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说,她该放过自己了。原来她不是不想放过自己,而是已经没有心了,那颗曾经热烈地追逐向往着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心已经丢了,找不回来了。没有心的人,真的还能再试一试吗?
那钳住下颔的手又收紧了些,苏寒隐隐感觉到疼痛,就听黑瞎子低沉着嗓音,像是刻意透出的几分不悦,道:“走神?嗯?”
那人靠得自己太近,两人呼出的气息缠绕在了一起,又带着温热轻轻拂在自己唇上,酥酥痒痒又暧昧得很,苏寒笑了笑,伸了手去碰黑瞎子的眼镜,黑瞎子也并没有避开,苏寒摘了下来,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隐隐映出了自己的模样。这人平日里总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然而他眼里是没有笑意的,里面是到不了底的深,谁也看不透的模样。
苏寒想着他曾说过为了一个女人欠下解雨臣人情,又向来都知道这黑瞎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不由对他的过往生出些好奇,轻声道:“你的心呢?还在吗?”
黑瞎子神色不明地瞧着她,松了制住她的手,但仍旧是靠得很近,苏寒有那么一瞬间心想,好了,往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做个没心没肺的人了,倒是自嘲地笑了笑,反而伸手勾上了黑瞎子的肩,想着这黑瞎子到底是她捉摸不透的,这么会工夫定是又在捉弄自己,便调笑道:“继续?”
黑瞎子却是笑着,把她一只手拉了下来,放到自己胸口上,挑了眉道:“你说还在不在?”
苏寒其实已经对黑瞎子这颇不正经的性子有了些免疫,便装模作样地按了按,感受到隐藏在肌理下沉稳的心跳,鼻尖又隐隐闻见他身上残留的烟味,带着些苦涩,忽然感到自己很累,身心俱疲的累,摇了摇头,把手放了下来。
也许往后,真的只能这么一个人下去了。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她已经累得一丁点都不想再去沾染了。
苏寒低低地笑起来,想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呢?不过两载时间,自己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她不属于这里啊,她的家在另一个世界,亲人也在另一个世界,母亲、父亲、哥哥,疼她护她的人,都在另一个世界,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孤零零地,借着别人的身体死乞白赖地留在这个世界呢?
黑瞎子沉默不语,苏寒笑着笑着,眼里蓄起了雾气,她低下头,额头抵在了黑瞎子肩上,却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脆弱,只压抑着闷闷地道:“站太久了,疼。”
黑瞎子避开她脊骨的伤扶住她,感到她隐忍着的轻微的颤动,明显是憋着不肯哭出来,自己跟自己置气般的倔强,黑瞎子只好把她往自己怀里按,苏寒也不挣了,自暴自弃地想着她也不是头一回在他跟前这么丢脸了,况且总归这黑瞎子也是个没心肝的,平时也就是捉弄捉弄自己,总不会真的上了心,这人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闭上眼倒仿佛回到了自己幼时,午后在院子里跑得累了,一头钻进父亲的怀里,父亲也是这么一下一下拍着她,直到她睡着。然而那些日子离她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真的太累了。也该放过自己了。
黑瞎子的声音从他胸腔里低低地传出来,苏寒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微的震动,听他道:“真是个傻的。”
苏寒憋回了眼里的雾气,抬起头扯出笑来,想起了自己出来的目的,看着黑瞎子道:“我饿了。”眼眶分明还是红的。
黑瞎子指了指放在那窗户上的保温盒,苏寒倒是有些诧异,就听黑瞎子语气不善地道:“你未婚夫让人送来的。”
解雨臣回了北京后难免琐事缠身,苏寒也心知解大当家日理万机,却还事事为她思虑,不由又有些无奈与歉疚。
隔天解雨臣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玻璃瓶子,在苏寒眼前晃了晃,问道:“是不是这样的虫子?”
苏寒瞧着那瓶子里墨绿色的虫子,点了点头,又翻出那黑漆漆的六角盒子,想了想,对解雨臣道:“露给汪家人行踪的伙计面生吗?”
那天苏寒说的露些行踪给汪家人,当然不可能是真的把他们置于汪家人监视之下,毕竟小哥手上有他们极为看重的东西,只是让伙计透露些真真假假的踪迹,让汪家人瞧得见苗头却又摸不准而已。
解雨臣知晓苏寒的意思,道:“放人堆里没人记得住的。”
苏寒又琢磨了会,小心地把瓶口打开,又把那几只虫子全倒进了六角盒子里,盖上了使劲一压,果然听见了几声极细微的机括启动的声音,那盒子便纹丝合缝,连一点打开的机关都瞧不出来。这盒子的机关果然是能重复启用的,所以小哥取走了里面的东西,把盒子留给了她。
解雨臣道:“如今小辣椒回了陕西,你也不便出面了。”
苏寒点了点头:“让那个伙计去跟秀秀的二叔接头吧,正好让汪家人跟去,适当的时候提醒一下他们这个盒子的存在,和要这个盒子的人是谁。”
苏寒料定汪泽海成了弃子,他自己也该知道汪家容不下他,迟早是会被除掉,所以在汪家寻找这个盒子的时候假意献计,实则要与汪家争夺这东西,他现在已经是丧家犬了,又或许得知了汪家不少秘密,汪家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他。那天看到枕边这个盒子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想法了,如今就让他们狗咬狗去。那虫子放在里面,一来是她见过小哥掂量那盒子,能分辨出来里面是不是空的,若是汪泽海也能分辨出里面什么都没有,势必会引起他的警觉,说不定又能从汪家底下逃脱。二来那汪泽海一定急于打开盒子,那带着毒的虫子有多厉害她是亲眼见过的,也是多一分保障。
苏寒看着那盒子笑了笑,心道如今自己也是这般冷血,算计,虽说心知不与这汪泽海有个了结,等他再有机会东山再起,自己又会面临无穷无尽的危险,但这般算计人命,她也竟丝毫不觉有异,若这么长此以往,往后的自己该是个什么样?
解雨臣接过了苏寒手里的盒子,见她眉眼间有些许凝滞,无奈地叹了气,伸了手揉散她眉心皱起的纹路。
胖子听说苏寒又进了医院,来看她的时候指着黑瞎子质问为什么没照顾好她,苏寒倒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胖子是真心拿她当朋友,当妹妹,心下十分感激。
胖子末了对苏寒道:“大妹子,那老潘还说找不着你人,喜帖都送不到你手上。”
苏寒一愣,随即道:“潘子要结婚了?”
胖子挤眉弄眼地,笑道:“可不是,那新娘子胖爷给瞧过了,看着水灵水灵的,老潘有福气。”
苏寒这才有些感慨,潘子虽然仍旧没有找到三叔,但他好好活着,这样挺好。
晚些时候解雨臣遣去的伙计回来了,却意外地带回了那半块羊皮卷,苏寒其实早就没想过能拿到这半块羊皮卷了,如今看来汪泽海应该是觉着这东西对他毫无用处,当初收去就只是作一个利用她的筹码。
但那羊皮卷上面却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简略的图画,苏寒一眼就辨认出来了,那分明是她手里的神兵符的模样。苏寒疑这汪泽海有诈,自己仔仔细细看了这羊皮卷,又让黑瞎子与解雨臣都看过,确认不是作假的,这才放心下来。
苏寒记得菏泽藏起来的那半块羊皮卷上说的是秦末时期南越王、掩面军师和药人的事迹,而这兵符也是那军师献给南越王的,又这么特意把神兵符的模样绘了出来,说不好这神兵符还有什么蹊跷。
但那神兵符苏寒留在了长沙,解雨臣一见她耐不住的模样,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伤好了再说。”
苏寒越发觉着解雨臣当她太娇弱了,但解雨臣虽然平时温和,然而用这种语气发话的时候,通常是没得商量的。
黑瞎子在一旁瞧着,“啧啧”着摇头,解雨臣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黑瞎子只咧着嘴笑,苏寒来回瞧着这两人,越发觉着有些不对劲,想了想,欲言又止,又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我是不是……该回避回避?”
解雨臣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然而看着苏寒的模样,觉着她眼里从前总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深沉似乎少了一些,笑着道:“该回避的是那瞎子。”
苏寒又转眼看了看黑瞎子,见他挑起了眉,依旧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