转而看着苏寒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寒抬头见吴邪和胖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心下就了然,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

吴邪和胖子本来想着委婉一点跟苏寒说,但看见她这模样,倒又有些说不出口了。苏寒默了默,却也没有再追问,她虽然心里难受,但也明白两个人之间最忌讳猜疑,有什么问题该说出来,不能一直憋在心里任自己胡乱猜想。她得见到小哥。

随即摇了摇头,逼着自己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转而问道:“他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吴邪一听,苏寒这意思是要去找小哥,一边摇头一边道:“他没说,不过苏寒,你身子还没好,先好好养伤,别的先不要想。”

苏寒看了一眼吴邪,又看了看胖子和黑瞎子,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嗯。”

哪知隔天去医院的时候,吴邪就被护士告知苏寒不顾医嘱,天没亮就强行办了离院,连带着黑瞎子也不见踪影。

吴邪低低叹息了一声,胖子就道:“苏寒这丫头,怕是没救了。”

苏寒其实知道小哥不会告诉吴邪他们他的去向,印象里原本小哥从张家古楼出来以后就独自离开了,也许是继续寻找他的记忆,也许是去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她可以自己找。苏寒回了长沙,去找了叶成,叶成看见苏寒瘦削的身影和仍旧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不禁吓了一跳,道:“怎么都还没好,就这么快出院了?”

苏寒摇了摇头,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有些凝重地道:“你认不认识牢靠一点的筷子腿?”

“筷子腿”其实是道上一种消息贩子的别称,因为多是东奔西走打探消息的活计,才得了这个别称。

叶成冷不丁被问得莫名其妙,道上其实有很多这种筷子腿,起初是有些人手上有肥斗的资源,但是又没能力下斗,就把消息卖出去,久而久之就出了这种中介人,这些人一般人面很广,像蛛网一样散布各地,有自己的渠道去收售各种信息。叶成问道:“问这个做什么,你想买什么斗的信息?”

苏寒道:“我要找个人。”

“谁?”

苏寒想说“张起灵”,但一想,他这个名字在行里恐怕听过的人也不太多,随即道:“哑巴张。”

小哥之前一直是挂在陈皮阿四底下的伙计,想来他们有独特的联系方法,但陈皮阿四死后似乎小哥就脱离了这个势力,如今苏寒想找他,也只有大海捞针似的去寻了。

叶成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哑巴张这个人行踪太隐秘,不太好找。”

苏寒也皱了眉:“多找些筷子腿试试吧,他们怎么要价都可以。”

苏寒其实账户上存了不少钱,先前去西沙时阿宁给的份子钱就够她吃吃喝喝好几年,后来收陈皮阿四盘口的时候清账,收回来的账款苏寒大部分给了叶成和总盘,但光那一小部分都足够令普通人咂舌了,毕竟这个行业就这样。苏寒花钱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多,这些钱就一直攒了下来,想来买个消息怎么也该够了。

苏寒跟叶成交待完了,叶成还是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苏寒想着一开始的时候陈皮阿四告诉过叶成她的血能解毒,随即感谢了叶成的关心,勉强扯出笑:“不用担心我,你该知道我的体质跟一般人不一样。”

回到黑瞎子的别墅后,里面已经蒙了一层灰,苏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她刚来的那段时间,小哥整日坐在沙发上发呆,跟盆栽和天花板或者是窗外的树叶交流感情。

视线冷不丁落到了后面的院子,杂草又长出来了,想来黑瞎子也是很久没回来过。苏寒走到院子里,却发现那段时间黑瞎子总折腾的葡萄架下,竟然搭了个秋千。苏寒上次回来的时候带着解启和李义,只是匆匆来了一趟就去了陈皮阿四那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院,也不知道这个秋千是什么时候搭起来的。

苏寒一瞬间就愣了,她突然想起了年初时她被骗去了汪家老宅,临走时在小哥脸上印下的那个“Kissgoodbye”,以及她随口说的“应该再搭个秋千”。

苏寒心里又有些悸动,但又突然想到了张瑶,生生地把自己憋得更加难受。

叶成隔天就告诉苏寒筷子腿已经撒出去了,他们只用等消息。苏寒想着既然回来了也不能把底下的事全都压在叶成身上,在等消息的那段时间就跟着叶成打理总盘,去各盘口走动,看货,盘货。其实她也是怕自己一个人呆着会不停胡思乱想,得找些事让自己忙起来。

东崽已经被叶成提到了总盘,见苏寒回来了也颇喜欢跟着她跑,人也挺机灵勤快,不怪叶成有心要好好栽培他。

一周后,苏寒总算得到了消息,有人说在终南山一带见过小哥,但没有跟住,不知道他后来去哪里了。苏寒又问那筷子腿要具体的地方,那人却只说大概是西安那一片山脚下那附近,说不出个准来。

于是苏寒当天就收拾了行装,跟叶成交待了盘口的事情后,定了去西安的机票。

说实话从前苏寒去寻小哥,多是她大概知道小哥在哪里,会做什么,要实在寻不到他,就找个地方等着也行。但如今她什么都不知道,小哥若是走了,她就有可能是真的找不到他了。并且她也不能等了。苏寒这些日子总想着,万一小哥一直记不起太多年前的事呢,他如果记不得张瑶,她是不是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追着他缠着他。或许她能赶在小哥记起张瑶之前找到他,努力把自己深深地挤进小哥的心里去。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停地在她脑子里转,苏寒从前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到牵肠挂肚、魂牵梦系的地步。

苏寒站在终南山下时,看着检票窗口,直觉小哥不会走这种旅游观光路线,随即去周围一家店一家店地问有没有见过小哥。苏寒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可笑得连小哥的照片都没有,他一走,除了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些点点滴滴,似乎什么都不会留下。

苏寒努力描述小哥的外貌,冷淡的眼神,刀刻的眉眼,削薄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颔,蓝色的帽衫或黑色的卫衣。苏寒用手比着他的身高,一遍又一遍地跟别人说,很多人不耐烦地朝她挥手。苏寒问了一天,口干舌燥,深夜回到旅馆的时候,一股颓败感油然而生。

她心知再这么漫无目的地问下去不会有结果,苏寒逼自己冷静下来,试着站在小哥的角度上规划他的路线。

苏寒不知道小哥来这里做什么,但终南山这么大,他一个人再能抗,能负重的水和食物也有限,这么一来,他会在山里寻找补给。

小哥不太可能去旅游站点,而除了那些站点,补给最便捷的地方,就是山上山民的聚居地。

苏寒一拍脑袋,隔天天没亮就去买了终南山的山脉地图,又四处打听,把大大小小的聚居地都圈了出来,随后进山。

苏寒身子根本没好全,着实不太适宜登山这种需要消耗大量体力的活动,但她咬着牙,努力逼自己不要停下。

刚开始的几天,苏寒到过几个聚居地,但都没有人见过小哥。夜晚偶尔会下雨,苏寒的关节受过伤,一下雨潮湿起来就发酸发疼,折腾得整晚都睡不好,然后天没亮就爬起来再次上路。

也终于在三天后,苏寒有了小哥的消息,有山民指出小哥前几天路过并在那里住了一宿,苏寒听后有些激动,急忙问他们小哥离开的方向,然后再次循着山民指出的方向出发。

再往后苏寒摸清了小哥深入山脉的方向,不停在他停留过的聚居地打探,小哥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苏寒猜想他有时候应该是在附近探索,而她要想赶上小哥的脚步,就不能停下来。

苏寒不顾身体的疲惫,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一直都在不停地前行。

在苏寒再次跑遍了上一个山民给她指的方向附近的聚居地后,在最后一个村子里得知小哥前一夜在一个村民家里留宿,并且似乎还没有离开。

被领到了那个村民家里后,苏寒发现小哥并没有在里面。但屋主人说她要找的那个人并没有带走他全部的行装,应该还会回来。

苏寒听后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但一瞬间又有些无措和慌乱,她不知道见到小哥后该怎么跟他说话,是问他有没有记起张瑶,问他心里有没有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他说,我想你了,所以来找你。

屋主人见苏寒身形很是单薄,嘴唇和脸色也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苏寒却摇摇头,看了看二楼的房间,问小哥是住的哪间房。屋主指了一间,随后又说那是客人住的,不能随便给别人开。苏寒给了屋主一些钱,要下了隔壁的那间房,但又想着万一小哥回来了她没发觉,于是也不进去,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小哥的房门前坐着,等着他回来。

晚间又下起了雨,雨并不大,缠缠绵绵的,但苏寒手脚的关节仍旧一阵一阵地疼,她努力把自己缩在了一起缓解疼痛,楼下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吊起来晃晃悠悠的,印着苏寒缩成一团的影子,看起来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小哥回来的时候,就见苏寒闭着眼靠着房门,手臂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了一团侧坐在楼板上,透着说不出的可怜凄惨。

小哥眉间不自觉拧起,在她身前蹲下,伸了手想碰碰她,但又忽然醒悟般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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